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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非君,臣非臣。”遏必隆压低声音,“如今我们虽没有异心,但在局势上成为异臣却是坐实了。”
“如今我们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去做乱臣贼子吗?换掉皇上?”鳌拜拳头紧握,浓眉倒竖,“换谁?老二?老五?”
遏必隆面色一紧:“后面牵线的人不换,台前的木偶换它何用?”
“老伙计!”鳌拜眼眸喷火,“你的意思是?”
“如今方才明白,先帝才是睿智远谋,若是依了先帝遗愿让岳乐登基,你我二人自没有今日之难了。”遏必隆端起案上放冷的茶一饮而尽,“当年一点私利,今日才会难以脱身。”
“先帝爷,咱们到底是负了您。”鳌拜捶胸而叹。
“如今之计要加快在朝堂上安排我们自己的人。”遏必隆又在案上写了几个人的人名,“尤其是这几个人,一定要用好。”
“难道我们真要加紧部署,准备谋反?”鳌拜连连摇头,“咱虽不愿窝囊地去死,但也不愿背千古骂名做乱臣贼子!”
“不,这样做只是为了以势搏势,让他们投鼠忌器、拖延时间。”遏必隆眼中又重现一贯的平和与淡然,他的恨、他的怨、他的哀如同一池死水,不掀半分波澜。
“拖延时间?”鳌拜不解。
“希望时间可以让皇上明白你我之心,和咱们为人臣子的两难之境,更希望时间可以让我们等到皇上能够摆脱太皇太后的牵制,自己明察决断。那个时候,也许你我还有一条出路。”遏必隆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得让人听不出他的克制。
“会有那样一天吗?”鳌拜有些疑惑。
“但愿吧。”遏必隆说,“但若要等那一天,就得先让皇上失望。”
“失望?”鳌拜想了又想,“对慈宁宫失望?”
“正是。皇上是她一手调教的,自当事事遵从她的意思,而她的谋略也确实让人赞服。皇上每遵从她的计谋而屡试不爽之后,自然是更加信服。所以我们以后行事,必要处处反其道而行才是。这样皇上才能够由失望进而失信,接着便知道用自己的想法去判断。慢慢的,如同断乳一样,独立思考、独立决断。”遏必隆脸上的神情是那样平和,看上去无喜无悲,仿佛对于天下事都无争无欲无怨尤。
“皇上能否知你我苦心?”鳌拜摇了摇头,“外人皆以为我们弄权揽财,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和苦心。”
“信仰与情义,只留心中就好。”遏必隆看着鳌拜,“天色不早,你我直接上朝吧。”
“已经这个时辰了?那东珠……你又做何打算?”鳌拜提到东珠又愤怒了。
“你说这个时候慈宁宫希望我们怎么做?”遏必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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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去求她!”鳌拜愤愤。
“所以,我们不去。”遏必隆走到衣架上抚了抚朝服上的细褶拿起来套在身上,他的动作极为细致庄重。
鳌拜注视着他,心中十分感慨:“人人以为你我在一起,向来你都做我的应声虫,以我马首是瞻,却不知每遇大事,我都与你相商。我与你在一起,并不是你好说话,易受我驱使,而是因为我敬你。其实以你的出身、你的功勋,完全有可以骄傲、跋扈的资本,可是你偏偏隐忍克制到骨子里。你为人随和却又不是那种没有心眼的随波逐流,你会顺应时势更会因势而为。”
遏必隆对望一笑,笑中尽是苦涩。
第八十三章 皇权在手明断难
遏必隆府上房正院钟美堂内,嫡福晋遏夫人正在用早膳。
按照遏府的规矩,遏必隆两位庶妻和儿媳们都应一早前来请安,并在嫡福晋用早膳时站在一旁侍候,但是今天,却偏少了舒舒觉罗氏和女儿纳敏。
