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相互成就彼此的情分,恭亲王的一句话,冯英便无二话,他穿过日精门,抵达承乾宫,在前堂的三间抱厦下,静候敬和格格的到来。
初见敬和格格是绥安三十年,正月初一,那年也是绥安帝在位的最后一年。那天的风有些刺骨,对于人到中年又过早失去命根的太监来说是一种残忍的肆虐。
冯英却没有畏缩,坚守在廊下等来一阵风把枯叶送到脚旁,他有一种直觉,他所要迎接的这个人,该是一位漂亮又吸引人的姑娘。
她来后,遥遥一望,完全符合他期待中的样子,雪灰这种陈旧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是圣洁明艳的,绣纹抽丝剥茧化成肩尾袖头的百花蝴蝶,似有暗香浮动,扑面而来。
他们会面的细节,有些上了年纪的他暮年坐在灌肠胡同自己家府邸的廊檐下偶做回忆时,大都记不清楚了,却犹记那双笑眼望见他时,没有迟疑,没有询问,她明白他在此的目的。
看待熟客一样的眼神同他擦肩而过,吩咐身边的丫鬟觅安说,“去瞧瞧殿里有没有茶,给谙达奉茶。”
年老之人,感官五识逐年衰退,那杯热茶在他的味觉上停留了很长的年载,记忆犹新,回味悠长。
在内务府的丰功伟绩,他自己无心提及,宁寿宫殿里伺候的宫女缘缘却带着崇高的敬意,进一步介绍他时,在敬和格格面前又一遍的重温。
她笑,请正在行礼的他起身,口中提到了恭亲王,“你们二位都是正直之人,真难得。”说着看向觅安,“六爷真是好人缘,满世界交朋友。”
冯英不知她口中所提恭亲王的其他朋友为何人,不过回京短短一日之内,能被恭亲王引荐朋友相见,看来恭亲王对敬和格格的态度非同常人。
同殿里其他供职的太监宫女们见过面,送走缘缘之后,郁兮在冯英的带领下开始熟悉这里的环境,承乾宫跟东西六院的格局大同小异,二进的院子,主要分为前堂和后殿两个院落。前堂是日常吃喝消遣的去处,后殿则是用来作为休憩的寝宫。
金丝楠木的门窗隔扇,龙凤呈祥的天花,烟琢墨石碾玉旋子彩画包裹的门坊,门窗上的棂格空隙也处处彰显出精致的细节。
坐在次间的支摘窗前,风从上层支起的空隙中涌入,日光从下层的玻璃透进,照在铜镀金珐琅四明钟表盘里的指针上,折射出缓慢移动的光影。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却在无声运转着,她取出荷包的那只千里镜放在了时钟旁那盏空着的黄花梨支架上,仿佛天生为它所设,供它所居。
郁兮静静望着窗外,些许茫然,些许安心,初来乍到,嗅到鼻中的都是跟她生疏的气息,她觉得没有关系,那盏西洋钟里复杂的西洋数字,她总有一天能看得懂,也总有一天能跟表盘上画的那个浑身□□,头发金黄卷曲,长着一对白羽翅膀的小孩混熟。
冯英出内府入宫当差七年有余,作为宫里的老陈人,他话里讲的规矩,需要悉心劳记,太后驭下亲厚,为人宽和,若非特殊召见,后宫女眷晨昏省的规矩,每月逢五,逢十前往既可,其余时日需到景仁宫皇贵妃跟前请安见礼。
每日要与皇贵妃还有其他各宫嫔妃会面,这对郁兮来说是一个挑战,她们应当都不喜欢她。
提到博尔济吉特氏,冯英同她跟进了皇贵妃同恭亲王之间真正的母子关系,郁兮这才了然,原来她并非恭亲王的生母。
