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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寿宁伯府后, 张鹤龄便默默地跟着张峦去了书房。张延龄本打算去自家小校场里练习射箭, 见他们二人“悄悄”地回了书房, 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心,遂蹑手蹑脚地尾随在后头,蹲在窗台底下偷听。

书房内,张鹤龄道:“爹, 或许是我多想了罢——总觉得那名御史不会无缘无故地与咱们家过不去。其中也许有些咱们不知道的缘故,须得仔细查一查才能知道究竟。只是姐姐方才似乎觉得万岁爷会追查到底, 所以我便没有多言。”

张峦斜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自己办案的能力比锦衣卫还强些?”

“我当然远远比不上锦衣卫, 不过是胜在知道咱们家得罪的究竟是甚么人罢了。”张鹤龄意味深长地道。听到这桩案子时, 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恼怒与委屈, 而是思索张家究竟甚么时候得罪了这名御史。按说, 御史也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聪明人,怎会不知道张家深受圣眷?轻易不能开罪?便是想营造不畏强权的形象,又何必寻上家风清正的张家呢?

再仔细想想, 自家素来安分守己,如何会与言官御史结下仇怨?若论起结怨来,也唯有长宁伯周彧与庆云侯周寿那一家子了。巧合的是,周家也确实有足够的能力贿赂或者说服一位御史替他们报复张家。说不得,他们还巧言令色地说了他许多坏话,口口声声说有证据, 又给那御史许下了丰厚的报酬,才劝得那御史鬼迷心窍答应了弹劾之事。

张峦眯了眯眼,沉声道:“你怀疑是周家在背后指使, 想查清楚?”

“唯有如此,才能解开我的疑惑。”张鹤龄颔首道,“如果此事果真是周家指使的,日后自当以牙还牙;如果此事与周家无关,便算是我有些小人之心了。父亲,若想查清楚,就须得尽快应对。不然,明日这桩案子便会了结,若是头尾都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咱们的疑惑便无从证实了。”

张峦思索片刻,正待再问清楚,忽而听见窗台下发出了细碎的声音。张鹤龄一个箭步上前,将窗户推开,便见张延龄讪讪地捂着因为一时激动跳起来撞在了窗棂底下的脑袋:“大哥……我就是有些好奇……”

“进来说话。”张鹤龄在他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张延龄进书房后,便再也按捺不住了:“爹,大哥,咱们家甚么时候得罪了周家?我怎么不知道?周家当真如此阴险?不过是一时结怨,就想毁掉大哥的名声与前程,让咱们张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何止是毁掉我的名声与前程?”张鹤龄冷声接道,“若是让他们得逞,恐怕连姐姐与大外甥都会受到牵累。”他斜瞥着张延龄,实在是不想告诉他,张家之所以与周家结怨,为的还不是他这没心没肺的家伙的婚事么?

张峦也不打算解释此事,只道:“延哥儿,你别掺和进来添乱,这事儿就交给你哥去办。你每天只管安安生生地去文华殿上下学,别耽误了功课。也不许将此事透给娘娘知晓,免得娘娘替咱们家担心,明白了么?”

张延龄满脸皆是失落:“大哥再过两三天就要成婚了,眼下正是忙碌的时候呢!家里也只有我最闲,正好能帮得上忙!”他以后可是要当锦衣卫的,将这桩事拿来练一练手岂不是再合适不过了?难不成因着方才在坤宁宫时他提起了“套麻袋”,所以父兄都误会了,以为他是那等鲁莽之辈么?怎么会呢?就算周家再怎么可恶,他也不会上手去揍庆云侯周寿和长宁伯周彧啊!

张鹤龄挑眉道:“你确实也能帮得上忙……”

张延龄双眼猛然一亮,便听他道:“悄悄地让王钧告诉王链,安排些不起眼的人手守在那御史家外头,盯着每一个外出之人。我也会从庄子里调派些人进京看住周家,但他为了当锦衣卫筹备已久,手下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定然更得用些。”

“……你让我帮的忙,只是传话?”

