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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重要的事累积在一起,自然非王献无法承担。他带了好几名大掌柜前来,各司其职,争取尽快完成娘娘的嘱托,绝不能拖累开拓商路的布局。
快马加鞭赶到南京后,王献首先见的便是南京守备太监。自从司礼监主动裁撤冗余宦官后,南京皇宫内的太监只保留了一千来人,负责内廷的洒扫保养、照顾园林等事宜。余下的两三千人都充作工坊学徒,学习各种手艺营生。前段时日南京守备太监上折子,提到工坊学手艺的太监都能出师了,王献便来查看情况。若是一切顺利,自然会考虑新开铺面专门买卖他们所做的各种手工艺品。
南京守备太监是司礼监的自己人,王献与他相熟,在工坊转了几圈仔细观察了一两天后,三言两语商议妥当便将铺面的事交给他去办。他自己去了一趟济慈堂,探望谈允贤的同时,也看看女医馆如今的状况如何。
谈允贤作为尚医局的女医,身上仍有女官的品阶,按理说在南京这块地儿是没有人敢欺压她的。但南京毕竟不同北京,天高皇帝远,缺少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实实在在的支持,经营一座女医馆自然不容易。
尽管她一直都报喜不报忧,但张清皎仍觉得她在南京的处境应当比较艰难。不过是因着她医术出众,谈家在南直隶又颇有些人脉,才能顺顺当当地支撑到现在。因此,王献此行也需要查看济慈堂是否需要帮忙。若是谈允贤确实有隐忧,他自是会义不容辞地帮她解决问题。
此外,皇后娘娘对南京济慈堂收下的女婴也很关心。这些女婴有三成是济慈堂女医辛辛苦苦劝服她们狠心的父母留下她们性命而来的,有三成是热心人在路边捡拾到孩子送来的,还有四成则是父母听说济慈堂收留女婴后悄悄送过来的。济慈堂建立不过一载左右,竟是已经抚养了三四百个女婴,实在是不容易。
但再怎么不容易,这也是救人性命的要紧事。济慈堂所挣下的盈利以及贵妇募捐得来的钱财,几乎都用在了这些孩子身上。虽然谈允贤并未明言,但张清皎也知道,以后济慈堂收留的女婴会越来越多,必定难以负担。她已经做好了打算,会为这些孩子找寻最合适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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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中几家新开没多久的粮铺里挂出了售卖“玉米”的消息。不少皇亲国戚与勋贵官宦世家都还记得这种半年前从皇室传出的稀罕粮食,自然忙不迭地前去抢购。很多人家派了管事过去,丝毫不问价钱,只说有多少要多少。但这几家声名鹊起的粮铺却根本不买任何一家的面子,申明主家已经定了规矩,这种粮食太稀罕,一家只能买十斤尝尝鲜。
不是没有人试图“强买”,但所有强买的人很快就偃旗息鼓了。因为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打听到,这是德清长公主新开的铺子。谁敢不给长公主殿下面子?别说一家只能买十斤了,就算只能买一斤,价格再涨数倍,他们也得接受现实。
眼下这“玉米”可是别处都买不着的,虽说价钱比上好的碧粳米还贵上不少,但早已心心念念想尝尝的人家自然不在意。粮铺还好心好意地提供了烹煮之法,启发所有客户充分挖掘这种新粮食作为美食的潜能。
许是因着吃惯了日常的米面,许多勋贵官宦在尝试过后,都纷纷表示这种粮食香气浓郁,滋味确实不错。当然,它也并不是没有缺点。不过,颗粒较硬不容易烹煮之流的缺憾,都被大家暂时忽略了。毕竟这可是连皇帝陛下都称赞过的粮食,他们心里再怎么腹诽,也得随着陛下一同夸赞才是。
没几天,德清长公主便在一次筵席中明言,并不是她不愿意让店铺多做些生意,但如今她手头上的“玉米”拢共也只有一千来斤,怎么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这玉米眼下只有皇庄才种,若是大家吃着觉得不错,那便只能等下一季收获再说了。