“难怪呢,”她轻声沉吟,“难怪他们母子之间瞧上去并不怎么亲热。”
冯英寒声,口吻中甚至透着轻蔑,“何止是不亲热,准确来说是并无多大感情……”
于是郁兮从冯英口中了解到了恭亲王幼年的过往,他凭借出众的才艺荣达之前,一直成长在阿哥所,备受皇贵妃这位母亲的冷待。她落下半盏眼睫,轻轻叹息,所以他同自小受太后照拂的怡亲王不一样,他品尝冷漠,深沉内敛的性情应该来自于那段艰难岁月的馈赠。
冯英安慰她道,“格格无需害怕,皇贵妃娘娘图许的是太后之位,能不能安稳坐的上,还是要瞧六爷的脸色。”
话并未说完,还留着半截余音。郁兮对上了他的目光,经历沧桑的眼睛并不浑浊,里面刻画着岁月的年轮,看透了太多,她读懂了其中的含义,这跟之前那位王爷再三同她做出的承诺不谋而合,在宫里,她如遇艰难,恭亲王是她可以信任依靠的人。
她含笑,点头以做回应。后面又谈到了宫里的其他的嫔妃,冯英像默书似的,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叙述道,“宫里位份高的主子娘娘,其实也就是几位王爷公主的额娘,大多出身内蒙各部……”
“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同六爷的生母懿安贵妃索绰罗氏都是内蒙卓索图盟喀喇沁的出身,不过是一个左翼旗,一个是右翼旗。三公主还有礼亲王的额娘,惠妃娘娘郭佳氏出身于内蒙哲里木盟,郭尔罗斯前旗。五公主额娘,珍妃娘娘乌雅氏出身于内蒙锡林郭勒盟,乌珠穆沁左翼旗。七爷怡亲王的生母跟太后娘娘一样,都是出身自内蒙正黄旗察哈尔的叶赫那拉氏。”
觅安听了起笑,“谙达好记性。”
冯英俯下的腰身挺起一副傲骨,面向郁兮笑道,“敬事房有一项重要职掌,便是记录皇子,公主们的出生情况,后妃出身,其父的姓名,官位以及皇帝和后妃的生亡,以备篡修玉牃之用。这些都是拜奴才的本职工作所赐。”
从满腹诗书的周驿,到恪尽职守的冯英,这座宫城里的每个人,均不容小觑。郁兮笑道:“今后就劳谙达照应了。”
冯英忙称不敢,“奴才自当竭力虔心侍奉格格。”
收获这等隆情盛意,她在这座人地生疏的宫城里就不是完全举目无亲的。这样聊着,又走到院子里逛逛,一下午的时光很快便过去了,郁兮的视线从西南院角井亭下的井底提了起来,在冯英,觅安的陪同下前往景仁宫皇贵妃跟前昏省。
景仁宫位于承乾宫的正前方,往西出了广生左门沿着甬道再过咸和左门便到,不出百步,相距甚短。傍晚时,天色渐晚,景仁门上守门的太监们面色模糊昏暗,见到来人,打了个千儿,“皇贵妃娘娘今儿晚上不见客,请回吧。”
院门前并排列着几台暖轿,应当是其他嫔妃前来昏省时暂停在这里的,毋庸置疑这碗闭门羹是专门赏来给敬和格格吃的。
冯英一听,便躬身往一旁划了下巴,郁兮领会,转身接过他的搀扶,走了回头路。
身后觅安蹲身同那太监道,“那么便劳公公代为转达承乾殿的问候,不便打扰,告辞。”
走过转角后,夜色暗暗压了下来,描绘出郁兮沮丧的轮廓,冯英立直身子,引着她慢慢往前走,细麻杆似的影子投射在了宫墙上,似有百丈之高,“格格听奴才一句劝,”他道:“这后宫之中唯太后娘娘一家为大,诚心诚意敬奉老主子是正道,其他宫的娘娘对于您来说都是外秧儿,逢会打个招呼,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她们各有各的心眼儿算计,没必要刻意深交,像方才皇贵妃歪派您的做法,大可不必往心里去。格格是堂堂正正的客人,说的明白一些,是给万岁爷吃定心丸的人,腰板子直起来,用不着取悦别人,因为她败坏自己的心情,不值。”
