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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文夫人再聪慧,也猜不透为甚么王氏嫁到魏家多年,从未受过欺负,却总是一副听话到没脾气的模样。事实上,她已经为这点隐隐担忧了多年。

多思无益,她去了旁屋。

阿悦正被魏昭带着识字,繁体字和简体字差别不小,有些字的写法也有差异。阿悦那“百来字”本是随口说说,现在看到,恐怕她真正能认出的也不会比这更多。

“这是‘悦’。”魏昭的手指向一处,抬手慢慢写下一句【顺人人心悦,先天天意从】。

他笑,“阿悦的名就来自此句,意为希望阿悦能顺心而为,常保欣悦。”

名字的寓意便饱含了自出生时长辈们的疼爱,阿悦好奇地看着这个字。这个“悦”字的写法和她所知道的简体、繁体字样都有些不同,所以她一时都没认出。

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魏昭忍不住用狼毫轻轻点了下阿悦额前,“傻阿悦,识得那么多其他字,竟连自己名字都不会认。”

阿悦脸蛋微红。

长孙和小外孙女和睦相处的情景让文夫人含笑,“阿悦才几岁,阿昭就已经急着当先生了吗?”

“祖母。”魏昭回首,“你有所不知,阿悦聪颖得很,好些字我只说一遍她就能记住了。”

“哦?”文夫人不期外孙女还有这样的天赋,当下接过书有意考校她,阿悦也一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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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魏昭所言,文夫人有些惊讶,“比你阿母那时候可聪明多了,她五岁时还只会数自己头上的花儿有几朵呢。”

小小的女童听了,也只是安静地望她,因被夸赞露出浅浅的笑意,乖巧又懂事。

重逢后外孙女一直是这般,生母的早逝好像令她比以前更静了几分。明明还是不知世事的年纪,看着她,文夫人和魏昭却总忍不住以商量的口吻同她交流。

“阿悦喜欢看书吗?”

“喜欢。”

文夫人微笑颔首,“那以后就常来书房,有什么不懂的让阿兄教你。”

大晋并不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反,当下有不少出众的女才子。譬如晋帝的女儿八公主便以词闻名,造纸术刚出时就凭此编著过一本《簪花集》;雍州吴氏女曾用一篇《无忧赋》惊艳世人,她不愿早早成亲,在父亲逼婚时作出此赋,将大晋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刻画得极为鲜明,意在表明天下战乱未平,自己绝不婚嫁,亲自开设学堂收容孤儿。

但无论哪朝哪代,无论乱世或太平,芸芸众生总有百态。有吴氏女这般刚强自立的女子,也有王氏这般性情柔弱以夫为天、丝毫没有脾性不敢违抗的女子。

文夫人轻抚上小外孙女的脑袋,为她的聪敏好学而欣慰,同时也一直思忖着晋帝要求下嫁八公主一事。

她不怕王氏伤心,但魏昭魏显这一双孙儿势必会受到影响。

文夫人的心事很少展露在人前,可王氏不是第一次让她伤神了,魏昭看了出来,宽慰道:“祖母不用担心,既是母亲亲口同意的,我和阿显也不会有其他意见。”

“你祖父那儿还没定下。”文夫人道,“此事如何还不好说。”

魏昭摇头,“祖父也许不会同意,但李伯父他们会劝服他的。”

魏蛟门下幕僚众多,他知人善用,虽然喜好义气用事,脾气暴躁易冲动,但亲近之人真心实意地劝,也会听。

“嗯。”他这么通透,文夫人也不欲多谈,“你我自然放心,日后若有事阿昭便多陪陪……”

话到一半想起王氏偏疼幼子,待长子颇为疏远,便也不说了。

魏昭十分善解人意,他知道祖母的意思。

年幼时,魏昭也曾为母亲的冷淡暗自失落,但来自父亲祖父祖母他们的关爱和器重让他慢慢把这些放下,渐渐也习惯了。他并不嫉妒弟弟,待王氏也向来以至诚的孝心,不曾因此区别对待。

阿悦一直装作认真钻研书本的模样,实则耳朵把这些话都悄然听了进去。两人都当她听不大懂,不曾避讳。

在侯府待的这个月,阿悦把王氏和魏昭这对母子的关系看了个明白,因此也就更敬佩这位表兄。

他是位真正的君子。

文夫人离开后,魏昭继续教阿悦识字,仆婢给二人奉上清茶和糖蒸酥酪。

想了会儿,阿悦拿起调羹偏首道:“阿兄要不要吃?”

得到魏昭讶异的神情,阿悦放低了声音,“碗太大……我一人用不了。”

魏昭失笑,“那就多谢阿悦了。”

端来小盏,把这碗糖蒸酥酪一分为二,兄妹二人安静地一口一口享用了这碗酥酪。

柔软香甜,带着暖意的味道在魏昭口中停留了许久。

*****

十日后,临安那边传来消息,晋帝正式写了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与魏蛟,并昭告天下。

争夺这片江山时大地风雨飘摇,处处战火,真正到了最后,却显得格外风平浪静。

不少人以为,这是晋帝继位以来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他避免了最终无意义的战事,保全了临安城的安稳与自己的血脉。

晋帝有五位皇子,其中两位皇子战死,除最小的五皇子和众公主以外,剩下的两位皇子都被赶出京城,分别去往偏远之地任了个闲散侯,爵位不世传,无封地、无实权,不得养兵豢士。

魏蛟毫不遮掩他的忌讳,明令这几位不得掌权,他们的居住之地也将有专人盯守,谨防他们有不臣之心。

相比于以前那些朝代夺位成功的皇帝,魏蛟此举实在算得上仁慈,也让他隐隐得到了一些世家的认可,认为他虽凶名在外,但不至于是个残暴新帝。

魏昭得了文夫人的口信,前来传话道:“阿悦,我们该启程去临安了。”

他见阿悦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拍拍她的脑袋,“祖父已经在那等了许久,特地来信让我们快些去。”

“那……阿耶也去了吗?”阿悦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父亲。

魏昭笑意淡了些,大概是没想到一个月都没提起姜霆的小表妹这时候把人记了起来,“你父亲和祖母早几天进了临安,这次来信祖父刚好提了。”

他蹲下|身,温声询问,“怎么,想阿耶了吗?”

