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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的哥儿不这样呢?特地让他们陪着来进香,反倒是为难他们了。”张氏抿唇笑了笑,“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咱们不如去大雄宝殿拜一拜?今天正好是文殊菩萨圣诞,听说寺内会讲佛法,咱们也可去听一听。”

“这倒是赶巧了。”周家太太笑道,“文殊菩萨是大智慧,正好可保佑学业有成,我可得好好求个签文。”

提起求签,张氏便不自禁地想起上回的事,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张清皎扶住她,轻声道:“姑母也可给姑父和表弟再求一求签。”至于她,还是罢了。谁知道上一回那位高僧所说的“命理有变”到底是否结束了?若是像上次那样签筒直接碎了,她可不想被这位周家太太用奇特的目光再估价一回。

拜完菩萨求了签后,周家太太得了个小凶,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幸好解签的大师说,或许能得机遇逢凶化吉,她才松了口气。张氏这一次则得了个中吉,不由得喜上眉梢,觉得这都是运道极佳的侄女在旁边的缘故。

许是因签文之故,之后周家太太听主持大师讲佛法的时候,很是有些心不在焉。张氏则惊讶地发现,两个月前说侄女运道好的高僧正是这位主持大师,禁不住低声与张清皎说了几句。张清皎眨了眨眼——是她的错觉么?总觉得那位大师望过来的时候,仿佛认出了她,笑得浑身都似乎能透出圣光……

讲佛法结束之后,张氏正打算邀周家太太一起在寺内用素斋。却没料到,周家太太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致,笑容略有些勉强:“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不曾处置,恐怕不能陪张太太了。改日得空了,咱们再约着一同过来试试素斋如何?”

张氏的笑脸也略冷了几分:“既然有事,你们便先行一步罢。”大家都是举人娘子,谁也不比谁更高贵些。周家太太对她们姑侄二人如此怠慢,以她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忍下去的。

“慢走。”张清皎垂首行礼道。

周家太太望着眼前“性情柔顺”的美丽少女,又看了一眼悄悄观察着这个姑娘的儿子,轻轻搭在左手腕上的右手到底没有使劲儿,将素金镯子撸下来作为见面礼。她与张氏都很清楚,这便意味着她并没有相上这位姑娘。

只是周秀才到底明不明白倒是不清楚了。周家太太走得利落,他落在后头,却是一步三回头,满脸的依依不舍。当张清皎自然而然地抬起首,漫不经心地扫了母子俩一眼时,正好又一次与他对视。他便像是一只昂头阔步要展示自己的雄鸟般,挺了挺胸膛,摇起了手中的扇子。

“……”张清皎只当什么也没瞧见,挪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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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握住侄女的手,终是难掩怒色:“这周家可真不是什么规矩人家!瞧瞧那个周秀才,眼睛都要粘过来了,他娘也只当作没有瞧见!求了个小凶的签,脸色就完全变了,活像是咱们姑侄俩让她求了个下签似的!还拿家中有事当作借口,提前离开,真是没见过这样的!!”

“姑母息怒。”张清皎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臂,轻嗔着撒娇道,“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何必为了他们生气?咱们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崇福寺,不如再去试试寺里的素斋?上回吃的那是什么来着?我一直念念不忘呢。”

张氏瞥了瞥她,试探道:“好孩子,你真不生气?那周秀才实在是太唐突了……连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这样的人,不值当咱们生气。”张清皎轻描淡写地道,“我原本就想着,今日来进香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跟着姑母来赏崇福寺的香雪海呢。上回听姑母说起寺里的海棠与丁香,我便一直想着一定要在四月初来一趟了。走罢,姑母就当今日是来全我的心愿的,把那些陌生人都丢开便是了。”

听了侄女的话,张氏满腹的气恼顿时也消解了不少。她把着侄女的手臂,扬起笑容将她带向海棠与丁香盛放的院子中:“你倒是个心大的,这一点我不如你。心大也好,胸怀豁达,日后必定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姑侄俩就这样相携着在花海里徜徉,听着周围的文人雅士情不自禁咏起了诗词,便压低声音品评一番。张家的姑娘都能识字断文,虽然姑侄二人不擅长诗词,但品评的能力却是不低的。就这样,两人观赏花海、品评诗词,之后又用了美味的素斋,很快就将周家母子完全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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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下午未时末,张家姑侄方离开崇福寺归家。