宫里的皇后娘娘收集了各方消息,很满意这一回的“广告”效果。既给几家粮铺创造了好名声,增添了许多豪气的客户,也暗示了目前只有皇庄才种玉米,兴许便能激发不少人家打算种玉米的热情。
至于玉米目前的价格实在太高的问题,自然不是问题。物以稀为贵,现在它只是富贵人家尝鲜的对象,未来产量大幅度提升后,它的价格自然会往下降,定然会成为平民百姓日常的粮食。
就在皇后娘娘有条不紊地将她的规划逐步变成现实的时候,太子殿下迎来了他的新考验。原因无他,他开蒙已经两年了,虽说每天只读半天书,但进度丝毫不慢。也正因着他的聪明伶俐,内阁次辅刘健与阁老王恕提出,是时候让他读整天书了。
他们的理由很充足:既然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自然不能白白耗费光阴。读半日的进度与整日的进度必然不能同日而语,说不得再过几年,太子殿下就能初步学习如何打理政务了。况且太子殿下对农事感兴趣,也可以学些于国于民有益的杂学。至于骑射与游戏,他们都认为是玩物丧志,别说半天了,根本不值得为此浪费一时一刻。
朱厚照听说此事后,立即便有些绷不住了。他坚持做了两年好学生,风雨无阻,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听讲,争取能早日完成自己的学业,然后去当一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可如今,竟然有人连他练习骑射都容不下,连他能够自由支配的时间都要抢走,他怎么可能接受?
于是,看起来变乖了不少,其实内里一贯自有主张的熊孩子——逃学了。
这一天,他照常在坤宁宫用膳,而后带着人早早地前去文华殿。刚走到半路,他就借口自己有几样东西忘了带,把身边两个照顾他的年长太监都支使回清宁宫去了。又走了片刻,他以让人去坤宁宫一趟取几本书为由,将剩下几个稍大的太监差开了。
许是他这两年太“勤奋”了,所有人都不疑有他,以为他会照常去文华殿上学,却不想他转身就奔去了宫后苑。此时他身边只剩下跟了他多年的两个小太监,哪敢违抗主子的意思,只能苦着脸陪在他后头,生怕他转眼就奔出了视线之外。主子逃学已经是一重罪了,如果他们将主子给看丢了,就算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再怎么宽容,他们也少不得一顿责罚。
这边厢,去取东西的太监好不容易才找着往回转;另一厢,文华殿的讲官以为太子殿下突然病了,赶紧派人去询问情况。双方遇上仔细一问,结果却是太子殿下“不见了”,自然紧赶慢赶地前去坤宁宫禀告皇后娘娘。
“娘娘!太子殿下!殿下今儿没去上学!说是一时找不见人了!!”云安亲自回到坤宁宫禀告,急得满额头都是汗。
正在处理宫务的张清皎一惊,心念急转间,很快便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别心急,派人四处去找找。谅他怎么想法设法也不可能出宫,每个角落都仔细看看,迟早能寻得出来。就算他躲藏得再隐蔽,饿了自然便会回来。”
呵,真是出息了,居然学会逃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照:(╯‵□′)╯︵┻━┻,想让我每天每天学?!我偏不学!哼唧!!气死你们!
娘娘:呵呵
陛下:呵呵
照照:……_(:3∠)_
第438章 一家谈心
“太子殿下!殿下!!”
朱厚照坐在假山角落里, 听着远远近近传来的呼唤声, 默然不语。侍奉他的两名小太监对视一眼, 悄悄地往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殿下,外头那么多人找,想是已经惊动了皇后娘娘……娘娘担忧殿下的安危, 不知该有多着急呢。”
朱厚照斜瞥着他们俩:“从能走路的时候起,爹娘就放我满宫走动。整座宫廷我不知已经走了多少遍, 每个角落我都去过, 大约也没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宫里的边边角角, 他们怎么可能会担心我的安危?”