想念谈不上,毕竟阿悦和这个父亲实在不熟。但她这几天模模糊糊地又做了几个梦,梦中好像发生了一些事,她记不清是什么,依稀感觉和父亲姜霆有关,正发生在这次进临安后。

她默不作声,只牵住了魏昭小指。

这已经是极为信赖的动作了,稚气的举动让魏昭莞尔,想着阿悦毕竟还小,思念父亲是人之常情,祖母虽想把阿宓养在身边,却也不好直接不让她和姜霆见面,“等到了临安,我就带阿悦去看你阿耶,好吗?”

“好。”

被阿悦这乖乖的模样引得心中柔软,魏昭俯首抱了一下小表妹,亲随来到身边,“郎君,君侯派来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夫人传唤郎君。”

“好,我这就去。”魏昭随口问了句,“来接的是何人?”

“是傅家二郎。”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二叔又来了

第11章

傅文修来得未免有些殷勤。魏昭如此想道。

祖父手下有那么多家将幕僚,缘何会想到让傅文修来接人?如果说这其中没有他的手笔,魏昭绝对不信。

带阿悦前往正厅的途中,他突然停下脚步,低眸道:“阿悦先去找阿俞玩儿,不过是见个客人,你不用去。”

阿悦本就不想去,她对初见傅文修时他的举动心有余悸,正想着要怎么找理由,闻言放松下来,乖巧站在原地,“嗯,好。”

招来一婢子带阿悦去魏俞院子里,魏昭看了她们背影片刻,这才重迈步伐。

阿悦是个乖巧的孩子,即使那时候傅文修的眼神有可能是自己的误解,魏昭也不想让此人和小表妹有过多接触。

他……太危险了。

魏俞是张氏之子,他的父亲行序为三,是魏昭嫡亲的叔父,所以他们堂兄弟两关系也不错,但性情截然不同。

魏俞是个书痴,自幼就捧着竹简不撒手,十二岁的年纪阅书涉猎的范围极广,这点连魏昭也自认过不如堂弟。

他求知欲极强,似乎来到这世上便是为了一头扎进书海徜徉,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

和他相处,是颇为无聊的。

在阿悦再一次无声打了个呵欠时,魏俞终于意识到了他作为兄长的责任。

阿兄曾交待他表妹是不同的,要好好呵护。魏俞沉思,暂时放下了书卷。

“阿悦想去哪里玩?”魏俞少见地主动和阿悦搭话,他还没有变声,音如泉水清泠,问话时也是一本正经的神情。

“……嗯?”

魏俞替她拿了主意,“今日天气好,可以去赏桃花。不过前半月雨水不断,花苞掉了许多,肯定不好看。不如去停章池,池里有许多刻了书法的石头,我至今没有全部参透。”

“……?”

见阿悦一脸懵,魏俞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池底有锦鲤,很漂亮。”

让魏俞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挺难得的,他一脸认真建议的模样莫名叫人觉得可爱,阿悦点点头,“好呀。”

魏俞暗暗松了口气,小表妹还是很好说话的,并不像他同窗的弟弟妹妹那样难缠。

他由婢子系上披风,走到阿悦面前犹豫了下,“走得稳吗?需要牵着走吗?”

他大概分不清五岁和两岁的区别,阿悦忍不住笑,露出浅浅梨涡,“不用,谢谢。”

二人慢吞吞荡在了石子路上,都是不紧不慢又喜静的性子,一路无话,各自看着自己欣赏的风景。

魏府布局着实雅致,楼阁多,但错落有致,花木翳如,处处彰显文人情怀,这其中少不了文夫人的手笔。

经过桃林时,阿悦发现桃花果然被打落不少,此时略显颓败,还没到赏花的好时节。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魏俞突然念了句诗,得到阿悦的注视后解释,“这首诗写的是桃花,前两句为‘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正与此景相合,诗景相宜,著者诚不我欺。”

阿悦沉默了下,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轻轻一点头。

她这一点头就好像开启了什么按钮,魏俞开始见到什么就要道一句诗词或文章中的话,再为阿悦解释意思或介绍此物。

寻常人看来这种举动难免有卖弄文采的嫌疑,但阿悦能够感觉得出,这位表兄实在是拼命在和自己找话说……

可能他意识到了冷落表妹的不对,又不知如何讨小孩儿欢心,只能从自己擅长的领域着手。

婢子忍笑忍了一路,肩头不住耸动,着实辛苦。

阿悦听得脑袋疼,正好走到了地方,一指停章池,“这是什么?”

魏俞立刻闭嘴,投去视线,看了会儿老实道:“这块石头上刻的是一盘残局,我至今也未看懂,不知该如何续盘。”

阿悦眨眨眼,“那……阿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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