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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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便苦。”

“老而何为?是贼,是朽,无用无用。”

“噫,百病摧我瘦,肝腑皆痛,其药好苦。”

“呵呵,有生即有死,一捧黄土埋枯骨,功名利禄转头空,妻儿子孙缘皆尽。”

“郎君,你这一去何时回还?郎君负我。”

“……”

“人有目,见世间繁华,心便不甘。人有情,慕美色而起欲念。人有知,感疼痛病疾。人,贪、嗔、怨,实是不堪,实属丑恶,是人,就该死。”

雷刹眼前的一片浓重迷雾,伸手不见五指,耳畔又有各种鬼哭忽近忽右,肩上青灯也变得朦胧。雾中藏着各样恶劣鬼,化作道道鬼气,利刃似得划开他的皮肉,雷刹身上刹时多了几道皮开肉绽的血口。

“丁铃”一声脆响,雷刹细辨,这应是风寄娘所为,他静下心,又嗅到一抹清清淡淡的幽香。浓雾之中,双目已成地累赘,雷刹索性合上双眼。又听铃声在左侧轻响,他心念一听,收起慧伞,以伞为剑猛得刺身左侧,伞柄轻颤,似有阴邪附在伞上,慧伞有灵,如昙花瞬开,飞旋间将怨魂收进伞面中。

风寄娘也是兵行险招,所幸,雷刹知她,懂她,也信她。院中浓雾愈加浓郁,于她却是无碍,清晰地看到一叶赤着双足踩在地上,阴气在他脚边翻腾缠绕,唇中的法诀靡靡不休,乱人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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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叶寺中,老叔与阿芜携手对坐,飞云遮月,明明静夜无风,寺中佛铃摇晃不休,佛音中寺中一株又一株的牡丹展叶开花,迅速蔓延开来,成绣成堆,枝枝叶叶、层层叠叠挨挤寺中无一空隙之处,一尊一尊残败的佛像渐被牡丹所掩埋。大雄宝殿中大门被一阵无声的怪风吹开,殿中灯盏摇曳几下,齐齐熄灭。

阿芜紧紧依偎进老叔怀中,二人听到寺中无数鬼声齐道:“佛主有令,吾等应召。”

“佛主?”

“吾主,是吾主。”

“吾主有令。”

“有令,有令……”

“我等非生,他人为何要活?”

老叔看着遍布寺中的牡丹花瓣尽落,卷成一团黑雾,呼啸着往徐知命府邸方向飞去。殿中坠地的佛头眼中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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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寄娘呵气成霜,衣裙发梢结出一层薄冰,归叶寺那些百年怨鬼,携着冲天的阴气,法阵底下的冤魂顿时鼓噪起来,它们有恃无恐,恶念藤蔓般滋生。

“阿弟。”风寄娘哀痛失望,又唤了一叶一声。

“呵。”徐知命有点忧心引起天道的注意,面有不虞,见风寄娘竟还奢望一叶回头,遂笑,“风娘子,百步之路,你竟要一个走了九十九步的人回首?”

风寄娘恨得咬破嘴唇,她早已非人,血脉不通,舌尖尝不到血腥味,深深地看一眼一叶,将一枚小银铃往他立身之处轻掷,指引道:“雷刹,杀一叶。”

一叶动作一滞,无动于衷,地底的阴魂渐次从的地底爬出,归叶寺的怨魂见生便杀,阿戌怔愣间,无声无息地倒地,面目扭曲,死不瞑目。徐知命轻哼一声,他身上似有宝器护身,那些怨魂不敢近身,转而席卷向雷刹。