郁兮缓缓一笑,“说来也奇怪,我今天刚同你见面,就感觉好似熟人一般,你的话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若是因为懿淳贵妃就对我有偏见,那是她们的心胸狭窄,其实我并不十分在乎,我又不是佛祖菩萨,怎么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皇贵妃不愿意见我,我明天后天大后天照样按照规矩来见礼,只当是散步遛弯了,见不见是她的事情,我这边不失了礼数就好。冷钉子也划不烂我的厚脸皮。”
“就是这个道理,”冯英笑道,“不瞒格格说,奴才也有这样的感觉,第一眼就瞧着您眼熟,这是奴才跟格格的缘分。”
郁兮眼底有星光闪烁,“说不定我们上辈子交情匪浅呢。”她笑着抬头望初升星盏,银河流淌入怀,吞没了所有的不快。
人的一生有坎坷,有困苦,在他性命不保时,恭亲王的营救,让他感受到了世间极大的善意,敬和格格则让他品尝到了人情冷漠背后的尊重,积极和纯真。
“走吧,”他第一次有了观看夜空的闲心,瞧了瞧天际坠落的星辉,“回去奴才传御膳房给格格准备晚膳去。”
御膳房呈送的晚膳很丰盛,宁寿宫太后那边还赐了一道燕窝黄焖鱼翅,一道什锦鸡丝过来,郁兮吃饱喝足不多久便觉困了。洗漱后深陷进八角炕罩里,身下的地龙烘烤得她神思疲软。
冯英在外间安排太监宫女们值夜的声音让她感到莫名安心,模糊的视线里洗一张张面孔闪过,怡亲王的,太后的,后宫女眷们的,有热心也有冷眼,不同于在辽东王府,因为尊贵,感受到的都是关怀,在这里她品味到了人情冷暖的多样。
最后,有一人的影像,停留在幔帐软帘上挥之不去,他回首过来,眸光粲然。
第30章 帝图
次日一早, 在景仁门前, 郁兮再又遭遇到了回绝。第二次郁兮就已经适应了这份冷淡, 转过不痛不痒的笑脸,踏着晨曦开始期待用早膳了。
宁寿宫照例赏了两道菜转送了太后的关怀, 相随的还有一只编藤履盒, 打开来看是几双马蹄鞋, 寓意很明显, 是让她摒弃辽东王府的穿着, 学习宫里的打扮。于是郁兮进行了替换,她的皮靴被锁进了履盒里, 箱门关上的一瞬间,她有些失落的瞥开了眼。
踩在高高的鞋跟上,仿佛就高人一头, 压人一等,然而走起路来更加坎坷不平, 她失去了畅快走路的那份自由。宫规严明,不可不依,于是郁兮入乡随俗, 闲来无事便抽时间练习。
日出日落,再到日出, 郁兮从承乾门的到景仁门往返的路上,脸皮也被磨得越来越厚,她扶着宫墙,掌心印上一抹红, 隔着一道砖石听到了人声的波及,就像深湖中的暗涌,虽然无声,肉眼不可及,却识内层的喧沸。
见她凝望西方,冯英正身,目光越过墙头,“初三了,休沐结束,大人们上朝了。”
辰初三刻,晨曦初升,乾清门高台上的泄水螭首从云雾中昂首,默默观望云龙御道前的来客。
恭亲王移居养心殿代理国政的消息早已经由内奏处太监传旨各部各道,于是文武百官在宫门初启时齐聚,循例赴会,参与“御门听政”这场皇帝病重后就一直拖滞的集议。不过白玉栏杆后,却无临时安置的宝座,看来恭亲王并无代皇帝主持朝议的打算。