“怎么,你不想帮忙?那我便另派人去王家……”

“我去!我去!我马上就去还不成么?”满脸怨念的张延龄撅起嘴,看了看张峦,又望向张鹤龄,见他们俩都没有软化的倾向,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从背后望去,他耷拉着脑袋的模样,活像是被霜打过的菜蔬,蔫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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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带着人去了一趟王家,借着与王钧一同在校场比试的机会,亲自将张鹤龄的话带给了王链。王家兄弟都有些讶异,仔细想想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王链当即便派出了得用的属下,让他们悄悄潜伏在那御史府邸附近。他还借用了长辈们的人,紧紧地盯住了周家各项产业的动静。

临近宵禁的时刻,那御史家果然有了动静。大热天的,一人用披风裹住全身,乘着马车去了一座隐秘的小宅子里。片刻后,那人又匆匆地回了府中,举止间带着滔滔怒火,仿佛与方才会面之人不欢而散。

王家的人继续守在那座小宅子外头,凌晨时,果然发现里头驶出了另一辆马车。许是觉得锦衣卫如今正忙着将张鹤龄的卷子带进宫,自己的行事也颇为隐秘,那马车竟是毫无遮掩地回了长宁伯府,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长宁伯周彧。

“这长宁伯怕不是傻的罢?”王链听得属下禀报后,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指使御史构陷张鹤龄科举舞弊确实是阴狠无比,可关键在于,周家无法收买人证物证构陷到底,这一招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昏招。

张鹤龄一早便来到王家等消息,此时正安坐在旁边,闻言冷笑道:“也许他们并非不曾想过买通官场中人构陷于我,只是那些人知道我是皇后嫡亲的弟弟,所以不敢接他们的贿赂与拉拢罢了。”毕竟,不是谁都看不清楚这些外戚家族的未来与前程。与太皇太后的娘家周家相比,张家才是蒸蒸日上的那一家。太皇太后一旦崩逝,周家立时便会山河日下;张家却因有太子殿下在,未来至少还能安享数十年的荣华富贵。

“那你有何打算?”王链又问。

“我能有甚么打算?”张鹤龄似笑非笑地答道,“我婚事在即,哪有甚么功夫搭理这件事?更何况,对方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便是为了姐姐着想,我也不可能对周家做甚么。而且,无凭无据地指责此事是周家指使,将这件事闹到御前,于张家于我又有甚么好处?”

王链摇首而笑:“周家对你实在太不了解了。若是眼下便致歉和解,指不定两家之间的旧怨便能就此抹平。可若是被你记在了心里,啧啧,恐怕周家未来便别想好过了。”作为知交好友,他还能不知道么?张鹤龄这人最是记仇了,心眼儿小得很。

张鹤龄瞥了瞥他,并未反驳,而是道:“外戚诸族中,以周家气焰最盛,亦以周家所做的不法事最多。若能帮周家正一正家风,咱们这些外戚之家的名声说不得也能变得好些。这也是在为万岁爷分忧,不是么?”

“是,是,是,你说甚么便是甚么。”王链道,“新郎官,赶紧回去罢。你还须得好好筹备婚事呢,我可不敢留你。若是让内人知道了,恐怕会埋怨我不知体恤你呢。去罢,去罢,早些走,我也少受些委屈。”

张鹤龄遂告辞离开,临走前又道:“让你家王钧好好劝一劝我家延哥儿。他性子中有几分蛮气,我担心他得知此事后便控制不住脾气,指不定会悄悄计划着去给周家找不痛快呢。先看住他,缓过这几天后,许是会好些。”

“我倒是觉得,你若将事情真相告知皇后娘娘,由皇后娘娘来管束他更合适些。”王链道,“我家王钧若是能劝服他,我便不会成日里担忧他跟着你们家延哥儿学得不务正业了。顺便进宫一趟罢,听我的,没错。”

张鹤龄犹豫片刻,虽不愿让自家姐姐担心,但到底还是进了宫。见他一早便过来了,张清皎还以为他有些担心审卷的情况,安慰他道:“听说这回由四位阁老来审卷,必定会公平公正地还你一个清白,放心罢。”

“竟然劳动阁老们纡尊降贵地给我这个小小的秀才审卷,我与有荣焉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担心?”张鹤龄笑道,“阁老们一向只做殿试的判卷官,只怕我的卷子入不得他们的眼。”

“换而言之,这也算是个好彩头。”张清皎道,“指不定你日后不仅仅止步于举人,还能中得两榜进士,成为外戚里的头一份呢?”