怨魂来势汹汹,雷刹闭上双目都有所觉,将慧伞挡在身前,一团浓雾以钧之力撞向伞面,雷刹连退十数步才堪堪停住身形。怨魂不得生机,怒意升腾。

一叶令下,这些怨魂转而与地底的冤魂交织,万千怨魂你得我不甘,你度我怨恨,四周日砖石被阴气浸蚀,屋墙梁柱红漆驳落,渐渐竟成一片阴狱,此地无日无月无时。

雷刹手中的慧伞嗡嗡作响,越转越快,边缘成风刃割开无边的浓雾,有怨魂近身皆被散去,然而,不过杯水车薪,一力难退万敌。

空中天边隐有雷声作响,沉闷,遥远,似有一个连天接地的巨人踏步而来。

风寄娘惊骇不已,天道不可欺,万计怨魂终被天道所觉。一叶仍立在那,一动不动,念着法诀驱使冤魂。

倒是徐知命面露喜色,飞步到石像前,手中现出一个阴魂盘,上面刻星宿时辰,吐宝鼠冲它尖啸,被徐知命一把拂开,无奈宝鼠灵活,敏捷地避开来,反身又去噬咬徐知命。

风寄娘忽然想起一事:“你们欲借一恶掩一恶,趁天道行怒之时,借机为九王续命引渡龙气,逼天道认下他是真龙天子?一劳永逸。”

徐知命笑道:“风娘子跟随一叶多时,果然有些见识。”

“命何来?龙气何来?”风寄娘屏息问道。

徐知命道:“各借苍生一点寿数,龙气?大王那些只知欺压百姓的兄弟子侄,左右于民无益。”他瞥了眼一叶,道,“法师虽入魔,此举也算得以身全法,既消己过,又庇天下康泰,大善。”

怨魂为一叶所召,他曾为佛子妄自降世救民,引来天道震怒,再以万鬼生人间苦狱,天道再不会放过他。

雷刹的慧伞哀鸣声又尖利几分,伞缘被阴气所侵,沾上层层黑雾,他闭紧双目,不知疲倦挥伞驱散恶鬼,八苦追在他身边欲夺他的心志。他不看不听,他只知杀一只,少一只,便有百鬼千魂,总有杀尽之时。

风寄娘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她身边有这样的人,又有何惧。

徐知命这般胆大妄为,试图将天道玩弄于鼓掌之间,何等的狂妄,即便让他一时得得逞,事后若超噬,这人间怕要真成鬼狱。

风寄娘手中的舍利烫得快要握将不住,她一咬牙,奔到雷刹身边,十指指甲急长,用尾指割开雷刹手臂:“再借鲜血一用。”

雷刹依言站定,撑伞挡开四周袭来的怨魂。

舍利佛珠被血浸染,发同灼烫的红光,风寄娘跪在尖埃之中,抬头与一叶笑道:“阿弟,这也是你教的。”

一叶猛得睁开双目,似不敢置信:“徐知命,阻她行法。”

徐知命正欲为九王续命引渡龙气,万里之遥,只差一举,他虽知一叶开口定是非同小可,仍是控制不住犹豫一下。

只这一下,风寄娘已将染血的佛珠尽数没入泥中:“无界之人,不生不死之命,,非人非鬼之身,以鬼子之血、佛家舍利为祭,祈阴冥开冥河,以渡流离之怨魂。阳归阳,阴属阴,阴阳自有界,生死自有归。”

话音落处,地开一缝,缝隙开裂成河,虚虚无无,飘飘渺渺,院中阴气归流一般往河中纷涌,渐渐聚气化水,黑水流淌,往不知处奔腾来复,河岸两处两生花簇拥而开。万千怨魂现出依稀人形,嚎泣从涌向冥河之中,整条冥河浪起如同锅开,怨魂在河中载浮哀求,却为黑水所禁,不得逃脱。

一叶见大势已去,面色颓然。

风寄娘跪在冥河岸边,她抬起头,血红的两生花在她脚边怒放,河中的怨魂愤怒地伸出手,试图将她拉入河中,雷刹撑着伞,护在她的身侧。

“阿姊。”

“一叶。”风寄娘倚靠着雷刹,好似身在名山秀水中赏景谈心,她道,“一叶飘零,这个法号不好。佛子,你非属人间,不如归去。”

一叶茫然:“归何处?”