在诸多的揣测,顾虑,交头接耳切切私语中,内奏事处总管太监刘敖从门内走出,甩了拂尘高声宣奏道:“本部携恭亲王口旨,请诸位大臣各归署理事,各部院奏事大臣将折本汇齐,交由内奏事处启奏,有旨传进,尔等方来请旨。”
看来恭亲王只是代皇帝批复奏折,而非全权代理皇帝的职务,众臣停止喧哗耳语,跪请领旨后,在内奏事处的授意下,散朝后各司其职而去。内阁军机处的官员们则是被内奏事处单独留了下来,带往养心殿议事。
几位大臣们走上高台,名间里的龙椅上并未出现预想之中有一人高居其上的场景,转进勤政亲贤殿,恭亲王立于宽敞开阔的南窗前,迎着霞色转回身来,目光如炬。
众人免冠扣头被他叫了起,“今日请诸位前来,主要是想要同你们商议辽东王府交藩后,辽东的领地人口问题。今日也是本王正式亲裁军国大政,能不能堪托重任,还要劳各位关照扶持。”
其实是极其客气的话语,却压力异常,施与他们压力的人站在一架国域绢图前,肩挑四方疆土,嗓音坚定,身姿稳慎。
这样的气魄让人追忆起了曾经的皇帝,这位御口亲封的亲王,不输其父。一顶一顶帽尖垂下,宏声道:“臣等定不劳廑虑,上报天恩。”
恭亲王回眼看向地图上密布的州县,江山在握的激昂和略微的迷茫忐忑交织,胸怀澎湃。
一道宫墙隔开的是前朝与后宫,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郁兮以为她不会再跟恭亲王有过多交际了,未知的是正因他居于养心殿那时起,他们之间才真正展开了交际。
接近傍晚的时候,郁兮前往景仁宫领完闭门羹,在承乾门前接着磨炼穿马蹄鞋走道的功夫。鞋底叩击在长条青石地砖上,摩挲出一串悠长的韵律,回响在清冷的甬道里。
初三是个响晴天,夜色来的要晚一些。落日的余光在墙头的琉璃瓦片间游动,波光粼粼。
从广生左门看出去,一身雪灰的她翩翩迈步,帽檐,裙褴,鞋缘上的花草蝴蝶一路相随,背影镶嵌在甬道尽头履和门中,像一张模糊的皮影。
走到巷尾回过身,郁兮看到了另外一端的他,一袭湖光蓝绿,该是黄昏时苍穹下遗落的最后那抹天色。觅安,冯英代她前去请安,他来了,却未有来意,固执立在原地,仿佛一定要等她过去。
返回的途中,她走的磕磕绊绊,被凸起的砖缝绊了几次险些崴到脚,看的人也跟着心惊胆战。周驿站在恭亲王的身后,瞥他背在身后攥紧的手,代为问道,“你们怎么不去扶着?”
冯英从远处那抹身影上调回视线,代为回答,“回六爷,格格不让奴才们扶,说是靠自个,学的快一些。”
她走到了近旁蹲身请安,“王爷怎么来了?”
郁兮今天戴着一顶暖帽,巷尾吹来一阵风,把她脑后那两条缎绣帽带送到了肩膀前面来,上面的蝴蝶纹震翅飞到了他的眼前。恭亲王轻咳了声,“听说太后娘娘赏了你新鞋,我来监督一下,看你学习的怎么样了。”
周驿哈了下,用拂尘哄着觅安,冯英两人往承乾门走,“走走走,您二位带我进院里看看,我瞧瞧殿里收拾成什么样了?”
不知是不是周驿故意支开周围人的,反正只余下他们两个独处了,郁兮哦了声,交起手腕问,“怎么样?”
“什么?”
她抬头,脸色同他一样茫然,“六爷不是来监督我的么?依你看,我走的怎么样?”
他怔了下,昂起下颌,点评道,“这样短的一段路程就被绊了好几次,走的怎么样,你心里没数么?”
她摆过头去,晃晃悠悠的要走,他追问:“你干什么去?”