许是为了让侄女见一见不同的景致,也好再宽一宽心,张氏特意吩咐马夫换一条路慢行。却不曾想,走到半路的时候,前方的人流忽然拥挤起来,一时间张家的马车竟是无法进退,被一路裹夹着往北折去。

张氏惊了一跳,忙让大丫鬟去问外头发生了何事。莫不是哪家高官勋贵的内眷给文殊菩萨大作法事,所以才引来这么些人旁观?

丫鬟从车内探出首,问了旁边低声议论的行人,便听他们笑道:“听说皇城里的万岁爷奉着太后老娘娘出城敬奉文殊菩萨,正要经过这里回皇城里去呢!嘿嘿,咱们这不是没见过万岁爷和老娘娘么?试试这回能不能瞧见,回去之后对着家里人至少能吹嘘上三年五年啦!!”

马车里的张氏与张清皎听得,神色各不相同。张氏也流露出几分兴致,低声对侄女道:“当今常在京郊游玩,听说每一回都会带上贵妃娘娘,还会让贵妃娘娘在前头引路,许多人都凑热闹去瞧。我也遇到过几回,但都离得远,哪里能瞧见那些贵人的模样呢?”

“万岁爷出皇城游玩而归,不应该会净道么?哪里能让咱们平民百姓瞧见?”张清皎没想到,当今皇帝竟然还有出游的爱好。虽然不是什么“微服出巡”,但也刷新了她的印象。看来,这个时代的皇帝与平民百姓之间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隔着万重沟壑。全民竞相围观皇帝和万贵妃什么的,听着仿佛都有些难以置信。

“净道归净道,但那也只是清理主道,侍卫与净军还会连着两旁的胡同一起清理干净不成?”张氏道,“咱们反正也动弹不得了,不如就去看看罢。”

见周围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张清皎心里也不由得升腾起了些许八卦的欲望,点了点头——这可是活生生的万贵妃与明宪宗啊!谁不想看看历史传闻里的名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呢?谁不想知道万贵妃到底是哪里好,能让宪宗皇帝这么迷恋?今天,她或许就能试着揭开谜底了!!

第21章 得见天颜

不多时,人流便将张家的马车裹夹至某个胡同里。许是今天的运道着实不错,马车停靠的位置竟是较为靠前,拨开门帘便能瞧见胡同外的大街。丫鬟们利落地将门帘挽起来,张氏带着张清皎坐在门边,低声笑道:“你这孩子果然运道极好,带着你真是甚么好事都能遇见。”

张清皎笑着应道:“既然如此,那姑母可得常带着我才好,有甚么好事也都不能忘了我。”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熙熙攘攘的人们,与他们一样好奇地望向不远处的街道。

这时候,街道中央早已经空无一人,两侧则整整齐齐地站满了内外二排身着官服的侍卫。内排皆是身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彼此隔两丈而立。不仅瞧着格外眼熟,看起来亦是威风凛凛。外排则是其他亲卫,穿的是绣着海马或犀牛的/八/九/品武官常服,同样带着刀,人数更多,无形之间组成了人墙隔离带。

所有锦衣卫都目视御驾来的方向,手按绣春刀,挺胸昂首一动不动;其他亲卫则用厉眼扫视着围观群众们,监督他们的行为举止。如有胆敢靠近他们一丈距离之内者,立即拔刀示警。百姓们自然不敢造次,再想看热闹也不能为此而丢了性命。

约莫一刻钟后,皇帝的卤簿终于出现了。旌旗招展之中,数名锦衣卫高官骑马在前,缓缓行来,之后则是华丽无比的车马队列。围观群众似是瞧见了什么,突然激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有眼神好的几乎是立刻兴奋地低声喊道:“那是贵妃娘娘!!”