“这……我可从未想过。”张鹤龄老老实实地道,“重庆大长公主家的那位兄长苦读多年,又有才名在外,这回依然落了榜。我可不想平白蹉跎那么多年,始终无法替姐姐分忧。”顿了顿后,他才说起了调查的结果:“本以为是我多虑了,却不想竟真是周家。”

张清皎垂下眸,轻叹道:“这等人家,目前暂时动不得。不过,若有机会,大可以阳谋来对付他们。”周家素来不够安分,若非是周太皇太后的娘家,朱祐樘恐怕也不会一直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她眼底却糅不得沙子。周家若不犯到张家则罢,她也并非不能忍得一时,可如今他们都已经欺到跟前了,张家又何须再忍呢?

作者有话要说:  mua,明天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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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完虫了

第345章 鹤龄成婚

同一时刻, 正在御门举行常朝的朱祐樘平静地注视着底下阅看卷子的四位阁老。分列两班的文武群臣亦静默无比, 神情皆是安定坦然。唯独昨日那名贸然弹劾的御史汗如雨下, 神色间颇有些惶然,时不时便举着袖子拭汗,看上去甚为狼狈。

不多时,阁老们便都将卷子批阅完了。每位阁老都看过张鹤龄所有的卷子, 其中王恕主要负责批阅县试卷,丘濬主要负责批阅府试卷, 刘健主要负责批阅院试卷, 徐溥则将同期秀才的卷子都瞧了一遍。

阁老们低声商议了几句后, 彼此微微颔首示意, 便命大理寺官员将这些卷子都原样封存起来。朱祐樘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群臣, 在那位御史身上停驻片刻,便挪回了四位阁老身上:“四位爱卿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老臣认为, 张鹤龄的县试卷虽有稚嫩之笔,却也瑕不掩瑜。”王恕行礼回道,“在北卷中,他的县试卷已然算是中上,名次正好恰当。兴济县县令并未因他的身份而徇私,判卷很是公平。”

随后便是丘濬:“陛下, 老臣以为,张鹤龄的府试卷较之县试卷已经有了些进益。与同榜者相较,他的名次稍稍靠前, 但也符合考官的偏好。从府试所取的魁首便可瞧出来,这河间府知府喜爱的便是四沉八稳的卷子。张鹤龄的一手馆阁体亦练得颇下功夫,想必亦给考官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那名御史的脸色已然惨白如纸,便听刘健接着道:“陛下,张鹤龄的院试卷亦颇为不错。试题关系到百姓民生,他正切破题,陈述间也有独到的见解。以他的年纪与出身而言,已经算是颇为难得了。可惜笔力依然不够,所思所想也仍旧有不切实际之处,所以名次才在五六名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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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徐溥总结道:“陛下,臣等不仅看了张鹤龄的卷子,也看了他同期考生的试卷,只对于名次先后略有不同的见解。不过,凭着张鹤龄的能力,中秀才确实没有疑义。莫说在河间府,便是他在顺天府考童生试,应当也能顺利通过。”

朱祐樘眉尾微微一动,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一双龙目随即便望向那名御史:“你可听见了?无凭无据中伤他人,试图污蔑他人卷入科举弊案,简直其心可诛!”今日他所用的言辞,显然较之昨日更重了三分。那御史原来还心怀侥幸,这时候已然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万念俱灰之下竟是浑身抖了抖,软倒在了地上。

朱祐樘掩住了眼底的厌恶之色,对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道:“身为言官,既然担负着弹劾之责,便该慎重地对待每一张弹劾的折子,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负责。此人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并不适合当言官。朕很怀疑,他已经不是第一回 颠倒是非黑白为自己谋名。你们回去仔细地查一查,若他屡屡犯下过错,便须得从严处置!”

