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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璧静静听完,道:“为什么呢?他们本可以、也本应该更繁华。

余将军是见过战前的夷陵,但也见过初战就降了的与宣平接壤的南陵城镇,它们又是什么模样?”

余将军的话哽在了嗓子眼。

他是见过,南陵的另一种生机。

比起平原肥沃的两湖与江南,南陵全是崇山峻岭,可靠山吃山,百姓热情,亦是一片勃勃景象。

“我父亲初到南陵时,南陵可不是现今这样的,”难得的,孙璧笑了起来,“拥兵要银子、开垦要银子、挖山挖河都要银子,南陵若不是挖到了矿山,哪里能是今日这模样?

我把铁矿交出去,朝廷、我那好堂兄,能让南陵如此兴盛?

余将军说一己私欲,我的私欲是南陵,我要是为了长长久久当皇帝,那我应该早些去生个儿子,免得等我百年之后,无人继我大业。”

这话委实不好答。

抨击朝堂,余将军不能那样做,可要反驳孙璧,又缺了些什么。

倒也不能说朝廷不顾南陵,养儿子都还有偏心的呢,偌大的江山,岂会没有倾斜。

比起南陵,把银子投入其他地方,获得的收益对江山更有利。

当然,余将军也清楚孙璧话中有话,圣上近年挪银子建养心宫,更远之前,也有让人不住摇头的开销。

清了清嗓子,余将军问道:“董之望难道跟郡王您一条心?”

“他想他的,我想我的,不过是彼此利用,我需要他出面应对,他需要我的宗亲身份,”孙璧说得直接,“对南陵有利,又有什么不可。余将军觉得眼前的景色极美,我还是那句话,它原本能更美。”

余将军抿着唇摇了摇头:“郡王买那么多孩子,又是为了什么?那些孩子到底去了哪里?”

“京里不是传我以童男童女炼丹吗?”孙璧又笑了,“我不生儿子,倒是可以吃丹药吃个千年万年的。”

这就是全然不肯吐露的意思了。

船渐渐靠往官船码头,孙璧被请回了舱室,余将军登岸,与候在这儿接孙璧的三司官员打了照面,做了交接。

几个亲兵跟上,见余将军神色凝重,亦是一阵嘀咕。

有一个开口问了:“将军,可是郡王爷与您说了什么?”

余将军扭头,先前对话时,亲兵们都站在不远处,极可能断断续续听了些词句。

他想了想,道:“随他说什么,听一半就行了,多的不能听,别看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未必都是真心话,他但凡有一丝为国为民的心,就不会对稚子下手,直至此时此地都不肯说出他们的生死。”

说完,余将军转过头,又绷住了脸。

他能用这些去说服亲兵,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孙璧有些话是对的。

若圣上这么多年把国库的银子更多、更好地投在百姓身上、投在军中,江山不应当是如此画面。

别处不说,只讲两湖,金培英由恩荣伯府护着,只手遮天多少年!

要是朝廷早些查一查他,要是在曹峰“病死”时就彻查死因,那早就知道两湖黑暗,不至于抱着偷工减料的堤坝过这么些年,天灾降临时,大片土地化作一片汪洋。

两湖,原本应该更美。

余将军望着眼前忙碌的码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孙璧的目的达到了,就这么一番话,动摇了他的心。

这个人,实在可怕,难怪整个南陵官场都被他握在手里,由董之望出面做了各种事情。

大船又离岸而去,继续往北行。

余将军看着夕阳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低声交代亲兵:“前头各处都安排好了吧?京里若要动手,定会选在我下船之后。”

“将军放心,都安排了,”亲兵道,“三司亲自护送,不会出岔子的。”

余将军还是担忧。

三司护送又不是没出过岔子,那老郭婆不就死了吗?

虽然他把人交出去了,之后若出事也怪不到他头上,可余将军并不想孙璧死在半途上。

蒋慕渊特特发信来叮嘱过,可见京里有人盯上了孙璧的性命。

他们军中送,遇上杀手,他能亲自护住孙璧,不叫他伤,也不叫他跑,可三司那些官员,功夫还不如三脚猫!

分身乏术啊!

江南那儿还等着他募兵、练兵,以防万一。

他搓了搓手,若这几年江南水师能有更多的将士、更多的船,何至于和乔靖的水师同归于尽?又哪里需要担心东异会趁火打劫?

就东异那群孙子,当年被肃宁伯都打成什么怂样了,现在,居然又有胆子来蹦跶了!

