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见晓月愣愣的,不知说什么好,顾清芜笑了笑,又道:“所以我想告诉萧世子这件事,如果他想娶一位端庄贤淑,替他主持中馈,打理家事的侯府小姐,那他还是趁早换人的好。”
晓月再次伸手拉着她的衣袖,劝阻道:“姑娘慎重,若是惹恼了萧世子,老夫人恐怕会重重的惩罚您,而且,这次之后,恐怕就真的不好说亲了。”
顾清芜摇摇头,道:“无妨,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如今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即便孤独终老,我也认了。”
第24章
端午节过后,陵水两岸的彩带拆去大半,但也有些挂的高的,仍旧在初夏的微风里飘荡着。
此时夕阳刚刚落下,水面还映着晚霞余晖的殷红,步道上行人渐稀,隐隐可闻上游歌女的声音远远飘来。
“再过上半个时辰,画舫游船就要顺陵水而下。”萧远林看顾清芜支着耳朵分辨歌声,轻声道 “到时候,歌声会更清晰。”
顾清芜转过头,对上萧远林的眸子,他今日一身白袍,挺拔秀颀。鸣雪楼在窗口上挂着盏小小的风灯,烛火摇曳下,一派从容娴雅。
白天晓月这丫头亲自跑去送了信,还自作主张的替她解释了一番,萧远林直接让她带话回来,约顾清芜傍晚时分在鸣雪楼见。
两人还是头一回单独见面,坐下喝过一盏茶了,萧远林却是在说这个。
顾清芜错开目光,道:“拜师宴的时间定下了,就是后日,萧世子会来吗?”
萧远林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口中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不会。”
顾清芜未料到他如此直接,睁大了眼睛看他,却见他面色和刚才一般无二,嘴角还挂着一缕笑意。
顾清芜虽然对这个答案已有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心里一沉。她站起身,道:“既然如此,萧世子直接告诉我的侍女便是,何必还让我来此地赴约?”
弄得出门前李氏还好一番叮嘱,生怕她说错话,或是说了不该说的。
萧远林未料到她转身就要走,急忙探身抓住了她的腕子,不过只一握又放开了,无奈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无聊之人吗?自然是有话要跟你说,才约你过来。”
顾清芜想了想,他既然不去拜师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道:“你要是想劝我放弃拜师,那是绝无可能的。”
萧远林轻笑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劝你放弃,清芜,先坐下,不要急。”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习武之人音色暗哑,可这两个字他说出来,却又带着几分旖旎,顾清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垂下眼又坐回他面前。
萧远林给她面前的茶盏续上水,才道:“其实今日,我是想跟你说说齐绣,还有我哥哥的事情。”
萧远林脸上的从容平静渐渐不见,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沉重的郁色如同窗外的黑夜一般。
“平野春草绿,晚莺啼远林。将近三十年前,我父亲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将,和祖父一起驻守在边关玉良山,看着山林景色,觉得自己仕途不得意,于是给我和哥哥从这首诗里取了名字,平野,远林。我哥哥萧平野,恐怕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其实说起来,他战死,是承平十七年,也不过是七年前的事情。
承平十年,祖父因为军功获封国公爵位,我们全家第一次到了京城,我还记得国公府是太上皇着人督办,改了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那段日子,家里日日酒宴不断,朝中久不封爵,来贺喜的人太多,有时候祖父都叫不上人家的名字。
这其中就有齐家,他家世代都是文官清流,祖父纳罕为何他家也上门道贺,不想齐大人把自己身后的一名少年推出来,道,我家这小子打小就喜欢习武,提到绣……哦,提到读书写字就头疼,因此厚着脸皮带他来拜会国公爷,还望国公爷不嫌弃,带他去边关历练历练,省的一天到晚尽做什么将军梦。
我那时候才十二岁,看见齐家这个少年不禁道,齐伯伯别是搞错了吧,这明明是位姑娘,怎么说是公子呢?齐伯伯这样的文官都喜欢留胡子,听了我的话,他急得胡子都快揪下来了,说——怎么是姑娘?我家哥儿不过是清秀了些。
这位所谓的公子就是齐绣,朝中唯一一位女将军。那会儿齐家因为她练武的事情,不知道吵闹了多少次,她的祖母,母亲都坚决反对,甚至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听绣姐说,有一次甚至三天都没有给她饭吃。不过绣姐始终坚持,不改初心,幸而齐伯伯十分溺爱自己的女儿,不但不反对,后来更是几次三番上门央求我祖父,终于把她塞进了萧家军里,后来绣姐跟着我们一家回了玉良山,在军里做了一个小兵。
