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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读书、论为官,赵方史都不算有本事,当年屡考屡不中,好不容易提名了,也是堪堪上榜。

他一直等不到京官的缺,最后去明州从九品做起,那么多年才爬到了同知,以他的年纪,即便与孙睿结亲,恐怕也等不到升迁了。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入了孙睿的眼。

满朝廷来看,一个同知入不了眼,但在明州这个江南通海的大城,同知也算够看了。

因为赵方史是明州官场的老人,几十年的耕耘,足够赵方史在明州甚至江南一带、里里外外拉起一圈关系了。

那年,周五爷和袁二曾在明州遇见过邓公公,接连几日,赵方史都毕恭毕敬、登门拜访邓公公。

蒋慕渊彼时就猜到其中有些故事,必定是孙睿要让赵方史办事儿,可惜五爷几次打听都没有摸出事情来。

后来,袁二从韦沿那里打听过,赵方史曾管过商户海运,出海、入关的货物,商队的往来,事事都要官府点头,赵方史对其中关卡极其清楚。

而江南这些年除了与西洋做生意,也在和东异做买卖。

东异在先帝年间就与朝廷有大小摩擦无数,亦袭击了无数商队,在顺德帝登基之后,欺他年轻,屡屡犯境,直到被肃宁伯打得俯首称臣后,才老实起来。

东异成了朝廷附庸,自不敢再轻易骚扰,底下老百姓们要赚银钱,往来渐渐也多了。

可东异真的死心了吗?

前世,在朝廷内乱不断的时候,东异的确还在老老实实上缴银子,但不停讨价还价,贡品也以次充好,蒋慕渊心里有数,只是彼时脱不开手去和东异计较罢了。

东异并不是真心实意的臣服,不过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与朝廷对抗。

那么现在,江南水师已无战力,孙睿若让赵方史挑动了东异的反心,而明州一带的海路布防,赵方史一清二楚……

以孙睿的性情,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孙睿根本没有顾忌过朝廷吃不吃得消如此紧密的战事,他就是在等着朝廷被拖垮!

若不然,前脚两湖大坝炸裂,后脚狄人突袭、北地城破;北面还没有收拾干净,南边孙璧和董之望就被他逼反了;南陵还在开战,蜀地又兴兵……

别说国库本就艰难,便是有金山银山,孙睿这么一茬接一茬的,也耗不住。

此时此刻,一旦东异起了反心,朝廷根本无力迎击。

哪怕这只是他的猜想,蒋慕渊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他与顾云齐道:“我等不到天亮了,要先回霞关,江南水师不存,我怕东异趁虚而入。”

顾云齐的呼吸一滞。

他并不觉得蒋慕渊是危言耸听,顾家在北境与狄人打了百年,见多了这种场面。

异族外敌,打趴下了能老实几年,一旦发现你兵力不济,就会瞅着机会冲出来咬你一口,他们鼻子灵,从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他们也不是要你多少城池、多少土地,抢了粮食牲口就跑,防不胜防,也烦得要命。

两人商议了几句,蒋慕渊匆匆返回,催惊雨安排马匹干粮,彻夜赶路。

惊雨一溜烟去了,没过多久又回来,禀道:“五爷来了。”

周五爷风尘仆仆的。

他在蜀地安顿好了程晋之,又帮着蒋慕渊布了些连络的暗桩,前几日收到传书,蒋慕渊怕孙璧半途被人截杀,周五爷又赶忙备了人手暗中护卫,他忙得脚不沾地,得知乔靖发兵,便匆匆赶来夷陵。

“这一仗打得漂亮。”周五爷笑着道,具体经过,他路上都已经听说了。

蒋慕渊的神色却很凝重:“损失太大。”

周五爷岂会不知道战损惊人,可这种大战,不豁出去打,根本没有破解之法,江南水师损了,但乔靖也没讨到半点好,蜀地的水师也废了,哪怕乔靖想再来,造船还没有那么多能用的木头呢!

蒋慕渊冲他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乔靖,而是,东异。”

周五爷皱着眉,听蒋慕渊说了他的担忧。

“这事儿孙睿做得出来,也只有如此,才说得通他为何要娶赵知语,”蒋慕渊道,“东异不能反,起码现在不能,朝廷打不起。你今儿不来,我也得使人知会你,要拦着东异,能拦多久拦多久。”

周五爷那年去江南,也不仅仅是打听消息这般简单,周家买卖不少,也有通海的,与东异那儿能打些交道。

“我自是尽力去拦,但能不能拦住、拦多久,不好说。”周五爷答道。

蒋慕渊清楚这事儿不好办,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同样重来,我总落后孙睿一步……”

周五爷闻言也笑了:“小公爷,你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人。

什么朝堂官员、天下百姓,孙睿从来不管,你却都搁在心上,如何会不受制于他?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当初来叶城找我说了那么一段匪夷所思的话,我就信你,替你做事。

换一个人,我现在还在叶城、在我家老太太跟前当乖孙子。”