“殿下忽然消失, 娘娘哪能不担心呢?”小太监壮着胆子劝道, “奴才知道,殿下是生两位阁老的气。可生气归生气,殿下又何苦累着自个儿?这山洞如此逼仄, 殿下随意动一动都可能磕着碰着,万一伤了殿下的玉体可怎么是好?”
“是啊,殿下。这眼看着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可不能因着置气饿着自个儿啊。殿下觉得委屈,觉得难过,何不与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直说?两位一向宠爱殿下, 怎么也不会因着外人让殿下难受才是。”另一个小太监跟着附和。
朱厚照闷坐半晌:“你们懂甚么?!”
哼!他们甚么都不懂!以为他之所以逃学,只是因为觉得委屈难过?!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他这是在表明态度,表明自己绝对不会轻易妥协的态度!要是他一直闷声不吭地忍着, 怕是谁都觉得能替他做主!!
他朱厚照必须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可不是任人安排的脾气。他不是爹,一点也不温和,就算有人频频唱反调,也不会轻易动怒。他也不是娘,就算再生气也能忍着,回头再慢慢地算账。能忍的时候,他会让自己学会隐忍;可是如果有人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不想忍,也不能忍!!
就在这时候,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找到啦。”
朱厚照立即抬头看去,就见两岁半的弟弟朱厚炜立在假山洞不远处,探着脑袋望着他,不紧不慢地对外头道:“姐姐,哥哥在这里。”
朱厚照猛地起身要将他逮过来,不准他将自己的位置传出去,却因着起得太快不慎撞到了脑袋,顿时疼得“嗷”地大叫一声。两名小太监赶紧围上去查看他的伤势,哪里顾得上再压低声音。朱厚炜望着眼前这片兵荒马乱的场景,歪了歪脑袋,又补充了一句:“哥哥撞脑袋了,疼。”嗯,他看着都觉得挺疼哒。
立在假山外的朱秀荣踮着脚尖往里看,却仍是一片黑漆漆地看不清楚。她赶紧道:“哥哥,快点出来呀!娘说了,有甚么话就回去说明白,别只顾着生闷气。还有……如果你不想回去用午膳,就不给你留啦!”
抱着脑袋的朱厚照疼得眼角冒出泪花,闻言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娘真的一点都不会担心!明明猜对了娘的反应,可心里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反而酸唧唧的呢?
于是,酸唧唧的朱厚照捂着脑袋回了坤宁宫。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明间里已经布置好了。爹与娘都赫然在座,见他跟在弟弟妹妹身后回来了,还耷拉着脑袋受了伤,便唤了宫医过来给他仔细瞧瞧。
宫医诊脉说是无妨,只是有些淤血,便给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朱厚照敷了药,闷闷地坐在了桌前。赶在自家卿卿发话之前,一向护子的朱祐樘温声道:“听说你今儿没去文华殿进学?待会儿好好地解释清楚原因。眼下先用膳罢。”
张清皎瞥了瞥他,淡淡地道:“既然万岁爷都这么说了,大哥儿便先用膳罢。”她其实也并没有以饿肚子来惩罚孩子的意思。但怎么也得先让孩子说明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表明态度才是。不过,既然慈父都已经如此回护了,她这位严母自然也只得稍稍宽容一二了。
用完午膳,一家五口便转移到了东次间。张清皎啜了口茶,以目光制止了朱祐樘即将出口的温柔询问:“大哥儿,说说看,你为甚么要逃学?”
朱厚照闷闷地道:“我听说刘阁老和王阁老联名上了折子,想让我整天都待在文华殿里读书。哼,其实催着我读书只是他们的目的之一,我知道,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再继续学骑射,不想让我顽游戏。他们想挤占我自己的时间,我偏不让他们如意!他们想让我一心读书,我,我就偏不好好读!”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先生们对他耗费半日时光学骑射顽游戏并不赞同。只是因着他年纪小,爹娘又护着他,所以才不曾多言。如今他的年纪在别人看来已经不算小了,脾气耿直的两位阁老自然不会再容忍下去。可是,凭什么他们觉得骑射和游戏不好,他就非得认同他们,听他们的话呢?