遏夫人因为东珠的事情心里正是忧虑忡忡,所以对着满桌精致的食物半点兴致也没有,在庶福晋巴雅氏再三劝说下,才勉强喝了一小碗消火去暑的荷叶莲子贡米绿豆粥。刚吩咐下人撤席的时候,只见二格格纳敏急匆匆地进了来。
纳敏对着嫡母遏夫人恭敬请安,并为今日来迟而告罪。遏夫人心中有事并未多问只是让纳敏坐下一同用膳,却见纳敏眼圈红肿,想是为什么事哭过了,不由对着站在一旁侍候的舒舒觉罗氏道:“这一大清早的,是什么事情惹着咱们纳敏了,怎么连眼睛都哭肿了。”
舒舒觉罗往前倾了倾,回道:“回夫人的话,纳敏贪睡起得迟了,奴才便斥责了几句,她便觉得委屈了。”
纳敏听了似乎更加难过,小嘴一撇,眼泪又落了下来。
遏夫人看了便沉下了脸:“也不是我说你,这纳敏虽是你生养的,可好歹是咱们府里的二格格,是正经的主子,也不是你想训就训的。往日我也常听人说,你总盯着纳敏练琴习字跳舞。她才多大?知道你盼女成才心切,可是孩子并不是这样教的。小小年纪弄得老气横秋,只知道用功守规矩,一点子生气都没有。你怎不想想当年咱们大格格在府里的时候,我何曾盯着她用功、学这学那了?”
“纳敏天姿愚钝,哪里敢同大格格相比。”舒舒觉罗氏闻言立即低头以示恭敬。
“什么比得比不得的,咱们满人家里,这未出阁的格格是何等的尊贵,性情天然才是最好,往后,你别再拘着她了。纳敏虽小,可是还能留她几年?左右也就再隔三年,总要入宫应选,一入了宫,咱们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遏夫人说着眼圈也红了,自是想起了东珠。
“额娘。”纳敏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腾地一下跪在了地上,“求额娘想法子救救长姐吧。”
“纳敏!”舒舒觉罗面色大变,上前就把纳敏的嘴给捂上了。
遏夫人吃了一惊,又看屋里的众人,表情大都不自在,自知府中有大事瞒着自己,不由又急又悲,指着舒舒觉罗斥道:“你快放开纳敏。纳敏,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额娘!”
此时舒舒觉罗也唯有松开手,纳敏立时哭了起来:“听说长姐在宫里被人寻了错处,又说是交由宫正司查办,还说今早便要接受刑罚,这次怕是要丢了性命呢!”
“什么?”遏夫人大惊失色,“何处听来的?老爷可曾知道?”
“阿玛知道,阿玛昨夜书房的灯亮了一夜,想来也是为这件事犯愁,可是今早我拦了阿玛身边的人问了,他们说阿玛一早直接上朝去了,并没打算去替长姐求情。”纳敏已然泣不成声。
遏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看屋里众人自舒舒觉罗以下全都跪了下来,自知所言非虚。
慈宁宫中,皇后以下,仁妃、福贵人、贤贵人,甚至是已怀有身孕的荣常在都在太皇太后座前跪了下去,太皇太后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未说一语,只是摇头。
仁宪皇太后坐在下首,也不敢多言。
端敏格格几次想开口,无奈却被仁宪皇太后再三暗示,也只得暗暗忍下。
“苏麻喇姑,去把荣常在扶起来。”太皇太后许久之后才说了这样一句。
苏麻喇姑还未走到荣常在身边,仁妃和皇后已然先扶住了她。
“太皇太后。”自殿外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正是长公主翠花,她身后跟着的嬷嬷与宫女皆面色惨白。
苏麻看到翠花公主入内,心中暗暗发紧,拦在前头一面给公主请安,一面拿眼色暗示她不要多说,可是翠花公主仍是扑通一声跪在当场。“太皇太后,都是翠花不好,此事前因后果太皇太后是最清楚不过的,一切皆因翠花而起,昭妃娘娘只是为了让翠花安心,她实在没有别的心思,实在不该受如此重罚。”
“你当然有错。可如今你已经是出嫁的人,是讷尔杜的媳妇。你的错也自有他瓜尔佳氏的家规、族规管着,再不济也有宗人府。哀家不愿多说,你起来吧。”太皇太后沉了脸,口气也甚重。
“长公主,快起来吧。”苏麻伸手去扶,却被翠花公主挣脱:“太皇太后,您且看看这屋里跪着的人吧,都是为了给昭妃娘娘求情的。您就网开一面吧!翠花求求您!”
