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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客官捧场。”女人拒绝了第三出表演,像她口中吟唱的那样,行云流水一般踩着脚下那些铜钱就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

这就是江南,这就是天下,千人千面千种风韵,永远预料不到何时何地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郁兮眼中波光潋滟,抬头看向身侧,“万岁爷这下可放心了?你觉得她唱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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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降下眼睑,微微颔首,“这些勇于出门唱白局的女人们还是很有风骨的,朕今日也长见识了。”说着一嗤,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朕没听错,用的还是满江红的曲调。江南人杰地灵,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朕还是有些不放心,朕明天再去江宁织造处看看。”

“好啊,我陪万岁爷一起去。”她望着台下轻笑,手指在他手背上轻描淡写的抚,却像捕兽的夹子一把钳住了他的心,皇帝握住她的手腕,“桓桓,朕有些累了,回行宫吧。”

她看向他,缓缓打了个哈欠点头,茶足饭饱之后离开这一方闹市回到行宫,江宁行宫就设在江宁织造府内,数十个院落组成的建筑群,入了行宫大门,正殿的位置在三进殿所还要靠后方的位置。

刚下马,就下雨了,江南的春雨还没有京城的秋雾浓重,细如牛毛,甚至难以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安静的甬道里,郁兮的花盆底叩响在青石板上,“万岁爷,”她拉着他的手道:“其实我不喜欢穿这样的鞋。”

皇帝敛起步子,“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是不是累了?朕背你回去?”

郁兮噗嗤一声,晃着他的袖头笑,“万岁爷说笑了,你是大邧天子,背着一整个天下,不能背我,人来人往的让谁看见就不好了。”

“那就脱了。”他道。

“什么?”

皇帝拨她湿润的鬓角,“朕说,你不喜欢穿,这会儿就先脱了。”

“真的?我能这样做么?”

“为何不能?朕准许你了。”

于是她的一双嫩足与青石板相接,雨水在她足尖荡起涟,她的脚底结满了湿润的苔藓。他站在原地,望着她在雨中欢呼雀跃,开心的像个孩子。

他躬身,周驿赶紧上前捡起皇后的那双鞋袜,他又起身沿着她的足迹前行,目光追随者她的背影。

她与他若即若离,时而回头冲他笑,时而来牵他的手,“在外面,真的太舒服了!”

“地上凉么?”他问。

她的足背躬起来,“有一些。”

他揽起她的腰,抱她起身,“不让背,朕总能抱你吧?”

她搂住他的脖颈,眼睛笑成了月牙,“万岁爷小心点,别闪到腰了。”

皇帝觉得皇后只是在关心他,但是他宁愿相信她话里有话,别有深意。

回到正宫殿中,郁兮洗漱后,滚进了被褥里又一阵阵打起了瞌睡,朦胧之间看到床罩外站着一人,她闭上眼喃喃道:“时候不早了,万岁爷早点休息吧。”

然后就感觉脚踝处附着上了一层温度,郁兮往回收退,他却捏着不放,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万岁爷别闹了……”

第67章 蟠桃

她的两支脚踝像一双精致打磨的象牙筷, 笔直玲珑的骨骼, 白腻光滑的肌理, 让人忍不住含握在手中摩挲。

郁兮实在是太困了,他能察觉到他的手指往上得寸进尺的进犯, 却无能为力, 直到被他欺身缚于脸下, 方才有所警醒, “万岁爷, 在饭馆那时不是你喊累的么?你这是做什么?我也累了。改天吧好不好?”

