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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安雅对贾大娘点了点头,露出满面笑容,出了金楼,坐着轿子往府衙去。

第980章 懂

冬日午后,在阳光下晒一会儿,饶是精神好的年轻人,都难免打瞌睡。

乔靖这两天不在保宁城,府衙小吏们都躲懒,趁着日头好,杵在石狮子旁眯着眼打盹。

突然间,光线闪了眼,似是镜子映光一般,几下就把人给闪迷了。

小吏的瞌睡一下子醒了,很是不愉快,眯着眼寻了寻。

那些光是从一年轻妇人头上的首饰上折过来的,随着对方落轿、整理袖口的动作,忽而照此,又忽而照那。

小吏想骂娘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那年轻妇人不是别人,是王琅的妻子。

王琅在乔靖跟前能说得上话,他们不敢骂的。

虽然骂不了,但一个个还是瞪大了眼睛看金安雅的首饰头面。

京城出身的官家女的眼光与喜好,与他们蜀地的女人,截然不同。

那可都是真金白银打的,亮闪闪的,戴在年轻妇人头上,丝毫不显得俗气,反倒是大方又贵气。

蜀地有不少苗人,他们也见过苗人女子的首饰,好看是好看,但大抵是人人都觉得京城才是好货云集之处,怎么看,都是京里的喜好是最招眼的。

金安雅没有着急进府衙,而是转到了石狮子对角的几家铺子,买了些点心装好,这才给王琅送进去。

她前脚一走,几家铺子的妇人全聚在了一块,对着那上上下下都彰显着“我有钱、我还有眼光”的背影,好一阵嘀咕。

“王琅先生自打在保宁住下,就只是个穷酸教书先生,一家人吃喝都要银子,哪里还会有多余的给媳妇儿做漂亮衣裳、金贵首饰,也难怪他要投到乔将军麾下。”

“小妇人爱俏,就冲着金子银子,王琅他媳妇儿就会支持他,毕竟,人家出身好,闺中穿金戴银,没道理嫁了人了,还把白送的银钱给丢出去。”

“也就是王琅先生的老娘想不通,非要骂儿子、骂儿媳,她能受得了贫苦,凭什么要儿媳妇也受得了?”

“有奶才是娘,媳妇儿吹吹枕头风,哪里还有老娘的位子,王夫人再想不通,迟早叫儿媳妇赶出门去!”

“至于王家那小姑子,那是泼出去的水,等以后嫂嫂从手指缝里漏点金碎碎、银碎碎的,就知道该帮谁说话了,你们看看地上那摊积水,映着光,亮堂不亮堂呀,是吧?”

一群人哄笑出来。

金安雅只听见了几个词,她这些人会说什么,她一清二楚。

当然,这也是他们一家希望旁人嚼的舌根。

她不怕别人说她爱财,她若不爱财,又怎么教唆着王琅努力给乔靖办事儿呢?

说回来,她这个年纪,不爱俏是不可能的。

前两年节俭,她能省吃俭用,但有银子能正大光明花给别人看,她当然要打些称心如意的首饰。

王琅要做的事情很危险,很难,她能让他做得更顺畅些,又能同时让自己漂亮些,两全其美。

金安雅提着点心进去,王琅正在偏厅奋笔疾书。

大案上摆着不少文书,他的身后还挂着蜀地的地图,闻声,王琅抬起头来,眼下一片青色,很是疲惫模样。

王琅见了她,也就放下了笔。

金安雅备了点心,又亲手给王琅煮了茶水,接着热水翻滚的声音,她才压着声,道:“说要快些,最迟到开春,收不回蜀地也要让乔靖没力气折腾。”

王琅挑眉。

如此算来,不过一季而已。

与当时简单商议时相比,紧了许多。

王琅曾听袁二提过,小公爷对这场战事的预期,两年内能打完已数速胜了,真拖上三四年,也不觉得意外。

可事实上,到来年开春,都没有满一年。

有如此变化,想来是朝中有变故,以至于小公爷不得不迫切获得蜀地胜利。

王琅如今帮乔靖处理文书,陆陆续续也能收到不少线报。

前几天刚得的消息,蒋慕渊亲自从平海关调了战船兵力往江南,又让余将军募兵。

当时乔靖火大得不行,蒋慕渊让江南水师与蜀地水师同归于尽,乔靖咒他,说蜀地水师无力东山再起,江南水师也别想有什么好处,朝廷没钱,还募兵呢!募来的都吃猪食去!

现在想来,此举背后大抵另有文章。

王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可只有短短一季,委实困难。

远远的,似有脚步声过来。

金安雅听见了,站起身来,声音冷冰冰的:“我就要那串珊瑚!母亲那个岁数,还戴珊瑚做什么?惹人笑话吗?珊瑚就该是我这个岁数用的!我不管,你不开口问她要,我就自己去要了!我今儿还定了根簪子,上头就要嵌珊瑚!”