张氏听了,忙探出头往后看,还不忘轻轻地拍着侄女的肩,低声道:“喏!看后头!”

张清皎定睛瞧去,就见一位身着男装腰间佩刀的女子骑马缓步行近。她显然年纪已经不轻了,眼角都是遮不住的皱纹,身量也略有些壮硕丰腴。不过,当她穿着一身大红色蟒龙曳撒骑着骏马而来时,却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明艳火焰,颇有几分气势,与时人欣赏的纤弱女子截然不同。

“强悍”,是张清皎对这位万贵妃的第一印象。光是看着她,便能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或许,这就是宪宗为什么宠爱她的原因?由于童年阴影太过深重,导致他对周围充满了不安全感,觉得只有在万贵妃那里才能得到“保护”?

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张清皎便又瞧见万贵妃身后的一乘步辇。步辇由十来个太监抬着,上头坐着一位身穿明黄色四团龙盘领窄袖袍的白胖男子。他含着笑,时而望着前头的万贵妃,时而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外头的升斗小民。步辇经过时,所有民众都立刻跪下来叩首行礼,三呼万岁,张家姑侄也不例外。

步辇行远,又有两辆辇车一前一后行来。围观群众们依旧跪在地上,口称娘娘千岁,却抑制不住好奇纷纷扬起脑袋去瞧。亲卫们也不好计较这些平民百姓的失仪问题,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行在前头的辇车装饰着珠玉,看起来格外华丽,车外还侍立着垂首的宫娥,显然是皇太后的车驾。而后头的辇车则颇为低调,只有外头驾车的太监,周围并没有侍卫宫女随驾。

就在众人低声议论后头的车驾里究竟是哪位贵人时,一阵轻风拂起辇车上的垂帐,露出了端坐在里头的俊美少年。少年瞧着约莫十四五岁,目光浅淡,身量清瘦高挑,穿着一身杏黄色八团蟒龙服,仪态端整,风度翩然,清贵至极。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皮肤白得近乎苍白,头发也比寻常人微黄一些,犹如琥珀的颜色。

轻风吹过,垂帐再度落下,遮住了辇车内的贵人,也遮住了少年垂下的双眸与身旁轻轻握紧的白皙手指。这并不是他头一次出宫,却是他第一回 亲眼得见拥挤而来的平民百姓。黑压压一片,格外陌生,也格外热闹。

“太子……这应该是太子千岁吧?”

“一定是那位千岁爷了,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

在众人压低的窃窃私语声里,一列又一列的帝王卤簿顺次而过。这般阵仗并没有张清皎想象中那么庞大,动辄数百上千人。大概因为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游幸,皇帝陛下并没有摆出大架势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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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御驾便已经远去,亲卫们亦陆续离开了这条街道,围观群众们随后也四散归了家。等到激动而又兴奋的人群终于散去,张家的马车这才缓缓一动,继续不紧不慢地向着家中驶去。

张氏回味着方才瞧见的那一幕幕,眼底不自禁地燃起了八卦的火焰:“皎姐儿,瞧见了么?万岁爷与贵妃娘娘都生得体态富贵,唯独太子千岁却那般瘦弱,头发也是枯黄的,可见传闻确实是真的。”

“甚么传闻?姑母说来听听?”张清皎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曾经听过的历史故事,对传说中的“苦命太子”似乎确实有了些印象。但这位可怜的太子具体如何苦命,她却记得不太清楚。毕竟,与太子相比,万贵妃与宪宗无疑更出名一些。

张氏左右看看,将她揽在怀里,以只有姑侄二人才能听清楚的音量,低声在她耳边说起了在京中流传已久的宫内秘闻:“万贵妃容不下其他娘娘生下万岁爷的皇子。她自己生的皇长子夭折,又因为年长损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就越发见不得宫中的娘娘们生养。柏贤妃曾生了一位小皇子,虚岁才三岁便被封为太子,不满一年就突然病死了。”