“臣等遵命。”督察院左右都御史何曾料到,他们明明看紧了手底下那一群桀骜不驯的御史,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反而突然闹出了这桩事?有这点功夫去弹劾家风清正的张家,倒不如紧紧盯着那些个前科累累的武官勋贵、盯着掐架的丘濬和王恕呢!

“日后若有言官犯了同样的过错,亦必须有处置的章程。”朱祐樘又道,“如果是初犯,便由吏部安排合适的职缺,外放出京。如果是二犯,便贬官出京,罚俸三年。如果是三犯,便黜落为民,终生不得再叙用。”他若不给这群言官立立规矩,他们还以为自己凭着“不以言获罪”就能肆无忌惮地诽谤呢!

吏部尚书尹旻出列道:“微臣会着吏部商议出详细的处置章程。不仅是言官,任何朝臣弹劾若犯了此禁,同样须得受罚。”唯有赏罚分明,才不至于令朝堂陷入酷烈的党争之中。仅仅只是弹劾构陷,不过是攻讦对手的一种方式罢了。其他所有触犯规矩的行为,都须得定得明明白白。如同为官的律法一般,上至阁老,下至县令,皆必须遵从。

“好,此事便交由尹爱卿负责。出了章程后,再交给内阁四位爱卿主持廷议。”朱祐樘道。张鹤龄这桩事告一段落,他总算是能完全放心了,回坤宁宫后,也能给自家皇后一个圆满的交代。不过,这名御史之所以弹劾张鹤龄的缘由,也该着锦衣卫再查一查。当然,这便无须与众臣说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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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无缘无故而起的案子,便如此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张家看似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然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婚礼。庆云侯周寿与长宁伯周彧虽然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两人正担忧着那名御史脑袋一热将周家供出来呢,也没有空闲再与张家过不去了。

两三天后,终于到了张鹤龄成婚的正日子。

一早,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便携着仙游长公主前来坤宁宫问安:“嫂嫂,仁和姐姐说她会乘车在宫门外接我们。我们都劝她不必如此,毕竟如今身子已经重了,可她却说甚么都不听,说是唯有如此才能放心。”

张清皎听了,不禁摇首道:“她还以为,自己如今还是两三个月前的模样么?真姐儿成婚的时候,正值春日,天候也好,我确实支持她多出府散散心。可眼下是甚么时候?大清早的便热起来了,她闷在马车里便不觉得难受么?”

“可不是么?我们都劝了她好几回了,让她直接去嘉善姑母的公主府里等着,她怎么也不肯依。再说了,她怎会不放心我们呢?若我们与兄弟们一同出宫,有他们护送着,还能出甚么事不成?”永康长公主无奈道。

“这样罢,你们将李宫医带上,一路好好照顾她。”张清皎叮嘱道,“既然她坚持在宫门外等着你们,也别让她久等,这便去罢。”

三位长公主遂起身告辞,临别时,仙游长公主忽然回首笑道:“嫂嫂可有甚么话,想让我们捎给筠姐姐?我们保证一字不落地说与她知晓。”去岁经历了一场病后,她仿佛一夜之间抽条长大了许多,如今俨然是位明媚可爱的小少女了。

“不必你们捎带了,明儿我便能见着她,自与她说就是。”张清皎微微一笑。目送她们离开后,她心中掠过了淡淡的怅然——明明是至亲之人大喜,她却无法亲临,亲眼得见她看着长大的弟弟成家……真是太可惜了。想来,爹爹、弟弟……伯祖母、所有家人应当都正满脸喜气地等待着良辰罢。

想到此,她微微抬起首,目光越过了重重宫殿与远处的宫墙,落在天际的云霞上。身为皇后,她何时才能回家省亲呢?错过了张鹤龄的婚事已经是遗憾了,她可不希望再错过张延龄的婚事,更不希望自己再也不能踏入家中一步。

这时,甫洗漱妥当的朱厚照蹬蹬蹬地奔了过来,熟稔地抱住她的衣裾:“娘!”