那时候她和我哥哥一样大,都是十七岁。
我也不知道是她跟着哥哥和我,还是我跟随着他俩,我们三个骑马走过雪山,一起看过沙漠的落日,玉良山的朝雾,还有这鸣雪楼檐上的月亮,陵水画舫姑娘的歌声。绣姐也从一个小兵,做到了武官,校尉……
她跟着萧家军,在边关杀敌,天地浩渺间,我常常能看见她和哥哥骑着两匹骏马,一起巡边归来,两个人在落日里并鬃而行,我以为我能看见他们一直这样下去,绣姐会实现她的梦想,也会成为我的嫂嫂。
可惜的是,七年后,北狄进犯,一场大战过后,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哥哥了,他的身手在我们当中最好,为人也稳重,照理说是不该出事的。
天不遂人愿,在尸山血海里我找到了他,面容几乎不可辨认,我把他背回军营。绣姐在哥哥的衣襟里翻到了一封血书,他临死前扯下身上的布,在上面用鲜血写下遗言,他说人生如梦,而最好的美梦就是自己的理想,他让绣姐不要放弃,还让她惜取眼前人,要过完完整整的一生……
还有些话,浸在血泊里,看不清了。这世间生离死别,多过齐眉爱侣,他怕他走了,绣姐也完了。
再后来,你恐怕也知道了,齐绣成为了女将军,她二十七岁那年,我哥哥三年孝期一满,她嫁给了世交苏家的公子,一个等了她十年的人。”
萧远林说完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顾清芜隐约明白,他讲这件事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个故事太沉重了,她不知如何接口。
“我跟我哥哥是一样的,甚至整个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不会因为你有自己的理想,和其他那些闺秀不一样,就轻视于你,相反,我为你开心。”
那种闲适平和的笑容回到了萧远林脸上,他看着顾清芜,认真的说道。
顾清芜才发觉,此前两人见面,他谨守礼仪,甚至有时候过于拘束,但是现在他似乎摘下了一张面具,看自己的目光澄澈而坦然,带着直白欣赏。
顾清芜认真的看着他,道:“谢谢你。”
薰风阵阵,陵水上阵阵歌声近了,顾清芜转头看去,一艘极大的画舫,从上游缓缓漂流而下。
船头坐着数个身着薄纱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弹唱: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画舫又渐渐远去,萧远林长叹一声,道:“这歌声竟然数年不变,说起来,哥哥早逝,我也不知道齐家当时的决定是对是错,我的祖父和父亲曾数次向齐家提出求娶绣姐之意,但是齐家当时始终不肯,说如果结为夫妇,那两个人都上战场,岂不是家不成家,他们还是希望绣姐能脱下戎装,相夫教子。绣姐到了萧家军没几年,齐伯伯就去世了,此后的数年,绣姐和家中争执,更是几乎到了决裂的地步。后来我想,这其间,多半是各自执拗不肯相让的缘故,若是能和家里缓缓说清楚,他们也未必不能同意。”
顾清芜看着他,忽然恍然大悟:“所以你不去我的拜师宴?是为了不让我和家中起争执?”
萧远林赞许的看着她一笑,道:“正是,顾老夫人想让我不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就是了,顾老夫人在意的是你学画不符合闺秀行止,即便我坦言不在意,她也不可能转为赞同你,反而会怪你自作主张,这岂非是跟家里打擂台?日后你有所成,她会慢慢想通的。叫你出来,就是为了把我的想法,前因后果都告诉你,这样才能让你放心。”
……
鸣雪楼的背面,是京城最繁华的夜市,此时已经挤满了出来游玩儿的人。
两人说完了话,萧远林便送顾清芜回府,穿过人群,萧远林一路护着她,替她把挤过来的人挡开。
顾清芜抬头看他侧颜,那年大军班师回朝,她才十一岁,坐在马背上的萧远林,一身凌厉萧瑟,让人不敢直视,原来这背后竟然有这样惨烈怆痛的往事,也难怪端午那天,齐绣过来拜见,他和萧老夫人都是那样凄苦沉痛。
可是现在的他,褪去了少年人的锋芒,虽然一眼望去仍可知其武将身份,可是又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英挺而温柔,得了他的这句放心,她就真的觉得安心了。
如果人生真是场梦,那他也是自己的一个美梦吗?
察觉到她的目光,萧远林回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笑,那眼神,仿佛在说:放心。
又走了一段,萧远林似乎发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顾清芜顺着他得目光看去,街角僻静处,有一老翁正支着一个馄饨摊子。
走近了,只听那老翁在数着面前案板上的馄饨:“一只,两只……五只,七只,是七只了吗?我数错了罢?”说着又重新开始数起来。
萧远林笑道:“从前回京述职的时候,我和哥哥还有绣姐常来这里,没想到这老翁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摆摊,他那时候就糊涂了,一碗馄饨十二只,他要数好多遍才下到锅里,绣姐每次都说他少数了,定要饶上三个才行。”
顾清芜也笑道:“那,不如我们也去试试,看能饶几只馄饨吃?”
萧远林望着她:“你愿意吃这种街边小摊?”
“这有何不可?”顾清芜一笑,走上前去道:“老人家,来两碗馄饨。”
萧远林随她一道过去坐下,只看她盯着那老翁数数,不住道:“不对,不对,刚才数到八,该数九了,怎么是五呢?”
