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1 / 1)
东珠微一蹙眉:“这怕是有些难。”
康熙惊惧,手上不知不觉抓得更紧。
东珠笑了:“你说过,三月三,我生日,我最大。你要给我天大的恩赐。那么,我要去踏青。”
康熙愣了又愣:“朕说的恩赐,是要封你为贵妃,要给你办隆重的生宴,要……”
东珠摇摇头:“你的恩典,若非我欢喜,又有何意?”
康熙目光一闪:“莫非你又想抵赖,当初允我的事,又不算了?”
东珠面色微红,挣扎着甩开了他钳制的手:“三月三,不仅是我生日,还是上巳节。若能借此让百姓崇尚古礼、回归纯朴,岂不更好?况且,三月十八是你的圣寿节,我怎么能抢在你头里哗众取宠。如今皇后有孕在身,就算你想给恩典,也该给她。再说,蒙古王公也要进京,也该多给乌兰一些隆宠。在此时,你若非要将我推出去,岂不是成心让我在宫中难过?”
康熙听完沉吟片刻,面色突然明朗起来,竟将东珠抱起旋转起来,还爆发出一阵爽快的大笑。“好好好,如今你的心总算也有三分向着朕了。居然知道替朕着想,平衡各方了。如此,朕就允了你,放你出宫踏青去。”
殿外。
顾问行听到天子的笑声,面上也跟着缓和起来。
李进朝却皱起了眉,凑上来问道:“师父,这昭妃娘娘到底使的什么招儿啊,皇上一整日愁眉不展,连午膳都没用,可是她一来,居然就能让皇上这么高兴。这昭妃娘娘也太神了!”
顾问行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淡定地笑了:“昭妃娘娘是皇上的福星,自然也是咱们的福星!”
李进朝细细琢磨着顾问行的话,半晌没再言语。
第一百三十章 晴风丽日三月三
三月初三,上巳节。
京西大湖之畔,碧草幽幽,绿水潺潺。灿灿艳阳洒在水面上更添万缕金波,微风轻涤,柳丝慢荡,万千花卉吐芳争艳,香风来袭,春意正浓。
东珠身着汉装素服,立于水边,眼中蕴着化不开的柔情,眉间蹙着欲说还休的惆怅。
过了良久,她轻轻低下身子,将手里紧握的一枚红枣缓缓放入水中。看着那点点红晕静静地漂在水面上,渐渐远去,东珠的心也如这枚红枣一般,飘向了远方。
费扬古悄然出现在东珠身后,看到这一幕,又想起许多年以前,两人在这里游湖放枣的情景。
这三月初三上巳节,原是为了祭祀轩辕帝而得名,自汉唐以来逐渐演绎成为青年男女相会的日子。以往这一天,都是两人最开心的时候。那是镌刻在两人心中永久的记忆,是年少时不知情为何物的最初的悸动。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
纵使心中万分愁,唯有化作无声的叹息。
东珠回转过身,微抬眼眸静静地看着费扬古:“你,还是来了!”
费扬古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
东珠淡然一笑:“你若真知道,又何必等到今日才来?”
费扬古眼眸微动:“今日一见,前尘往事便会随风而去。”
东珠收了笑,眼神很是不舍:“你果然是知道我的。以前约你,你不肯来,怕我与你纠缠,令你为难。而这一次,知道我是要祭奠过往,斩断前缘,所以你才肯来?”
费扬古的目光静静地顿在东珠的脸上,心中虽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但是那又如何,若不放下便会害她一生。罢了,如果能就此放下,是对她好,而她好自己便好。
东珠微微蹙眉:“我曾说过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应一句,我便可以抛弃这里的一切,随你远远遁去,不管后宫朝堂的纷争,甚至也不理家人与亲眷的安危,一切只为我自己的心。”
费扬古微微摇了摇头:“你不能,我也不能。”
东珠苦笑:“不管过多久,也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是这一句便将我打发了。”
费扬古心中越发苦涩,面上却佯装无动于衷:“你只当我是个懦弱的人,是个贪慕虚荣的人,是个寡情负义的人。这样,你便可以忘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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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珠眼光一凛:“那么,你是这样做的?在你心里,只当我是爱慕虚荣、稀罕皇宠、贪恋富贵的人。所以,你便可以忘得这样快、这样容易?”
费扬古微微轻叹,狠下心说道:“娘娘,皇上需要娘娘的帮衬。”
东珠眼中微湿:“是,我想当年安亲王也是这样对你姐姐说的!”