“这么说,你不读书就是为了与他们置气?”张清皎挑起眉。
“我,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觉得,他们想怎么安排我的时间,我就必须听他们的。连爹娘都不会拘束我,他们凭什么?!”朱厚照撅起嘴,“明明他们是臣,就该遵守为臣的本分,就该听爹的安排。连爹都不说我,他们凭什么说我!”
“所以,你是在表明态度,意思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是吗?”张清皎道,“我们暂且不讨论他们那张折子里所说的是对是错。你先说说,你这种逃学的行为合适么?难道只有逃学才能表明你的态度?”
朱厚照一噎,垂下了小脑袋:“……不……不是。我可以和爹娘说……”
“可你偏不说,而是闷不吭声地闹出了逃学之事。你猜,下午诸位阁老会和你爹说甚么?他们会就此妥协,还是更强烈地要求你应该好好读书?”张清皎挑起眉,似笑非笑,“你爹本来能够用几句话就将这件事平息,可你偏偏将它闹大了,你觉得该怎么办?”
朱厚照悄悄地抬起眼,看了看自家爹。朱祐樘朝着他微微一笑,脸上皆是鼓励之色。他便仔细想了想,道:“我先去给先生致歉?然后告诉他们,学骑射和顽游戏能让我身体更健壮。而且,骑射和游戏从来没有影响我的学业。”逃学确实是不尊重先生的表现,今日当值的是西涯先生,他的确应该道歉。
“你明白对错是非,我很高兴。”张清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朱祐樘则将儿子揽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娘之所以问了你这么多话,便是想让你明白,错了便是错了,不管因为甚么理由做出错事,都是不应该的。而且,解决问题的方式有许多种,选了错的方法,反倒容易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你看,你这么明白地与阁老们说,不是更好么?”
朱厚照皱眉道:“但是这么和他们说,他们不一定会认同啊。”
“那又如何?”朱祐樘轻描淡写地回道,“只要我和你娘认同,他们认不认同又有何妨?”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忽然心领神会——原来爹并不是只有温和的一面,反倒是该霸气的时候就霸气,只是这种霸气和他所理解的并不一样罢了。是啊,他怎么就想岔了呢?爹是皇帝啊,只要爹觉得让他学骑射顽游戏是对的,谁又能越过爹安排他的生活呢?
“大哥儿,你能为了骑射与游戏逃学,是不是你觉得骑射和游戏比读书重要?”张清皎忽然又问,“娘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究竟喜不喜欢读书?”
朱厚照当然知道,这话究竟该怎么回答,爹娘才会觉得满意。可他在爹娘面前向来是有话直言,不会轻易撒谎,所以他想了想,坦白地道:“我不是不喜欢读书,是不喜欢坐在文华殿里反反复复地读同样的书。我也不喜欢背下那些释义,就像是非得所有人对书的理解都一样似的。我记得娘以前说过,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谁都不能断定自己的理解才是对的。凭什么那些释义就是对的,我的想法就是错的?”
“我知道我年纪小,很难理解那些书里的句子。但是等我长大了,也许就能想清楚了呀。现在我想的是错的,以后说不定就对啦。先生们说的话可以作为参考,我自己想通了不是更好嘛。”说起对读书的想法,小家伙也已经头头是道了,可见他确实思考过这个问题。
“嗯,读书是很重要。不读书,很多事情都会不明白。所以……我也不是为了骑射和游戏就不想读书了……可是,跟着爹娘读书,就是比在文华殿里读书有意思。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爹娘比先生们懂得多呢。”他跟在爹娘身边时,能听到税赋、经济庶务、农事、商道、舆图、世界等等很多有趣的事。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听不明白,可是不妨碍他觉得这些事充满了奥秘,更不妨碍他觉得爹娘很厉害。
张清皎勾起唇角:“那你觉得,为甚么刘阁老和王阁老不让你学骑射、顽游戏?”