萧远林道:“数五,可不是刚好能多三个?”
顾清芜一愣,道:“哎呀,忘了自己要饶三个。”
老翁听见了,瞪眼道:“饶什么饶,我是小本买卖,饶来饶去我岂不赔了。”说着又扣下三个来。
两人不由大笑。
“萧哥哥!顾姐姐!”
一个穿着鹅黄衫子得少女跑到了他俩面前,惊喜的喊着:“竟然真是你们,我还当自己是看错了呢!”
正是永宁郡主。
第25章
萧远林扫了一眼,永宁郡主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人群中还隐着数个便装的侍卫,便知她不是偷跑出来的。
只见她凑到两人跟前,笑容满面的问道:“萧哥哥,顾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是碰巧遇到的吗?”
顾家和萧家的事情没有像和张家那时一样,走了明路,闹的众人皆知。萧远林于是点头道:“正是,我来这里吃碗馄饨,未料恰好看见顾姑娘也在此处。”
前两日端午看龙舟,就在鸣雪楼见到他两家人在一处,此时又是结伴出游,永宁郡主哪还能不明白这话是句托辞?
永宁郡主笑了笑,没再追问,她冲着老翁道:“再加一碗。”又对着二人道:“不用问,这馄饨必然十分好吃,能让一位公府世子,和一位侯府的小姐都跑来吃。”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中颇有几分讽意,让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顾清芜笑了笑,没有作声。
一旁的老翁闻言,却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公子小姐的,有何了不得的?我这馄饨摊子,齐绣将军也时常光顾呢!”
听了这话,顾清芜朝着萧远林望去,两人视线对上,萧远林看出她是怕他听了这话心中不适,于是微微一笑表示无碍,顾清芜也就装作无事一般,拉了永宁郡主坐下,道:“郡主一会儿尝尝,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永宁郡主不错眼的盯着他们,自然把这一幕也收入眼底,只是不知老翁提起齐绣,为何这两人神色如此奇怪。她在筷笼里挑了半天,才找出三柄看着干净的勺子,递到了萧远林和顾清芜手里。
不多时,馄饨上了桌,热气腾腾的搁在三个人面前,顾清芜一看,馄饨个个皮儿薄油亮,香气四溢,汤汁上的配菜也是嫩绿可爱,不禁食指大动。
“慢一点吃,仔细烫着。”萧远林看着顾清芜的样子,不禁提醒道,“这馄饨是现煮好从锅里捞出来,不比家里下人端上桌的东西,已经去了热气。”
顾清芜点了点头,舀起一只馄饨,先吹了几下才入口。
永宁郡主学着她的样子,也先吹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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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萧远林看着两个人问道,这是他回忆里的心爱之物,若能得人赞赏最好不过。
“不错,很是鲜香。”顾清芜点头,“好吃。”
“我怎么觉得一般般呢?这汤里的虾皮看着也不怎么新鲜了。”永宁郡主吃了一个,只觉得普普通通,汤汁面味浓重,并没有什么鲜香的味道可言,她拿勺子搅着碗里,没再捞第二个。
一旁嬷嬷闻言,赶紧上前凑近去看,这路边摊的汤底,不知煮了多久了,本就有许多沉渣,因此汤料瞧着不如王府里做的澄净
“郡主,您的饮食素来都是精细无比,这路边食物不净,恐怕吃下去会闹肚子。”嬷嬷劝阻道。
永宁郡主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闻言赶忙放下勺子,道:“那我可不吃了。”又对着顾清芜和萧远林道:“萧哥哥,顾姐姐,你们也别吃了,我这个嬷嬷是从宫里膳食局出来的,于饮食一道非常精通,既然她看了说不妥,那必然不妥的。咱们平日哪里会吃这样的东西,若真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身边老翁道:“可不要乱说,我这摊子支在这文昌大街上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客人说吃了我馄饨会闹肚子的。”
顾清芜道:“老伯莫急,我们只是不大习惯晚上宵夜吃这个,不是说您的馄饨不好。”
老翁冷哼一声,道:“听说齐绣将军也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出身,她就不像你们这么骄气。”
永宁郡主闻言瞪起眼睛就要和他争执,顾清芜拉住她,低声道:“算啦,这位老伯是小本买卖,咱们何必和砸人饭碗呢。”
永宁郡主也不想在萧远林面前显得太过骄横,转念一想,压低了声音,笑道:“萧哥哥,顾姐姐,咱们不和他争,不如一道去奉春楼罢,听皇帝哥哥说那的宵夜很是不错呢,果子合做的比宫里还要精巧。”
顾清芜摇了摇头,歉然道:“今日我是不去了了,家里长辈只许出来一个时辰,这会儿都快要过点儿了。还是改日罢,我备好宴,谢郡主介绍名师。”
永宁郡主挥挥手,道:“不用谢我,也不是……不是什么大事。”
萧远林看着此番情形,恐怕也不能把馄饨吃完了,于是道:“既然顾姑娘急着回府,我去街口喊你家马车和婢女来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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