皇帝吻她阖起来的眼帘,“此一时彼一时, 桓桓,朕闪到腰了,需要救治。”

“万岁爷, ”郁兮迷迷糊糊的推开他的脸,笑道:“你真无赖。”

她慵懒的时候比她清醒的时候更迷人, 皎洁如月的额头洒下迷濛滂沱的月光,“桓桓,”他呼吸急促的吻她的唇, “你陪陪朕吧。”

他轻啮她的耳垂,逼迫她回应, 郁兮眼前渐渐起了雾,她看不清他了,呼吸与他的气息混乱交织在一起。

他不断汲取她唇畔上的露水与花香,郁兮听到了花丛中蜂蝶的翅膀嗡嗡振动, 后来她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他们的五识连通在一起,她看到他在茫茫雪域中翱翔奔驰,耳边是他吹响的号角,力量雄浑,足以搏击长空。

最后她的脚踝落在了他的肩沿上,潮红滚烫的脸颊像飘零的一片花瓣在他掌心微抖,她恍惚的望着他,眼底里是一池江南微雨,凝结成一丝一缕的波痕,一下,两下,复又一下,有雨滴碎屑惊起。

雨声渐歇,他拥紧她,鼻梁纠缠着她的耳颈,爱一个人,只想用最柔软最深情的话抒发自己的内心,“桓桓,你要一辈子陪着朕。”

她抚平他眼尾紧绷的脉络,把掌心贴在他的心口,轻轻嗯了声。他又来吻她的唇,她笑着躲开,额角好像还撞到了床头板上,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初春的江南,晨醒时窗外是燕语莺啼,像她昨夜曼妙的呻/吟,她躲在他的怀里,像初生的鸟雏,额头上还有尚未消落的汗意,身子微微一颤,才从梦中醒来,眼皮抬了几下,才勉强抬得起来,看到他噘嘴道:“天都亮了,万岁爷该上朝了。”

皇帝抚她的唇角,“睡糊涂了?我们这是在江南,朕不用上朝。”

郁兮微微愣了下方才想起来,她合上眼,挤眼咂了下舌,捂着额头说,“疼!昨天晚上我撞到头了,都怪万岁爷!”

摘下她的手,看她鬓角还如晶莹剔透一捧雪,没有伤痕。皇帝这才放下心,把她箍在怀里笑道:“龙凤呈祥的时候,桓桓为朕吃些苦头,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龙凤呈祥?皇帝厚起脸皮,美化一件事情的能力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谁愿意跟你呈祥了?”郁兮气鼓鼓的背过身,“为万岁爷撞床头板一点都不值。”

皇帝把她翻过身,悄声说:“那朕以后轻点,桓桓的枕头往下再放放……”

“我没脸听你嘴里不干不净的,”郁兮慌忙抬手掩他的嘴,“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在臣工们面前装的一本正经,只知道对我使坏。”

皇帝挑眉吻她的手心,支肘靠在枕头上,目光在她颌下辗转,“齐天大圣为何要大闹蟠桃园,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王母宫里的蟠桃确实味美,朝中大臣们土地贫瘠结不出什么好果,桓桓腰肢上却结了两颗,朕百吃不厌。”

“你讨厌!”郁兮涨红了脸,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万岁爷是史上最无赖的皇帝。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桓桓,”皇帝一手捆住了她一双手腕:“朕说了这么多,意思是时间还早,而且过两日又要登船,要不我们……”

郁兮听懂了他的暗示,正容亢色的说不,“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我想再睡一会。”

皇帝把她拉进怀里,“那朕陪你一起。”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郁兮反抗不成,只能欺哄,“万岁爷,”她吻他的下颌,“晚上好么?我要做万岁爷的贤后,大早上的我不能纵容万岁爷做一个荒淫无度的皇帝。”

皇后另辟蹊径站在家法伦理的制高点来约束他,皇帝有些受到掣肘的感觉,他眯眼审视她,“桓桓晚上打算如何犒劳朕?没有价码,朕不能轻易答应你。”

郁兮羞涩的垂下眼睫,扒在枕头上凑到他耳边道:“万岁爷最喜欢我那件蜀绣的肚兜,今天我换……”

“桓桓!”皇帝仓促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抬手揉揉鼻梁,咽了口气道:“别说了,朕明白了,朕答应你。”