朱厚照迟疑了一会儿:“玩物丧志?”这个词儿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过了,印象很深刻。
“仅仅只是这样?为甚么玩物会丧志?你懂了么?”张清皎轻轻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这回逃学,是你做错了。那娘便罚你将这件事调查清楚,了解阁老们为何会有这种态度。如果你能真正明白他们的想法,说不得也能理解他们的忧虑。当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个时候你就懂得该怎么说服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眼下是弘治十一年三四月份
照照目前七岁(准确地说是六岁半)
他很聪明,但又有些任性。所以有时候是熊孩子,有时候又是个想得很明白的机灵鬼。
脾气是改不了的,但是看待世界、解决问题的方式会有区别
第439章 寻找答案
此时, 朱厚照逃学的事儿也已经在内阁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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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等了一上午的李东阳倒是情绪稳定, 呵呵笑道:“太子殿下到底年纪尚幼, 时有厌学也在情理之中。以殿下的性情,入学两年来才任性这么一回,已经是殊为难得了。”别说太子殿下了,便是当年的皇帝陛下也有不想学的时候呢, 他们这些做先生的都已经习惯了。
谢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刘健与王恕两位身上停了停。可不是么,教了太子殿下两年, 他们都知道这孩子的性情很有意思。用通俗的话来说, 只能顺着毛捋, 不能一味逼着他去做甚么。只要他自己想通了, 就算不喜欢也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今天忽然闹了这么一出, 可不正是因着炸了毛的缘故么?
刘健和王恕脾气直,两人都皱紧了眉头。王恕老先生不仅严于律己,对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的期待亦是极高, 便道:“西涯何必替殿下描补?殿下说来也已经八岁(虚岁),年纪不小了。偶尔厌学能够理解,逃学之举却委实不太应该。这不仅是对先生的不尊重,更是对往圣的不尊重。”
刘健则坦然道:“想来,殿下应该是对我们上的那封折子不满。不满归不满,以逃学作为手段, 可见殿下的心性不如陛下多矣。”他想得更远些——若是一旦不满,就以这种方式来表达。等到太子殿下登基为帝,是不是一不高兴就会罢朝?不管他们怎么进谏, 不想听就不听?这样的脾气可不是一位明君该有的,怎么一点儿也不像陛下呢?
徐溥略作思索,笑道:“不过是有些孩子脾气罢了,诸位不必多想。太子殿下在文华殿的学业当如何安排,还得看陛下的意思。若是太子殿下实在不愿意,倒是不宜操之过急。毕竟如今殿下学业与玩乐兼顾,从来不曾耽误读书。一味不许玩乐,恐怕他一时间难以理解咱们的苦心。”
“谦斋先生(徐溥号)所言极是。”谢迁接道,“太子殿下的性情与陛下截然不同。咱们也不可能期待短短两年之内,太子殿下便能如陛下那般温文尔雅、虚怀纳谏。至于玩乐之事,西涯与我也必会谨慎教导。”
刘健沉默片刻,道:“其实,适当玩乐并非不可。诸位应当知道,我与介庵公(王恕号)所虑——”玩乐并不是他们的重点,骑射才是啊!说白了,就算他脾气再耿直也知道,哪个皇帝没有一点兴趣爱好?若是一味顺着那些言官的意思,非得逼着皇帝做个圣人,那便势必物极必反。若是李东阳和谢迁教得好,不让太子殿下玩物丧志,他自然不会有甚么意见。可是,骑射……
王恕也长叹一声,拧紧白眉摇了摇首。他经历了英庙、景帝、宪庙、当今四朝,当年英庙北狩风雨飘摇时,他不过是个刚中进士不久的庶吉士。可那时国将倾覆的颤栗与忧怖,之后兄弟阋墙的残酷,却早已深深印刻在了他的骨髓中。他真的不希望再一次重复北狩的悲剧,再一次重复骨肉相残的惨事,再一次有无辜忠臣被卷入其中。
这时候,司礼监的宦官来报,皇帝陛下有请几位阁老前往乾清宫。阁老们沉默着来到乾清宫,给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行礼。朱祐樘给他们赐座后,便温声道:“太子早晨擅自逃学,实在对不住西涯先生。朕与皇后都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也知道自己错了。”