一丝甜的嗓音充斥甬道,“王爷说我走的不好,我再练去。”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一个默默旁观的看客,其实他并不关心她穿马蹄鞋走的平不平顺,是否符合宫规,他痴迷的是她走路磕绊后撤步拧腰的样子,虽然滑稽,却有一股绰约多姿的韵味。
她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那段腰身似瓶颈跟瓶身交接处的弧线,纤细曼妙,他看出了不和谐的地方,她穿的那身旗袍太过宽绰了些,应该窄一些,不对,他收缩视线,应该再窄一些,不余分寸的贴合在她的腰胯上才对。
他负起的手从背后移到了颌下,端起手臂握拳遮掩了面色,因为心里的亢奋,他不确信是否会通过呼吸神色流露出来。贤良方正是他做人的信条,直到遇见她,他才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完美,他也有弊端,那股祸害她将其抽筋扒皮的冲动不知还能忍多久,而迄今为止,他竟未思考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症候。
他跨步尾随她而去,经过她时伸手一把抓过了她的,郁兮吓了一跳,他握紧她下意识想要挣脱的手,心里是羞愧的,清冷的面色扯着脸道:“你不让旁的人扶,自己走起来就担心,顾虑越多越走不好,你跟着我,别想太多,寻常怎么走路的现在就怎么走。”
恭亲王不由分说就迈开了步子,郁兮被他连拉带扯,鞋缘上的竹蝶飞快交错着,追着他靴头上的云龙,由西至东。
起初是快走,后来竹蝶和云龙并肩放慢了脚步,郁兮望向天边,斜阳残留的颜色铺天盖地,来势汹汹,染红了脸,她咬紧嘴唇颔起下巴,悄悄的笑了,笑的没有原因,大概也就是单纯的想笑而已。
他看着另外一面天地,有晚归成双的鸟雀在墙头掠过,像他们一样,有人相伴,走在漫长的宫道中便不会觉得孤独。
出了履和门,郁兮默然的笑延展出了声音,甜脆的,像咬碎苹果梨子迸裂在舌尖的那一瞬,“六爷这个方法真有效,我觉得我走的好多了。”
恭亲王松开她的手,往南走到麟趾门的位置转回身,“你过来,我瞧瞧有没有进步。”
她笑着朝他走来,扭腰拧胯的幅度着实小了许多,一晃一漾,不知为何,又让他想到了热气丰饶的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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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略咳清了清嗓子,压制了下突如其来的饿感,颔首道:“如履平地,不错。”
话音刚落,她不妨脚下凸起的一道尖楞,拌倒后往前栽倒,面对面的距离,他一张怀就把她接到了胸前,他扶稳她,责备道,“怎么这样不当心?”
她吐了吐舌头,“都怪你,不该夸的,我这人最不经夸了。”一边说着一边摸着玉帽正把在他胸前撞歪的帽子扳正,“不过还是要谢谢王爷,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练习走路。”
他抬手摘下她肩头的帽带,拂在了她的脑后,这个举动他一早就想做了,只淡淡道:“不值什么的。在宫里怎么样?还适应吧?”
郁兮摇头笑道,“没什么不适应的,”说着指指脚下道:“最难适应的,王爷已经帮我克服了。”又抬手在他们的额前来回比划,“你个子也太高了,我之前到你下巴这里,穿上这样的鞋子,也才到你鼻粱的位置。”
是啊,之前她若垂着眼,他低头只能看到她的睫毛,遗落掉她眼里的光,现在低头应该就能吻到她的额头,只可惜她今天带了帽子,眉心那里是一颗翠玉帽正,嘴唇碰到,返还的触感一定冰的硌牙。
这样的想法一旦浮现出来,难以按压回去,所以来不及后悔,他就落进了自我围困的怪圈中。他怎么允许自己诞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用手实现了心中的臆想,抚了她的翠玉帽正道,“好好吃饭,姑娘家的能长到十八岁,你们东北人,天生长不矮的。”
她抻抻脚,抬下巴,“别忘了我脚下还踩着高跷,说不准将来比王爷长的还高。”
他留意到了她话头里的两个字:“将来”。将来对她来说是无限延长,不确定的时限,他却深知仅剩下三五个月,也许他等不到她长高了。
“王爷呢?”她接着道,“今天当差顺不顺利?”
“还好,”恭亲王道,“其实今天我来找你,有正事要跟你讲,关于辽东的。”
她脸上的笑凝固,缓慢敛起嘴角,“王爷请说。”
他环顾四周,昏黄的宫道里。并不是个适合商议正事的绝佳场所,带她去养心殿或者去她的寝宫也不符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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