还不是朝廷势弱了吗……

第964章 还有谁

之后两天,船上的孙璧再没有出舱室的机会,三司的人各个黑着脸,毕竟他们在南陵失了太多的同僚。

孙璧也无所谓,总归饭照给,驱寒的炭火也没断,对方已然是“尽心”了。

船舶日夜皆行。

深夜时,孙璧熟睡中被一声巨响惊醒,船舶剧烈地晃了晃,他紧紧抓了床沿,才没有被晃到地上。

他有些晃神,直到舱室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因睡梦与意外而造成的迷茫才一点点清明起来。

坐在床板上,孙璧抹了一把脸。

这层舱室在吃水线以下,没有窗户,出入只一扇门。

未免意外,三司虽没有安排人一直守着门,却是上了一道锁。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兵器碰撞声明显,孙璧靠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

下一瞬,锁断了,门板被推开,外头挤进来两个黑衣人,与他们一道涌进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那两人匆忙行了礼,道:“郡王,我们来迟了,您赶紧跟我们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孙璧听完,一动也没有动。

那两人又道:“是总督大人让我们来的!”

孙璧却笑了笑。

半夜劫船,是救援,还是以救援名义来截杀?

孙璧不知道董之望的下落,但很清楚,董之望断断不会来救他。

南陵兵败,他们再无兵,也再无人,董之望自身难保,便是救到了孙璧,两尊泥菩萨能一块过江去?

孙璧更清楚,有人不希望他活着进京城,想要他的命,又想把罪名推到董之望身上。

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孙璧站起身,佯装相信,走到门边,猛得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锁,重重砸向了其中一人的后脑勺。

出其不意,收效却不足,对方显然是功夫不错,避开了他的袭击。

另一人,反手敲在孙璧的后脖颈。

昏过去之前,孙璧想,三司怕出意外,愣是没有给他一样趁手的利器,若不然,他何至于去捡个破锁。

黑衣人架着孙璧离开,几艘舢板靠在船下,他们有备而来,有劫人的,有驾舢板的,也有死士,不断阻拦着三司和船员。

卞大人躲在暗处,瑟瑟发抖,他就弄不懂了,怎么次次都是他碰上这些事儿!

前两回侥幸活命,这一次,这群黑衣人摆明了是想把大船弄沉,卞大人是个旱鸭子,颇为绝望。

他眼睁睁看着昏迷的孙璧被送去舢板上,要是冲出去舍了命就留下孙璧,他也就冲了,可他真就无能为力。

舢板离了大船,往黑漆漆的对岸去。

卞大人没忍住,扑到船舷旁往那处看,却见到水面上又驶来了几艘舢板。

破水而行,速度极快,冲着大船来了,行得近了,卞大人才看清来人装扮,打头那人,他认得呀!

都说事不过三,但连救他三回的人来了!

卞大人再不管躲避黑衣人,他冲着水面大喊:“袁二!郡王被劫,就在往对岸去的那舢板上!”

黑漆漆的,袁二没有看见卞大人的脸,却认出了他的声音,当即让人调转头去追。

他带来的人多,一些上船救援三司,另几艘迅速追赶,把正在逃离的那一艘越围越紧。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追兵这么快就出现了,沿水而下,他们的速度并不占优,不用多久就会被追上,若是登岸,带着昏迷不醒的孙璧,即便备好了车马,也未必能逃脱。

他们要杀孙璧,能嫁祸董之望更好,若不能成,起码不能让孙璧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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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心一横,拔刀要对孙璧下手,却没料到,舢板翻了。

袁二想到对方会狗急跳墙,早就定好了计划,民间所用的舢板体量轻、载重小,绳索飞爪,一旦被扣住,极容易倾覆。

蒋慕渊让他安排好孙璧进京,他就靠着去岁催漕时在这漕运口子上打出的名号,请沿岸的三教九流出把力。

船舶行到哪儿,袁二就走到哪儿,他借的这些人手,别的本事不一定出色,水上做事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

论速度、论出手,武艺再高强的人,在水面上,也比不了这些从小到大都和水打交道的人。

缩短至足够的距离,黑衣人的舢板顷刻间就被掀了。

又是几声水响,高手纷纷入水,入鱼一般,在黑衣人游水的过程中,把孙璧拖了回来。

一场乱战,终收了场。

孙璧昏迷中呛了水,救回船上后生命无忧。

此处府衙得了信,匆忙赶来,帮着三司清点状况,听闻是董之望劫船,跳脚大骂。

卞大人嘴上应付了,心里不屑极了——若是董之望干的,哪里需要把孙璧打晕?

可眼下不是和府衙争论的时候,尽快赶到京城才最要紧。

孙璧睁开眼时,他们已经换了新船,重新出发。

卞大人过来看他,道:“我以为郡王爷会借机逃脱。”

孙璧睨了他一眼:“你属泥鳅,本王却不是,没那个本事,不做无谓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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