她将小家伙抱起来,指着天边笑道:“大哥儿,以后能带着娘去天边看一看么?”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道:“能!!”

与此同时,寿宁伯府中,张鹤龄已经穿上了吉服。头戴乌纱帽,帽边簪花,身着大红圆领吉服,身上斜披着红绸,腰间系着伯爵等级的革带,脚踏皂靴。虽然看似不像寻常新郎官那般笑得合不拢嘴,但眼底眉梢的喜意亦是浓重无比。

吉时将至,外头响起了鞭炮声,他转身出了院子,一路往姐姐曾住过的院落而去。作为皇后娘娘的闺阁,这间院子虽是人迹罕至,但收拾得格外干净温馨,仿佛她随时都能回来小住似的。他立在院子里,打量着里头的一草一木,眼眶忽而有些湿润——

这间院子,姐姐拢共也就住过月余,其实并不能真正算作姐姐的闺房。姊弟俩幼年时相携成长的,依然是京城中那间不起眼的小院子,依然是远在兴济县的家。那两处的回忆,远远比这间宅子里的片段更加珍贵,更加无可替代。

脑中回想着无数个曾经拥有的瞬间,张鹤龄垂下首,忽然掀开衣裾跪了下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正房行了稽首大礼。虽然这里没有姐姐,可他希望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依然能按照他的本心来跪拜她,谢过姐姐的抚育之恩。如若没有姐姐,自己根本无法想象,他张鹤龄今日会是甚么模样。

叩首后,他又默默地来到了金氏所在的正院里。此时金氏正倚在窗边绣花,见他穿着吉服来了,赶紧立起来,颤着嘴唇道:“鹤哥儿,你,你终是要成亲了。”这些天服侍她的丫鬟婆子几乎每日都说起大公子的婚事,她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的是长子终于成家立业,失落的却是她根本不知儿子说了哪家的媳妇,也没有人会告诉她。

“是,母亲,我要成亲了。”张鹤龄道,跪地朝着她行了稽首大礼,“明日先入宫见姐姐,再带媳妇来给母亲敬茶。”只要金氏不再满怀执念,他依然会念着她的生养之恩。不过,与姐姐相比,与父亲、弟弟相比,甚至与未来的妻儿相比,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便低了不少而已。

金氏满面复杂之色,攥着手中的巾帕,甚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mua

咳咳,明天(今天)我要回老家结婚啦,这时候写鹤龄的婚事还真有点感同身受,哈哈~

真心希望忙碌的同时,每天都能保证更新

么么大家~~~

第346章 见过亲眷

带着母亲不舍的目光与亲眷们的殷殷祝福, 带着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的赏赐开路的十里红妆, 王筠踏进了寿宁伯府。透过盖头, 她只能瞧见满目的红色,四周人头攒动的热闹情景却甚么都看不分明。垂下首,她亦只能望见自己的裙裾,眼角余光则隐约可见身畔之人衣裾翻飞间露出的皂靴。

热闹的欢笑声令人不由自主地觉得紧张, 陌生的谈笑与低语更让人有些忐忑。拜过堂后,张家的新妇坐在新房喜床上, 长袖下的一双柔夷不自禁地绞紧了帕子。虽有人温柔地笑着陪她说话, 可因为彼此丝毫不熟悉的缘故, 这一刻, 她无比期望出现在眼前的是嫡亲的姑姐皇后娘娘。当然, 她也知道这绝不可能,娘娘比任何人都希望回到张府,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缺席这场喜事, 却依旧只能遗憾地守候在宫中。

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张家亲眷们的笑言笑语,时不时便念起自家母亲与皇后娘娘,王筠终是熬到了外头的喜宴即将结束。她的贴身大丫鬟带着浓浓的笑意,轻轻地在她耳边唤道:“姑娘,姑爷来了。”