翠花公主一面说,一面拜,神情悲痛急切。
“苏麻喇姑,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大清朝的长公主啊!”太皇太后面色由怒转悲,却让人更加心惊。
苏麻喇姑却不敢说上半个字,只是对着翠花公主拜了下去。长公主当即吓呆了,只叫了句“嬷嬷”便泣不成声。
“皇后,你也跟她们一个心思?”太皇太后转了话锋,只把凌厉的目光对上了赫舍里。
赫舍里微一颔首:“回太皇太后的话,臣妾今日与仁妃等人前来为昭妃求情,那是因为念着昔日姐妹情分。所以这情一定是要来求的。然而诸事不能因情废理,昭妃殴伤圣驾是事实,与外臣私相传递也是事实,不管其初衷如何无辜,却着实犯了宫规。臣妾知道,不管是平民之家,还是天子庙堂,有错必罚,有功必赏,赏罚分明,才能服众。”
皇后的一番话讲完,众人皆面面相觑,虽然鸦雀无声,但目光中闪过的何止万语千言。
仁妃低垂着头,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强忍着才不让自己哭出来。
贤贵人的眼中含着莫名的轻蔑,冰冷如剑,显然十分不屑皇后的说辞。
福贵人面上十分淡然,只是唇边悄悄露出一抹笑意。
端敏则瞪大眼睛瞧着赫舍里,仿佛这个人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还是皇后识大体。你们都去吧。莫说今日之事已由宫正司出面,就是哀家真能做主,又怎能因情废理、徇私枉纵呢!”太皇太后仿佛很是疲倦,她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
皇后与众人跪安退下,出了慈宁宫,便一同往宫正司方向去了。
因还在七月间,晨起的阳光虽没有正午时分那样耀眼但照在人身上也是暖暖的,没走出几步荣常在便掏出帕子来拭汗。
皇后看在眼里,没有说话。贤贵人便向身边的太监问询为何没有备肩辇?福贵人听了不禁狠狠瞪了她一眼:“好个没心肝的,你难不成还想快点到那宫正司去看昭妃受死?那可是‘贴加官’,你就这么想看?”
贤贵人似乎对“贴加官”不甚明了,而荣常在却在听到“贴加官”三个字之后面色大变,仁妃赶紧扶住她,并向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是否让荣常在先回去?她如今月份大了,从这里走到宫正司已是很辛苦了,若再看到那样的场面,怕是支撑不住。”
皇后看了看仁妃,又看了看荣常在:“说得是,是本宫考虑不周,你快回去歇着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荣常在扶着肚子略福了福身,身后的宫女上前扶了,便折回头朝自己宫里去了。
皇后看着她行动不便的样子,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咱们也走吧。”皇后拉过仁妃的手,两人执手而行。皇后低语道:“我们三人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我知你与她一向亲厚,如今心里定是难过极了。”
仁妃心中酸楚难耐:“锦珍心里是很难过,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平日你们都怪我谨肃刻板,如今却知道在这宫里,若是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了。”皇后的语气也极为低沉,她虽不喜欢东珠,但也从没想过东珠会这样早早地离开。回想儿时一起玩耍的种种,心头也难免酸涩感伤,又想起自己的奶娘桂嬷嬷,突然觉得身上有了些寒意。