“既不去九天,便入阴冥。”风寄娘道。

一叶忽然有些凄凄:“你开冥河,人间便无你的容身之处,将流亡于阴阳两界之间,你入阴却为阳,入阳却为阴。 ”

风寄娘抬眸看了眼雷刹,生出无限的遣憾来,此间事了,也不能一道看尽天下奇秀了。

雷刹全身是血,毗沙门天的宝伞重得他快要拿不住伞柄,他的掌心又滑又腻,拿不住任何想拿之物。冥河的两生花灿烂如朝霞,妆点着漆黑阴森的黑水,他脚边倚坐着一个红衣女郎,她一身红裳,比两生花还要鲜艳,还要夺目。

情愫绕成有毒的红线,缠绕在两人心尖,不觉之时,已经无药可医。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雷刹终是知晓了这三苦的苦味,苦得让人恨不得将心肝脾肺硬生生哎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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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有舟自横,舟上面目不明的引渡人一身玄衣。

一叶闭了闭双目,解下一个素布荷囊递给风寄娘,头也不回地赤足淌过黑水站在船上。引渡人划动船桨,扁舟颠倒入水,冥河水倒转回流,两生花开败,鲜艳的红色被黑水带去,不过一会,整条冥河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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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命怎也没有料到会出变故,再不复神仙之姿,一指雷刹与风寄娘二人,怒喝:“杀。”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卡在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啊?

第92章 石出(二十二)

雷刹耳听利箭嘶嘶的破空声, 将风寄娘揽进怀里, 旋伞击挡。慧伞非人间物,遇水不湿, 遇火不燃,遇矛不破。

只是,为些箭却是连绵不断, 朱申威风凛凛地指挥着一队一队的弓箭手接继轮番往雷刹与风寄娘放箭。

又有刀兵只等持盾火视耽耽, 只等雷刹力竭一拥而上,将他擒杀。

徐知命略微放下心,转而专心驱动法阵改命换天, 无奈吐宝鼠纠缠不休,遁走又折回,啃上几口又飞速逃走。雷刹护着风寄娘一心对抗漫天的箭阵,分心不瑕。

“朱卫, 接这鼠诱走。”徐知命不堪其扰,又腾不出手对付吐宝鼠。

“喏。”朱申拱手领命,拈出一把尖刀一刀飞向吐宝鼠。吐宝鼠正与徐知命周旋, 吱得叫了声,那飞刀擦着它的长尾插进了砖缝中。宝鼠性情狡猾凶悍, 立马掉转身,冲着朱申目露凶光, 它力大能断铁杆,足下一个发力,快若电闪扑向朱申。

朱申不知它的来历, 轻视之下被撞个正着,手腕处似被车碾,痛叫一声勃然大怒:“孽畜也敢张狂。”

宝鼠偏了偏头,绿豆大小的鼠眼里透着讥笑,抽空还不忘溜去干扰徐知命。朱申本就心高气傲,哪受得一只畜牲的耻笑,狂怒之下抽刀追着吐宝鼠劈砍。他身法灵活,只是个昂藏壮汉,对着不过臂长的宝鼠仍显笨拙。

徐知命见他狼狈,恨其不争,出声道:“吐宝鼠非人间蠢物,怎会惧你刀箭,只拿阴符对它。”

朱申失了颜面,脸上更添恼怒,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沓阴符。这些咒符均为阴邪之物所制,吐宝鼠浑身毫毛立起,两只鼠眼转来通红。

风寄娘被雷刹带着在箭雨中辗转腾挪,分心见宝鼠惧阴符落下下风,又见几队持盾的刀兵严阵以待,计上心来,与雷刹道:“副帅,世人爱财。”

雷刹怔了怔,不解为何她忽然跟自己说上这么一句,分神下险些被飞箭射中。风寄娘道:“宝鼠宝伞栖于你身,虽是毗沙门天的法器,然而,又并非真正的天王所持之宝,不过具其形,得其微力,更与你心神相通。”

雷刹顿悟,他心念转动,宝鼠有感,从嘴中吐出一颗又一颗浑圆如龙眼满布光晕的真珠来。这些真珠落地后四散滚去,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动人心志。

几队刀兵睁大了眼,咽了一口唾沫,这样的真珠,皇家尚不可得,只一颗便可换来真金白银,一生无忧,若是献给权贵,说不得就能谋来一条青云路。只是,此地诡异,这些真珠说不定只是障眼法,当不得真……