郁兮侧身躺下来笑,依偎在他怀里得到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回笼觉。

醒来后坐在花木扶疏的廊间里,听着轻风细雨,品尝江宁当地的干丝,小笼包饺作为早膳,摇一摇扇子吹温一道甜粥,万般惬意。

由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外加江南织造郎中曹行知伴驾,一行人冒雨在江宁织造府内巡视,皇帝精神焕然,开口道:“昨天夜里朕专程去听了一出江宁的白局,你们江南的女子不仅织绣的手艺高超,说唱方面的才艺也很出众,这次真的是让朕大开眼界。”

一听皇帝竟然深入坊间听白局,三位陪同的大臣脸上淋的究竟是雨还是汗一时难以分清,曹行知忙道:“回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你不用紧张,天下悠悠众口,堵是堵不尽的,倘或是忠言,更没有堵截的必要。府内有何难处,跟朕提,不要不敢开口。自古江宁的蚕丝纺织业独占鳌头,是多数老百姓赖以生存的手艺,套用生意人的规矩,我们做掌柜的,要善待自己手下的伙计,回头想想办法,给府内的织工们降低一些负担。你身为织造郎中,要携领下属把江宁的织造发扬光大。”

皇帝话语诚恳,没有刻意的偏袒官民任何一方,曹行知感激的弓下身应是,皇帝又看向两江总督刘宝山,“这些年你在江南,浙江两地惠民德政的作为,先帝跟朕都看在眼里了,称得上是“惠洽两江”,有诸位能臣相佐,这天下百姓也能享一片安乐了。不过器小易盈,还望众爱卿不忘初心,牢记为官之道,你们和朕,君臣上下一心,才能使大邧真正兴旺起来。”

三位大臣忙道:“臣等恭领上谕!有劳万岁礼恤……”

“行了,”皇帝抬手,“朕来这里不是求人夸的。你们的心思,朕都明白。朕也不是南下吃喝玩乐来的,在一个地方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赔累,朕明天就要离开江宁出发前往淮安,政务方面你们三人可还有话要同朕说的?”

皇帝言谈举止甚为果断,旨意传达的十分简单明确,面对这样的天颜,也很难让人生出恻然不欢的感觉。

片刻的沉默,三人都做出了否定的回答,织造郎中曹行知犹豫了下又道,“有件事臣要向万岁回禀。”

皇帝道:“爱卿请说。”

“回万岁,并非是一件大事。”曹行知无意中看了皇后一眼,又垂下眼躬身,“先帝病逝前,早在绥安二十八年,奉太皇太后懿旨,江宁织造府承办帝后大婚的袍服,于绥安二十九年完工。只是……只是……”

只是经过先帝崩逝的波澜曲折,兴祐帝后没有举办大婚仪制,就成了夫妻。皇帝接了话道:“一两年前的事情,现在谈起来有些迟,太皇太后应该也未料到之后发生的事情。”

曹行知道是,“皇上跟皇后娘娘的袍服臣不知如何处置,现在还由府内存放,精心护理着,如果皇上认为袍服没有运送回京的必要,那么今后也便由府内妥善保管。”

皇帝看向郁兮,“皇后怎么看?”

郁兮当然是觉得遗憾,但是大婚的袍服,大婚的整个仪制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她图的不是那些繁缛礼节,“回万岁爷,”她蹲个身道:“就由江宁织造府内保存吧。再专门派遣专差护送回京也毫无用武之地。”

皇帝颔首,“那就按照皇后的意思办吧。”

曹行知揖手领旨,皇帝负手走了几步又停下脚,周围人都随着他驻足,皇帝望着伞外的烟雨问:“那身袍服在哪个殿所收着?朕想带皇后去看看。”

郁兮听见这话,暗暗一怔,匆匆一顾也看不清伞下他的神色,只听曹行知道:“回皇上,离这里不远,就在西面附近的白虎殿。臣这就带您过去。”

“不用了。”皇帝道:“你派行宫里的人手带朕过去便可,奔波了一上午,三位爱卿无事就先退下吧。”

转念之间,一位总督,一位巡抚,一位郎中从皇帝判断中接下来是帝后独处的时间,于是十分识眼色的告别帝后,各自乘了伞离开。

回过脸,郁兮笑问,“万岁爷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大婚时要穿的衣裳了?”

