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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小四小五抵达三名凶手的老家。

五月底,首批探听结果返回。

“那个女人没有正经名字,娘家姓陈,从小就陈四丫陈四丫的叫着,”庞牧把那边传回来的画像分发给众人传阅,“今年才二十一。”

虽然画像上的人更年轻一些,但面部特征与根据僧尼们口述做出的画像完全一致,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

晏骄诧异道:“这样年轻?”

庞牧点头,“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弟弟陈庆,今年二十,另一个是她男人,李凡,三十六。”

众人都吃了一惊,两人足足相差十五岁,总觉得里头有事儿。

而庞牧接下来的话,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陈四丫家里七个孩子,只有两个男孩儿,陈庆是次子,当年陈四丫还不满周岁陈母就又怀了。”

阿苗咬了咬嘴唇,闷声道:“就是为了生儿子呗。”

她家里也是这样的。

“陈父酗酒滥赌好色,稍有不如意就对老婆和几个女儿拳打脚踢,”庞牧看着小四小五发回来的信,脸色越来越黑,“有街坊反应,陈父曾不止一次逼迫妻子卖身为他换取赌资。”

“陈四丫的姐姐曾报案,但陈母羞于见人,矢口否认,事后陈大丫就被发卖了。”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但大家都觉得是家务事,只是看笑话。”

“后来陈二丫未婚先孕,”庞牧突然念不下去了,眼睛里几乎要喷火,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道,“有人说那孩子是陈父的。”

现场一片死寂。

阿苗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幸运,不由喃喃道:“她们好可怜啊。”

自己很苦,可最苦的时候有师父从天而降;

陈家母女也苦,可惜没人救她们。

庞牧用力捏了捏眉心,狠狠吐了口气,索性把信丢下去,“你们自己看吧。”

他实在是念不下去了。

后来陈母被人染了脏病死了,陈父将妻子卖身得来的银子一夜输了个干净,又骂她污秽,不许她入陈家祖坟。

陈父这根上梁不正,下头的两个儿子是什么德行也可想而知。

陈庆自小游手好闲,十二岁那年听说街上一个做泥人的打死了老婆,想讨续弦,就硬生生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陈四丫拖了过去,将两人关到一个屋里。

自此之后,十三岁陈四丫就跟了二十八岁的李凡。

但凡李凡有点良心,陈四丫倒也算跳出火坑,但事实证明,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另一个火坑。

李凡性格暴戾,为人阴沉,在床事上肆意非常,据说第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折磨死的,而如今受苦的就成了陈四丫……

齐远自问打仗那些年骂阵天下无敌,可此时此刻竟也语塞,不知用什么言语才形容得尽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

“公爷,”小六小跑进来,手里擎着的鸽子正扑腾翅膀,“刚到的信。”

庞牧解了鸽子腿上的竹管,展开纸条一目十行的看过,又转手递给晏骄,“小四他们说刚得到一个线索:当年李凡三人离开家乡之前曾有一个寡妇失踪,因她名声不大好,又没有亲戚,查了几回没有消息后就不了了之,如今看来,倒是可疑。”

晏骄把纸条递给齐远,“他们说已经联系当地衙门,先去庙宇瞧瞧,若不行的再仔细搜查,看能不能找到无名尸骨之类的。”

从原本的面人泥塑,到如今的以真人做像,期间肯定有一个刺激和转折点,现在看来,那名失踪的寡妇很可能是关键。

第69章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陈父那老孽障隔三差五就因为酗酒闹事和欠债不还被人四处追打, 竟还没死。

“他也要好好查一查, ”晏骄道,说到这里又拧起眉头, “当地官员也太不作为了些!”

家务事家务事,一天到晚拿着这四个字做借口!

真要说起来, 你们号称父母官, 难道那些女人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也没见你们这些爹保护她们。

退一万步说,哪怕夫妻两个寻常拌嘴也就罢了, 床头打架床尾和, 可那陈老爹聚赌在前,逼迫妻子卖身在后, 更有奸污女儿的嫌疑,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明晃晃触犯国法的,他们竟然也不管?

“嗯,”说话间, 庞牧已经取了笔墨纸砚,“我先叫小四小五在那边详细的查一查, 然后再给上折子。”

涉及到官员任免的事情, 还是得交由圣人裁夺。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转眼距离最后一次案发也已过去将近五个月, 外头的百姓渐渐忘记了恐惧, 重新开始活跃起来, 唯有死者家属始终无法释怀,隔三差五就来衙门询问进度。

众人回到培安县等消息。

受害者之一安姜的兄弟安宏果然中了秀才,已经在准备秋闱,可妹妹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去了县学读书,每日放学后都要来衙门一趟,重复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却始终没等来答案的问题:

“敢问大人,凶手可曾抓到?”

每当这个时候,卫蓝都觉得不敢,却又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不曾。”

安宏点头,又道:“之前大人教导学生,说要做个正直的人,仁爱天下,可如今看来,却也未必。”

他正直,他的妹妹和其他七名受害者俱都仁爱,然而死不瞑目。

卫蓝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不出话来。

他身边的任泽微微蹙眉,忽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谁也做不了谁的主,所求不过问心无愧罢了。”

安宏看了看他,没做声,只一揖到地,转身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卫蓝轻叹一声,转身看向任泽,叹道:“你又何必与他计较?还是个孩子呢。”

任泽哼了声,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他都二十岁了,算哪门子孩子?”