雷刹微喘着气,许是宝伞得心应手,许是满心要护怀中之人周全,将伞舞得密不得透风,然而,这非长久之计,还需在这天罗地网之中寻出一道生门来。

一颗真珠沿着地珠滚动着,一直滚到了一个刀兵的脚边,它圆润光滑,发出浅而朦胧的珠晕,它显得这般昂贵,这般诱惑……

一个刀兵拿刀的紧了紧,左右环顾,见同僚似乎都没注意到自己,不禁动了动脚,将这枚真珠踩在脚下。浑圆的宝物硌着他的脚底板,紧硬,滑溜,刀兵咧了咧嘴,心旌摇动,一弯腰将这枚宝珠从脚底板下抠出来握在掌中,又飞快地藏进怀中。

他胸口起伏,心跳鼓擂,地砖上还有无数的真珠发出诱人的光泽,刀兵再也按捺不住,将手中的刀一扔,连扑带滚地抢夺散了一地的宝物。这一扑抢,似一声鸡鸣打破了夜中的寂静,刀兵个个红了眼,一拥而上争夺真珠。

朱申见此惊怒不已,一刀斩断了一个夺宝刀兵的头颅:“谁再敢不尊令妄为,有如此人。”

鲜血喷洒开来,刀兵如同一只断头的鸡,抽搐了一下四肢,噗嗤倒地,他手中一捧真珠掉落在地,天女散花似和四散开来,滚过尘埃,滚过一滩鲜血。

几队刀兵静默着,弓箭手去势微滞,一为物伤其类,二为感怀己身,他们出身入死博得是什么?自是为求富贵功名,他们做得就是卖命的营生。

吐宝鼠仍在那源源不断地吐出宝物,金玉宝石,无一凡品,取一样就能换得一生衣食无忧,取二件便来换得富贵逍遥,取尽……便是富可敌国。

朱申的一刀没有斩掉人心滋生的欲念,反是火上浇油。刀兵弃盾收刀,恶犬夺食般抢夺着满地珍宝,轮换的几个弓箭手心痒难耐,越众而出跟着刀兵夺宝。

朱申暴跳如雷,连声令下,只是一干兵士早已抢红了眼,连同僚都杀,哪还听得进号令。徐知命深吸口气,朱申狂傲,实不如雷刹得人心,可惜可惜。

吐宝鼠爬在财宝堆上,鼠眼看着一堆人为了金银珠宝大打出手。

夺宝的弓箭手有一就有二,有二即有三,箭雨渐稀,雷刹与风寄娘立得喘息的余地。雷刹的杀心早烧出腾腾的火焰,将伞塞给风寄娘,重拾地上沾血的长刀,朝着徐知命燕子似飞掠过去。

朱申正恼恨手下为金银珠宝所惑,见雷刹袭杀徐知命,立刻倾身相护,刀刃交接,火星四射,刀身上倒映着雷刹满是杀意的眼睛。

他的愤怒,他的遗憾,他的无措都化作了滔天的杀意,他指尖的那点萤火似得温暖,还未曾触及,即要失去,彻骨的冰寒冻伤他每一寸的感知。也只有灼烫的人血才能有缓解这样的阴寒。

朱申有刹那畏缩雷刹身上的杀意,转而又陶醉在雷刹的狼狈中,他恶狠狠地道:“雷刹,你我同为不良司效命,你进出间有人尊一声副帅,而我却无有名姓,可惜,你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弃子。”

雷刹抿紧鲜红的双唇,朱申愤慨的言语在他坚硬如冰的心上没有划下一丝痕迹,拦他之人,都该死。

长刀重过泰山,朱申咬牙拼九力相搏,脚下地砖下陷,雷刹冷笑,一手移到刀身处,借力翻身而过,掉身出刀如圆月,朱申急步退后,腰间一痛,一道血口子血出泊泊。

“雷刹。”朱申摸了摸伤,摸了一手的血,更视雷刹为死敌。

雷刹森冷的目光在他身上不过片刻,长刀三连,将朱申逼得步步后退,转而毫不留恋地扑向徐知命。

徐知命手里的命盘金光隐隐,与法阵中的条条金线慢慢接连在一起,他不由暗喜,又恼雷刹过来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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