皇帝轻挽她的鬓角,“未能把你明媒正娶娶进宫,朕也觉得遗憾,去看看,也算了了一个念想。”

由行宫里的太监们带路,往西走了一小段路就是白虎殿,殿廷深远,远离市井人烟,十分僻静。

第68章 山阳

殿中的阁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布匹, 帝后的袍服很瞩目, 进入后殿直接映入眼帘, 就在衣架上整齐陈列着。

应该是因为江宁织造府承办帝后袍服时并不确定未来帝后大婚的婚期,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有春冬的棉袍, 也有夏秋的单袍, 不过都是大红如火的颜色。

郁兮不禁走近, 抚摸袍服上的龙凤双喜纹, 这件吉服以大红色绸为面,明黄素绸为里, 全身以金线和五彩丝线绣上龙凤同合纹八团,列十二章纹,遍饰红双喜, 团金万寿字,仙鹤, 蝙蝠,鲶鱼,牡丹, 五谷丰登的吉祥纹样。

殿里的太监见她看得痴迷,笑着解释道:“这上面的花纹寓意万岁爷跟皇后娘娘夫妻和谐美满, 幸福长寿。”

郁兮笑着点头,回脸看向皇帝,“这身龙袍可真漂亮,比我封后那天穿的那件还漂亮。”

一件是官袍, 一件是嫁衣,嫁衣的正红要比官袍的明黄更为浓烈和热切,皇后正坐在南窗上品茶,听了她的话拢上茶盖,食指交叉于颌下,望着她道:“桓桓,你穿上试试。”

郁兮的手从袍服上缩了回来,缓缓摇头道:“万岁爷这个建议不好。大婚时的袍服怎么能乱穿呢?不符规矩的。”

皇帝起身走到她的近旁,拉起她的手腕,“你跟朕是明正言顺的夫妻,属于我们的衣裳想何时穿就何时穿,如何能说是乱了规矩?”

郁兮抬起眼,瞳仁悠悠晃着,“真的?”

“傻瓜,”皇帝刮她的鼻子,“当然是真的。”

郁兮咬着唇,似乎还有些犹豫,他知道她的内心是期待的,只是有所顾忌,他只有成全她,另外一方面是成全自己的私心,“去吧,”皇帝轻推她的手肘,“朕带你来,就是想看你穿红色的样子。”

郁兮扭捏的摇了下身,皇帝见她杵窝子的小模样,忍不住笑,吩咐觅安道:“带皇后去更衣吧。”

帝令不容有违,于是那件大红绸绣金万字地八团彩云蝠龙凤双喜纹吉服被太监们从衣架上摘了下来,送到了偏殿。

皇帝满怀期待的站在窗前等待,片刻听到耳侧她花盆底叩响在地砖上的声音传来,回过身周围所有人默默退出了殿外。

她站在殿中,一身的红,凤冠霞帔,云兴霞蔚。

雨天的殿中,烛光昏暗,如同雾里看花,刚开始皇帝看到的只是一片艳霞,直到看清她的面容,她欣喜万分的冲着他笑,三月的桃花渐次绽放,满眼花香弥留。

郁兮小心走近他,端着手问:“万岁爷,我穿这身吉服好看么?”

皇帝怔愣着颔首,刚刚被茶水浇洗过的嗓子又开始变得干涸,她瞥他一眼,走到一旁的玳瑁大镜前端详镜中那人的影子。

郁兮之前也从未见过自己穿红色的样子,任何姑娘穿上嫁衣的时候都是最美的,那时的她们不管是什么出身,何等身份,都是相爱的那个人,他的新娘。

皇帝出现在她的身后,伸臂拥住了她,“桓桓,你穿这件吉服很抱身。”就好像比着她的腰身一尺一寸做出来,多余赞美的话一时词穷,绞尽脑汁也形容不出此刻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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