王琅反应也快,无奈地直摇头:“一串珊瑚罢了,你从前又不是没有,母亲那串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这几年就这么些念想了,你……”

“是啊,我从前是有,我从前什么都有!”金安雅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从前什么样儿!现在什么样!你说说、你自己说说!”

王琅的余光瞥见了出现在天井另一端的季同知等人,对方显然也听见了,两厢皆是尴尬。

涨红了脸,王琅又是劝又是哄地把金安雅往角落带,季同知等人也不会凑上来听他们夫妻吵嘴,掉头走了。

金安雅一面佯装不乐意,一面嘴上叨叨不停。

王琅见她如此,不知怎么的,几日间的疲惫突然就散了,弯了弯眼,无声笑了。

“珊瑚就珊瑚吧,原就是你的,”王琅道,“不能与你从前比,但好歹去打几样真的可心的。”

金安雅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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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琅抬手,扶了扶她的发簪:“玟儿才喜欢这样的。”

京城的首饰铺子,集天下所长,各色各样的都有,便是西洋货,有钱有身份的官家女一样买得了。

金安雅画给金楼的图纸,的确是京中审美,她自己以前也算喜欢,却不是她最最喜欢的那一路子。

她为了糊弄保宁百姓,用了不少金子,怎么闪人眼就怎么来,可事实上,这两年,她性子改了,偏爱细巧些的。

她从未与王琅说过,女人家的东西,她也从没有想过王琅会了解。

可现在她知道了,王琅是懂的。

王琅在看着她,所以懂了。

第981章 说客

难得的,在王琅提到王玟时,金安雅不止没有一点儿不舒服,反而有些想笑。

笑意漫到了唇角,眼睛却酸了。

金安雅自认为口才不错,起码和婆母、和小姑子唱起戏来,她根本不用戏本子,又是什么话都接的上,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很多话堵在嗓子眼里,却都不适合此刻讲述。

她重重握了握王琅的手,而后放开,把点心、茶盏都收拾了。

大抵是心中情绪太盛,她的手有些抖,一个不小心,啪的把茶盏砸了。

两人皆是一愣。

王琅过来要看她状况,金安雅却干脆扬手啪啪又砸了两只,这才快步往外头走。

先前季同知他们经过的那一角,有人听见动静小心探过来,瞧见金安雅负气而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眼睛都是红的,肯定哭过了,”那人道,“气性可真大,不依她就砸东西,啧!”

“女人嘛!”

季同知年纪大些,不与年轻人一般哄笑,想了想,往偏厅来,见王琅正收拾一地碎片,他忙道:“让底下人来做。”

“叫大人见笑了……”王琅苦笑,“她就这么个脾气。”

季同知看了眼大案上高高的文书,道:“你歇一歇,这么熬不是个事儿,一会儿回家去歇一晚上,明日再来。”

“不是熬,我躲呢。”王琅道。

季同知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心里明白了,王琅一回去,就要夹在婆媳中间吵珊瑚了。

王琅由着季同知想,他家确有一串珊瑚珠子,可那是金安雅的,并不是他母亲的,金安雅就是故意与他吵,吵给那些人听的。

“大将军还未回保宁?”王琅问道。

季同知这才想到来意,道:“看见刚才那几个了吗?是大将军请来的说客,之后要往叙州去。”

“去叙州卢家当说客?”王琅讶异,“那几个看着年纪轻。”

季同知道:“卢家那些年长的,油盐不进,反倒是年轻一辈,胆子大些。”

王琅笑了笑:“到底死了个心尖上的,卢家动摇也不奇怪。”

夷陵、枝江那一场大战,对乔靖的影响并不仅仅是损失了水师而已。

蜀地里面,世家、官员、将兵、异族,搅合在一块,错综复杂。

乔靖造反,拉拢了不少势力,有人大力支持,有人墙头草,当然也有人竭力反对。

一场大败仗,让反对的声音越发厉害,墙头草们看着状况不对,亦十分动摇。

乔靖能杀一儆百,却不能真的和所有反对声音为敌,前头打仗呢,后院若起火,乔靖挨不住。

原本,卢家是最支持乔靖的,年轻一辈里有好几个投入战场,不仅出了钱,还出了人。

偏偏,这一辈里极其得宠的卢昶死在了段保戚手中,一刀毙命,连尸骨都还在夷陵城,卢家想要都要不着。

卢家那儿,倒也没有说不再支持乔靖,而是坚持让乔靖出面,与朝廷扯皮,无论出多少银子,也要把卢昶的遗体运回来,入卢家祖坟。

而在乔靖眼中,卢家几百年积攒的银子可都是他起兵造反的粮饷,给朝廷换一具尸体,那是从他乔靖的口袋里掏钱,他怎么肯?

如果说,程晋之还在他们手中,乔靖把人拖出来杀了,一具尸体换一具尸体,乔靖不信朝廷不同意。

毕竟,肃宁伯还领兵呢,这都不换,说不过去。

可程晋之获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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