随后,一杆喜秤轻轻地挑开了火红的盖头, 王筠抬起眼,羞涩的目光与张鹤龄坦然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两人并非首次相见,但眼前这种情形却仿佛比首度见面还令人觉得不自在。张鹤龄缓缓地移开目光, 清咳一声:“娘子,咱们歇下罢。”

王筠脸上浮起了红霞,几乎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而后,便由丫鬟仆妇服侍两人更衣,各自沐浴。不久,服侍之人便纷纷退下,默契地将新婚夫妇二人独自留在了新房中。张鹤龄回想起父亲张峦命人塞给他的避火图,以及好友王链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些许小玩意儿,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宛如即将面对严峻的挑战般。

同一时刻,坤宁宫中的皇帝皇后听着李广何鼎二人描述寿宁伯府喜宴的热闹场景,脸上亦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何鼎与李广是奉帝后之命,专程去寿宁伯府赴宴顺带看热闹的。两人都没有穿内官的曳撒,而是打扮成了寻常文士的模样。

幸而他们俩年轻,穿着儒生们常穿的玉色襕袍,完全瞧不出来是宫里来的,宾客们都满以为是张鹤龄熟识的生员士子。不过,寿宁伯府的管家自然不会错认这两位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特意将他们带到了张峦跟前。两人似模似样地以晚辈礼向张峦贺喜,张峦便将他们安排在客人席中,旁边坐的不是张家正在读书的族人,便是张鹤龄同期的秀才。

“这些秀才生员说话都文绉绉的,奴婢二人初时还有些担心他们忽然说要写贺喜诗,没成想他们只是作了几首对联就作罢了。幸得奴婢两人反应快些,一个自告奋勇写下他们作的对联,一个在旁边磨墨备纸,不然恐怕会惹人怀疑。”

“那几首对联后来被当成了礼物,送给了寿宁伯。寿宁伯立即吩咐下人张贴起来,喜得他们每个人都活似中了举人似的,面上都泛着红光。听大公子的同期秀才们说,大公子回京前便给他们每人都发了帖子,邀请他们前来参加喜宴。可直到他们来到寿宁伯府,才知道大公子竟然是当今皇后娘娘嫡亲的弟弟,唬了他们一跳,险些以为自己弄错了呢。”

两人绘声绘色地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犹如后世讲相声似的,将张清皎给逗笑了。她举袖掩唇,斜瞥向朱祐樘道:“莫不是万岁爷特意让你们来耍嘴皮子给我听的?”

朱祐樘弯起唇角:“我只让他们讲得有趣些,别干巴巴的说着不好听罢了。却不曾想,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连我都不曾发现他俩的嘴皮子竟然如此利索。这一唱一和的,便像是唱杂戏的开场似的,逗得连我都禁不住乐了。”

朱厚照听不懂,扬起脑袋见爹娘脸上满是笑意,也跟着嘿嘿地笑起来——唔,就算听不懂,这两人的语调阴阳顿挫的,对他而言节奏感极强,同样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逗笑皇后娘娘的何鼎与李广功成身退,躬身行礼告退。帝后遂聊起了家常,诸如皇帝陛下打算在明日内弟与弟妹入宫时,也回坤宁宫瞧瞧。上回周真与王链入宫时,他便叮嘱了小两口几句,这回当然须得好好勉励勉励张鹤龄。

朱厚照不满被爹娘忽略,试图钻到自家娘的怀里。皇帝陛下眼明手快地将他搂起来,捏了捏他的小肥爪子:“不是都说了,你娘现在正怀着妹妹呢,不能这么鲁莽么?你想让人抱着,爹就能抱着你啊!”

朱厚照扁了扁嘴,也不知小脑袋里在想甚么,竟道:“不一样。”

皇帝陛下顿时觉得有些惊奇,笑道:“有甚么不一样的?”

小家伙憋了半天也憋不出别的话,闷闷地扭过脑袋:“不一样!”他的年纪毕竟太小了,许多话都表达不出来。爹爹抱他,他当然觉得高兴;可是娘却不能像从前那样想扑就扑、想抱就抱,他心里自然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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