费扬古微微诧异:“你说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东珠气苦:“你总是瞒着我,你若这样不信任我,当初为何要与我相识、相知?”
费扬古低下了头:“很多事情,不该你知道的,何必要自寻烦恼。”
东珠:“我原本是想不明白的,只是最近朝堂上的动向,还有那封遗诏的谣言,就像一把钥匙为我解开了所有的谜底。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你说想在皇上身边得到他的信任,想要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得荣光,为含恨而死的姐姐扬眉吐气,其实那都是假的。你真正想做的事,是辅佐安亲王称帝,然后推行汉化,改善汉人待遇,为自己的母族和姐姐了却平生心愿。”
费扬古轻叹一声:“你终究还是小看我了。”
东珠淡然一笑:“是,我只说对了一半,其实为母族和姐姐了却心愿只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你和安亲王都想将先帝未了的心愿完成,那就是满汉一体,将华夏文化传承光大,让朝廷革旧除弊走出困厄,让百姓安康富足,让大清成为与汉唐齐名的伟大王朝,而不是因为狭隘自傲失去民心最终重走元朝覆灭的道路。”
费扬古听到东珠讲这一长串的话之后越发沉默了,他内心抑制不住地激荡起来,他甚至有一瞬间竟想把东珠拥在怀中,感谢她看穿了自己。这分心思藏在心底多少年,除了安亲王,除了那只隐于暗处的势力,没有任何人可以洞悉毫厘,可是她竟然猜到了。这并非单纯的聪明,这是缘于两人在灵魂深处的契合才能够做到的不言而喻。
东珠紧盯着费扬古的双眸,朝他走近一步:“我会帮你的!”
费扬古心中惊诧,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摇了摇头:“不。”
东珠意外:“为什么?”
费扬古:“这是我的使命,更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为它献上生命,却不想连累你。”
东珠苦笑:“连累?偏你有鸿鹄之志,我就只能安心做只燕雀?怎不知这也是我的理想!”
费扬古目光越发凝重:“听我说,你不可以,事情并非完全像你想的那样。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正是牵一发动全身,而宫中太皇太后一直隐忍不发……一切都是未定,你的莽撞会连累许多人。”
东珠噘起嘴:“刚才还说什么不连累我,现在才把话挑明,原是怕我莽撞连累你们!”
费扬古叹了口气:“好了,你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如今侍卫们和宫女都在寻你,先回吧!”
东珠盯着费扬古的眼睛,微微一笑:“拿来!”
费扬古一愣:“什么?”
东珠孩子气地微微歪着头:“我的生辰贺礼!”
费扬古扭过脸去:“没有。”
东珠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我不信,前两年我虽不得出宫,你不是也偷偷想法子把礼物放到我宫里了。今年我可是大模大样走出来,你竟没准备,我才不信呢!”
费扬古面色微红,神情略微挣扎,终于还是从荷包中取出一物悄悄递给东珠。
那是被一方素帕包裹的一把精致而小巧的沉香木梳。沉香木独有的暗香幽雅自然,让人闻之心旷神怡。不多不少,十六只木齿打磨得圆润晶莹万分温婉柔和,特别是间隙较寻常梳子略大了厘毫。因为他知道,她的头发原比旁人要粗一些,所以在用寻常梳子梳头时,若不经意,常会被缠绕扯断。
这只是一把很寻常的沉香木梳,但是即便放在那珠环玉翠的首饰匣中,也丝毫不会逊色。
东珠知道,这是他亲手做的。
那样温婉自然的形态却藏着那样体贴入微的心思。
东珠微微仰起脸,目光柔柔的,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娇态,以戏谑的口气问他:“你可知送梳子的意思?”
费扬古微微一愣。
东珠笑意更浓:“是私订终身,缠绕一生的意思。”
费扬古面红:“不是这个说法。”
东珠见他面露窘色,心中越发得意,伸手轻轻抚着那梳子,在梳柄上端看到一行小字:“岁月静好,安之若素。”脸色立时沉了下去,美目圆睁,紧紧瞪着费扬古:“你这算什么?送这个给我,难道是当作与他合卺的贺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让我成为他的女人?”
费扬古面对一喜一嗔略带几分孩子气的东珠,着实有些无奈:“我只是想让你珍惜这似水流年。”
东珠冷哼一声:“是,人生苦短,岁月无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花甲古稀。我并不稀罕自己能活得有多长久,哪怕我的生命是短暂的,哪怕只有数年、月旬,甚至寥寥几日,我也希望在最后一个时辰里都过得欢快。”
费扬古听她如此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紧,立即沉下脸来责怪道:“好好的,说这个干吗?今儿是你的生辰,说起话来怎么如此不知避讳?”