朱厚照低着头,老老实实地道:“是我错了,请西涯先生和诸位先生见谅。我以后再也不会逃学了,有甚么事都会向父皇和母后直言。”说着,他抬起首道:“而且,也会和各位先生直说。”
“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知错,那便无妨了。”李东阳呵呵笑道。他本便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自然顺水推舟地就接受了致歉。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将太子殿下教得很好,他和谢迁其实一直很放心。这回显然只是一个意外,也不必惦记着不放。
见状,诸位阁老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便听朱厚照又道:“这次我逃学,是因为听说刘阁老与王阁老上折子想让我整日上学。我觉得,读书上学确实很重要,但骑射游戏也同样重要。读书能让我明事理,骑射可让我身体康健,游戏能让我放松身心。”
这些话都是他从爹娘曾提过的词句里提取出来的,肯定比他自己说更容易让人信服。“母后曾言,君子不仅应该擅书,而且须得礼乐射御书数样样齐全。我觉得很有道理,也会努力成为六艺皆备的君子。”
“……”一时间,五位阁老都有些无言以对。这是《周礼》中提到的,亦是圣人所言。太子殿下抬出了圣人之言,他们还能如何反驳?难道说圣人说得不对?如今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只需要知礼读书就够了?
朱祐樘微微勾起唇角,满眼赞许地朝着儿子轻轻颔首。朱厚照抬了抬下巴,转身便出去了。临出门前,他听见自家爹含笑的声音:“诸位爱卿,这礼乐射御书数不仅是太子的目标,亦是朕与皇后的期望。因此,半日读书便够了,剩下半日就让他好好修习其他五艺罢。尽管放心,六艺须得齐修,朕不会让他耽误读书。”
五位阁老还能说甚么呢?当然只能默认。至于他们内心深处的忧虑,只能靠李东阳和谢迁的悉心教导了。唉,无论如何,皇帝陛下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身体也已经养得康健不少,离太子殿下登基还早着呢。有陛下约束,皇后娘娘亦是明理的,应该不会重复英庙旧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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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受了自家娘的惩罚,得了一个新任务。虽说目标是了解刘健和王恕为甚么定要拦着他学骑射顽游戏,但他自然不可能贸然去询问他们原因。就算他年纪小也知道,有些原因藏得很深,并不会轻易地说出来。不然,娘就不会将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交给他了。
他思索了许久,决定去问一问更多人对此事的看法。娘说过,唯有大量的调查才能得到真相,有时候要将自己当成查案者,绝不能偏听偏信。就算调查的不是阁老,从其他人的想法中应该也能推测出他们在想些甚么。毕竟,许多人的思考都是很相似的。
于是,朱厚照首先将目标定在了一群叔叔与小舅舅身上。但他很快就发现,从他们那里听不到甚么实话。叔叔们都很宠他,看着像是过得很惬意很随心所欲,但其实他们是最懂得“分寸”的,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至于小舅舅,嗯,他是真的甚么也不知道。
这么说来,真正的原因是很难说出口的?
谁会毫无顾忌地告诉他呢?朱厚照眼前闪过了大舅舅张鹤龄的身影,可大舅舅平日里忙得很,就算是休沐也很难寻见他的踪影。他曾经听娘提过,大舅舅似乎一直在户部统计田亩帮她的忙。虽然他不明白娘关注农庄的事儿和户部到底有多少关系,但大舅舅确实很忙碌没错。唔,抽空去一趟寿宁侯府看看罢。
转眼便到了休沐的时候,朱厚照顺顺利利地骑马出了宫。他在半年前终于描绘出了极为精准的宫中舆图,几乎所有人都一看就懂,于是成功地获得了出宫绘制京城舆图的新任务。自那时起,每次休沐他都很少安安生生地在宫里待着,而是骑着马在京城里一座坊一条胡同地转悠。当然,他身边免不了有锦衣卫相护,安全从来都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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