第947章 改变

叶城周家,也就是曾经的永定侯府,虽不在京中定居,但曾经也无限风光过。

周家家大业大,哪怕爵位没了,但毕竟耕耘了那么多年,底子厚,人也多。

再说得直白些,就是水深。

徒有偌大的家业,却已经没有能够承担起这些家业的人了。

近些年,周家一直在走下坡路,麻烦不断,各房各支都有自己的心思,外头看着依旧是叶城的庞然大物,但里头的根,已经出了大问题了。

没有一个领路人,却又谁也不服谁。

直到出了一个周五。

周五爷是长房嫡孙,又得当家老太太喜欢,按说这样的身份,带着周家往前走也是够了的,可里头人心散了。

前世便是如此,周五爷一直在叶城陪着老太太,尽量安顿家业。

可他毕竟是个公子哥,文韬武略再是出众,也不可能候着脸皮去跟一群伯娘、婶娘、嫂嫂、弟妹们掰扯。

辛苦坚持了很多年,直至老太太过世,他出了孝期,自知再守着叶城也无法破局,终于入仕。

不过,那时候的孙家天下已经是战火不断了,周五爷本事虽好,却没有发挥的地方,周家其他人亦不愿给他支持,他孤军奋战,闯不出一番事业来。

等蒋慕渊与他熟识,知道他的困局时,自己都是麻烦缠身,哪有办法助周五爷一臂之力?

而周家也终是在接连不断的战事里走向了分崩离析。

守不住,心散了,甭管是金窝银窝,都会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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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蒋慕渊一直很欣赏周五爷,哪怕周五爷最终没有守住周家,也不能否定了这人的能耐和手段。

这也是今生蒋慕渊醒来之后,会急匆匆赶到叶城说服周五爷,再回京的原因。

这么个能耐人,不该困守叶城,而蒋慕渊自己,也需要有周五爷这样的一个人帮着做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

提及当日状况,心情沉重的蒋慕渊也不由弯了弯唇,笑道:“我也没想到能轻而易举地说服你。”

周五爷也笑了。

其实,蒋慕渊彼时说得并不复杂,他只是把周家的困难都一一列给了周五爷听,又说了可以预见的事儿。

周家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些叔伯兄弟们在打什么主意,周五爷自己最清楚。

他有心,却无力。

一来年纪阅历总归差了一口气,被叔伯们拿辈分压着,又时不时让伯娘婶娘们来胡搅蛮缠,他不让也得让;

再者,老太太平稳了一辈子,看不得自家乱套,强压着不让周五动激烈手段,表面上的安稳就是安稳,而周五,被亲情与孝道束缚。

明知这么下去不行,却又只能这般。

因此,周五爷一听蒋慕渊说的话,心里就有数了。

若不寻求改变,蒋慕渊说的状况最终都会发生。

周五爷对自家状况太有自知之明了,就算是个江湖算命的来说,他也知道对方说得对,但他不会离开老太太,另寻出路。

可说的那个是蒋慕渊,身份、名声、本事,样样不缺,这样的人推了他一把,让周五爷最终下定决心。

哪怕周五爷问到缘由时,蒋慕渊推到了“做了个梦”上,他还是信了。

周五爷不能走仕途,周家多的是拖后腿的人,他想要的也不是什么高官厚禄,那些东西周家曾经都有过,哪怕他出生时已经没了,但他真不稀罕那些,他只是想把周家变成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周家。

充满活力的、向上的、齐心协力的周家,而不是一盘散沙、一棵高大却死了根、苟延残喘的老树。

后来,周五爷一点点从蒋慕渊口中知道了那不是什么梦,而是曾经经历过。

最初很是惊讶、甚至怀疑,可慢慢的,也就信了。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儿,却又不是无迹可寻,人生总总,谁还不许别人有点与众不同的经历呢。

再往后,他和蒋慕渊数次疑心孙睿在背后伸手,却始终没有弄明白对方在想什么,直到他从蒋慕渊口中知道了孙睿的状况。

前世当了快二十年的幌子,最终被所有人背叛,哪怕顾云思病故时并未见到孙睿的结局,但以孙禛的性情来看,那结局根本不难猜。

周五爷理解孙睿的怨气冲天,但他更清楚,孙睿做的那么多事情,根本就与疯子无异。

“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孙睿在东异兴兵上已经花了很多心思了,”周五爷道,“他布局得早,我们出手拦了,也未必能拦多久。”

不算更早的未知,光从邓公公到江南见赵方史都已经有两年光景了。

两年,能做太多的事儿。

孙睿步步为营,东南西北,能点火的地方都点了,谁又能早早发现,他甚至打了东异的主意?

周五爷又道:“话又说回来,能拦东异一月两月的,就已经是乱了孙睿的棋盘,小公爷又何必觉得受制呢?”

蒋慕渊笑了起来,拍了拍周五爷的肩:“那你可真得给我拦上几月,要是立刻开战,朝廷真打不起,若能拖到明年,还能迎击。”

周五爷挑了挑眉。

他听蒋慕渊说过,前世蜀地打了四五年,而与东异两线开战绝不是好法子……

“你真有把握在年内压得蜀地换不了手?”周五爷问道,“乔靖的水师毁了,但他还能继续打,若压不住他,便是拖到明年,依旧是东西牵扯。还是说,你对王琅这么有信心?”

蒋慕渊沉默了一阵,才道:“要是对他没有信心,也就不会让他走这条路,白白牺牲罢了。

我敢让他走,他也敢走,就是有信心。

从目前的状况看,他做得都很好,之后,也能做好。”

周五爷应了声,末了,笑了。

王琅与他,出身大不同,经历也不一样,可选择的路都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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