终于,大家都不再说话,宫径上的太监与宫女远远地看到后妃们过来,便各自乖巧地跪在道边。
整个宫苑仿佛只有锦衣华服在行动间摩挲的细微声响,还夹杂着落花纷纷和飞鸟虫鸣。
不管大家走得有多慢,终于还是到了。
宫正司。
这个地方,原来真的存在,以往只是在秀女大挑前听教养嬷嬷们讲规矩的时候说起的地方,原本以为那不过是嬷嬷们用来吓唬人的,原来真的存在,不仅存在,还真的有这样的权力。
乾清宫,圣上正在御门听政。
此时,朝堂之上一片安静,经历了前几日苏克萨哈的事情以后,朝堂之上便越发安静了。官员们都不敢随意上奏议事,所奏之事也皆是先送到鳌拜府上,讨了他的示下以后才在朝堂之后由他一锤定音地公布。
皇上也越发沉默了,更多的时候,康熙只是看一遍折子,然后淡淡说出两个字“照准”,而后便由掌印太监用玺。
今日早朝,官员们只议了两件事,一是工部尚书玛迩赛所提重修乾清宫一事,皇上当即驳回。玛迩赛则辩驳道:“皇上已然亲政,乾清宫作为大清天子理政议事接见八方使臣朝贺的国之大典之处所,必当大修,如不能富丽堂皇,必不能显我大清之威仪。”礼部、吏部等六部官员及议政王们对此提议都很是赞成,康熙不好再辩,只得说先搁一搁。
第二桩,便是河道总督杨茂勋题报,说今年黄河雨水大,希望朝廷能速拨银两筑提防洪。康熙还未及表态,鳌拜则先怒了:“依本辅看来,你这就是杞人忧天,去年前年连着大旱,今年好容易雨水充足,正可好好灌溉田亩,你却急着要钱去修什么堤岸,真真是个无事忙。”
鳌拜一通儿咆哮,众人皆缄默不语。
此事,也暂时搁置。
皇上坐在龙椅上,一直静静地看着遏必隆,他很想看出他的情绪与往常有何异同,也很想参透此时此刻遏必隆在想些什么,甚至在假设一会儿遏必隆会如何开口向自己讲情,然而从始至终,遏必隆都一语未发。
“都说完了?”当朝堂上再次陷入一片安静时,皇上又问了一次。
“臣有本要奏!”遏必隆在最后一刻出班启奏。
康熙深深吸了口气:“卿辅请说。”
“据黑龙江总督密报,达斡尔索伦部佐领根特木儿率其子女亲属及部众三百人向北叛逃至俄境阿穆尔河畔,此事事关国体,臣等不敢擅专,特请皇上示下。”
遏必隆说完,朝堂之上便引起了骚乱。
“这还了得,这是叛逃,别说是管着三个佐领的酋长,就是普通旗下奴才要是敢叛逃,还能活命?”
“这还用议吗?叫黑龙江总督出兵去剿,别说三百个人,就是三千人,既然是我大清的人,死了也要拖回来做大清的鬼。”
“这个根特木儿果然是个软蛋,顺治十年带着十几个人从沙俄越过额尔古纳河向南来到咱的索伦部,现在又跑回去了!真不知道他在折腾什么!”
康熙对这个根特木儿并无印象,于是便问遏必隆:“卿辅可将此人过往与朕说说明白。”
“臣遵旨!”遏必隆说道,“根特木儿原是达呼尔族的一个酋长,驻牧在尼布楚附近,俄国人进入贝加尔湖和额尔古纳河上游地区时,根特木儿不堪俄国人的劫掠,遂率族人于顺治十年越过额尔古纳河向南进入我朝索伦部居住下来。先皇当年对根特木儿非常重视,对他进行过恩赐,将他部族与当地部族进行混编成为三个佐领,授他权力及金银牛马,原是为了推恩。”
康熙点了点头,当下便明白父皇的初衷,这些生活在黑龙江流域的小部族如索伦、赫哲、费牙喀等,夹在大清与沙俄间,如果能够归附大清,自然可以成为大清北方疆域的一道天然屏障。
“先皇当时就不该给他恩赐,逃人就是逃人,若不以最严厉之法处置,就会一而再再而三滋事!”
“皇上应当立断,即刻派兵将根特木儿等人擒回。”
众人皆看着皇上,也有人阴晴不定地看着鳌拜。一向尚武并以铁腕决断的鳌拜迟迟未作表态,不禁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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