卫蓝好笑,“到底不易。”

“你倒容易。”任泽索性连哼都懒得哼了,随手抖了抖袍子,自己走了。

这傻子,凡事都爱往自己身上揽,早晚一日把自己压垮了。

在这个年代,人犯一旦跑了就很难抓,本以为要以年计,谁知刚过六月,东边就传来消息,说有旅人在路上发现一个被打的昏死过去的女人,还以为是遭遇不测,本来是出于好意送到医馆救治。

谁知医馆伙计替她擦洗干净头脸之后就吓了一跳:这不正是通缉中的陈四丫吗?

伙计赶紧叫了掌柜的,掌柜的又赶紧叫了巡街衙役,巡街衙役报给知县,知县又马不停蹄报给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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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牧等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陈四丫竟然会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出现。

几日后卫蓝出面帮忙交接了,众人仔细对照画像一看,除了脸还有些肿,应该就是她没跑了。

陈四丫被打得很惨,脸上跟开了酱料铺子似的,难为当时医馆的人竟也认得出来。

“也不知她是想拒不交代呢,还是对外人一直这样,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过,嘴巴紧的蚌壳似的。”负责移交的衙役道:“听医官的人说,她有两根肋骨断了,好悬没插到内脏里去,没个一年半载的养不好,倒也不怕他跑了。”

庞牧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那衙役先摇了摇头,又有些不确定的道:“也不知是不是确认了她的身份后百姓们胡思乱想的,前儿还有人说隐约瞧见陈四丫和李凡在城内一家粮店附近出现过,我们大人不敢盲听盲信,已经派人四处打探了,想来不日就有消息。”

这么多天来,庞牧难得赞了一句,“你们大人倒也谨慎。”

衙役忙道:“人命关天,哪里是敢疏忽的呢?”

待确认交接完毕,庞牧和晏骄也没有别的吩咐之后,那衙役才紧赶着回去复命了。

晏骄摇头感慨,“都是当父母官的,看看他们和青空,再看看庄瑟庄大人,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庞牧嗤笑一声,“世上再无庄大人。”

正好齐远刚从外面进来,听了这话便脱口而出道:“啊,庄瑟也给人杀了?”

庞牧:“……他被贬了。”

之前庄瑟不过区区六品知州,关乎人命却敷衍了事,圣人连带着一并发落了,那点官衔都不够降的,直接被撵回老家种地去了。

齐远和晏骄齐齐松了口气,竟然还埋怨起庞牧来,“你也不说清楚。”

最近死人太多,搞得他们很有点杯弓蛇影的意思。

庞牧都没脸说他们,径直拿着卷宗进去了。

齐远就在后面跟晏骄嘀咕,“这事儿一出,公爷【地方官杀手】的名号又要重出江湖了。”

晏骄深以为然。

当年庞牧初次去平安县做县令,沿着一路飞速升任知州、知府,乃至三年内重返京城,中间撸掉的大小官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战绩辉煌令人难以望其项背,一干地方官员胆战心惊,一度“闻庞色变”。

众地方官一改寻靠山的念头,转而日夜祈祷,求他千万别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溜达,生怕他老人家吃饱了没事干再鸡蛋挑骨头找出点儿什么不好的来,转头也把自己脑袋上的乌纱给摘了。

如今,地方官杀手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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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女杀人狂魔陈四丫终于现身,所有人都想在第一时间见识下庐山真面目,就连素来孤傲的任泽也不能免俗,以至于晚到的晏骄和齐远差点没挤进去。

才二十一岁的女人,本是花一样的年华,可众人却没能从她身上看到一点儿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有的生机和活力。

陈四丫很瘦,肥大的衣服外面几乎可以看见清晰的骨头痕迹。她的皮肤发黄而粗糙,掌心和指腹有长年累月做活留下的老茧,手背上更有许多冻疮痕迹和陈年旧疤,几乎找不出一点好皮肉。

她的双眼枯井般死寂,眼角满是细纹,双颊也没有年轻人应有的红润紧绷,反而黑红的开着细小的裂缝,又有许多干皮。

陈四丫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着,木然的盯着床榻上方,若非胸口微微起伏,几乎要叫人怀疑这是一具新鲜的尸体了。

也难怪分明还大一岁的芸香见了她,也开口唤做“婶子”。

晏骄拉着庞牧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者点点头,除了留下许倩护卫之外,将其余人都带出去了。

晏骄搬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陈四丫?”

连着叫了几遍,陈四丫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微微往这边动了动眼珠。

据大夫说,陈四丫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好皮,加上断了两根肋骨,想翻身都困难。

“是李凡打得你?”晏骄直捣黄龙的问道。

李凡两个字好像魔咒,陈四丫本能的哆嗦了下,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都泛白了。

晏骄叹道:“这里是衙门,他不敢来的,以后他再也不能打你了。”

顿了顿,她又更正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了。”

陈四丫抱着头发着抖,逆来顺受的等待着习以为常的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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