看他紧张得忘记了规矩和距离,仿佛如过去一样嗔怪自己,东珠心中便好受了。她将那枚梳子插在自己发间,静静地说了句:“你记得,这是你自己送给我的。现在,我将它结发在头,从此我们便是缠绕一生,再不可背弃对方。”
费扬古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益,也怪自己怎么偏偏送了这个给她?原是听说她近日睡不安稳,所以才会送这沉香木梳给她。想来她若知是自己亲手做的,早晚便会多用它来通发,以此触碰头部经络,自然能宁神静心。可谁知她会错了意,越发纠缠起来。
“昭妃娘娘!”
“主子!”
远处传来宁香与春茵气喘吁吁的呼唤声,还有侍卫们整齐有度的马蹄声。
东珠知道,他们还是寻来了。自己和费扬古这难得的会面,终究是要结束了。她仿佛还要说些什么,而费扬古腾空一跃已至树上,将身形隐藏在树冠丛中。
东珠心中默然叹息,朝水边缓缓而去,不时采一捧新鲜的荠菜揣在怀里。
所以,当春茵与宁香寻来的时候,东珠手捧荠菜朝她们笑容嫣然:“来得正好,多采一些,回去好做荠菜饽饽给她们尝尝鲜。”
春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瞪大眼睛瞧着东珠:“娘娘真是太奇怪了,若想吃饽饽,只要吩咐一声,御膳房里什么新鲜美味的馅料没有,还用亲自来摘这个?”
未等东珠回答,宁香抢着说了:“春茵姐姐不知道,上巳节吃荠菜,不仅可以祛病祈福有好兆头,还能夫妻和美早生贵子呢!”
春茵瞪大眼睛:“这可是真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宁香点点头:“真的,真的,昨儿娘娘教我念诗的时候,告诉我的!”
春茵立即跑过去:“那咱们赶紧多摘些,好让娘娘和皇上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宁香也连连点头,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各自采了一大捧。
东珠哑然,呆立在水边,有些愣神。
冷不防,却被一人牢牢抱在怀里。
隔着锦衣华服一阵阵传来暧昧的体香,熟悉的气息早已将他的身份泄露。此时的他,孩子气地用手臂牢牢圈住东珠,柔声低语带着几分调侃:“我今儿才知道,你为何要将日子定在今天不可。三月初三,不仅是你的生辰,也是上巳节,而巳与子相通,便是尚子的意思。若我们今日合卺,必定多子多福。”
东珠微微挣扎,却换来某人更紧的缠绕:“还躲,还想往哪里躲?”
东珠微恼:“皇上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今儿放一日的假,由我自行打发,怎么还跟了来!”
康熙转过东珠的身子,龙目炯炯紧盯着东珠:“朕是允你出宫散心,可并没说不叫人跟着!再者,谁让你一出宫就像脱笼的鸟飞得没影了。侍卫们都知道这昭妃娘娘是朕的心头肉,你跑了,他们怕不好交代,便早早回了朕。朕又担心你搞什么花样,才追来瞧瞧的。”
东珠推开康熙:“如今人也瞧着了,皇上便回吧!”
康熙乐了:“这叫什么话?见你非要出来,还以来弄了什么新鲜乐子,却不过是来湖边闲逛,倒不如随朕去西山跑马。”
东珠低垂头,做出精神不振的样子:“我才没那个力气。”
康熙被驳了面子,倒也不恼,笑嘻嘻说道:“也是,总要攒着力气……等到晚上。”
东珠皱眉,刚要回他几句,却忽地被康熙拉上马。东珠还未坐稳,天子已挥鞭催马。一时间,马儿腾跃,远远跑了出去。
马蹄纷纷踏绿草,散出阵阵浓郁的清香,东珠微微头晕,更有些讶然:“去哪儿?”
康熙贴在东珠耳边:“到了就知道了!”
东珠紧挨着康熙,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那样有力,那样激昂,东珠有些恍惚。如果他不是天子,只是寻常人家的少年,那这个年纪,他该多快活,一定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他偏偏是天子,还是被那个女人推到皇位上、被权贵元老们牵制的傀儡。
傀儡,一想到这个词,东珠就有些心疼。如果能够摆脱那幕后之人的钳制,摆脱朝中权贵的弹压,他到底会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会不会继承先帝的遗愿,实现满汉一体的仁治?
“在想什么呢?”康熙略微低头,在他看来,东珠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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