“当今千岁爷的生母是纪淑妃,怀着胎时就被万贵妃灌了落胎药。谁知道千岁爷身份贵重,老天爷保佑,并没有落胎。不过,也因为那一碗药,损伤了千岁爷的身子骨,自幼就时常生病……”

“这些传闻,姑母都是从何处听来的?”张清皎颇有些疑惑——万贵妃如此受宠,关于她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秘闻怎么还能从宫中传出来?更何况,如今还是厂卫横行的时候,据说京中到处都是厂卫的钉子。要是这些传闻被厂卫知道了,那还不得掀起一场场风暴?不将这些乱传的人都抓起来誓不罢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氏低声笑了起来,“万氏跋扈,宫中看似敢怒不敢言,但谁不替前后两位太子千岁抱不平呢?若不是有那些心怀善意的宫人太监在,当今太子千岁还不一定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呢。东厂和锦衣卫盯得再紧,不许宫中之事传出,也只能管住人的一举一动,管不住人心。真想传消息出来,还不容易么?”

说罢,张氏也知道这种事不好继续八卦下去,便不再提甚么宫中秘闻了,只说起万家如何靠着万贵妃发了家。

据说万贵妃一共有三个弟弟,大弟万喜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二弟万通则是从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三弟万达也是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一家子在京中欺男霸女,抢占田地,收受贿赂,横行霸道。纵观整座京城中,除了周太后家的人之外,竟是没有人敢与万家相争。甚至连内阁首辅万安都认了万氏三兄弟为亲戚,殷勤往来。

张清皎听着这些传闻,不禁又想起了坐在辇车中的那位清瘦俊美的少年太子。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位东宫太子过得该有多战战兢兢啊。看似东宫的位置已经坐稳了,却没有母亲相护,更没有一位明智的父亲。若是不小心,荣华富贵转眼就会变成刀枪剑戟,他根本没有力量挣扎反抗,只能落得和哥哥一样的下场。

不过,她并不记得历史故事里提到这位苦命太子也被万贵妃谋害。也许,他应该撑到了万贵妃死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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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回到禁城里后,成化皇帝朱见深便亲自奉着周太后回了西宫。万贵妃随在后头,朱v樘也在旁边侍奉祖母。正巧,这时候邵宸妃、张德妃等妃嫔听说太后与皇帝回了宫,便领着几位皇子皇女来给太后请安。

因万贵妃在场,邵宸妃与张德妃等人多少有些拘谨,就连几位小皇子都不似往常那般活泼闹腾。不过,朱见深心情极好,特意把几个小皇子都招到身边来,问了问他们的功课。皇子们的年龄不一,回答得自然也不一样。皇三子等几个大些的皇子已经是对答如流,年纪小的皇七子与皇八子才两三岁,连说话都说不明白呢。

周太后见到虎头虎脑的六个小孙子,眼睛都笑眯了,哪里还舍得他们被朱见深盘问学业,忙道:“孩子还小着呢,问什么功课?来,都往祖母这里来。今儿我在文殊菩萨那里求了护身符,特意给你们每一个哥儿姐儿都求了一个,记得天天佩戴在身上。”

“多谢祖母赐下。”朱v樘领着弟弟妹妹们上前,接过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在随身的香囊里。皇子皇女们都有样学样,认认真真地将护身符放置妥当。

周太后见孩子们相处得和睦融洽,心里也高兴,便让所有人都留下来一起用晚膳。朱见深点头答应,趁着时辰还早,招呼着万贵妃一同去西宫前院玩捶丸。

见状,周太后笑道:“皇帝怎么只顾着自己玩耍,也不教教自家的哥儿姐儿?”便是她再不喜万贵妃,也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刻意与她过不去。于是,她也只能让孙子孙女们跟着去凑凑热闹,好教自己看着不那么烦心了。

朱见深呵呵一笑,朝着朱v樘道:“先将二哥儿教会了,再让他去教弟弟妹妹。”他喜欢玩捶丸——准确地说,这是一种不需要骑马的马球。大概的规则便是双方轮流挥杆击球入球窝,用杆少或者得球窝多者为胜,无需身体冲撞,也没有什么危险。

“还请父皇赐教。”朱v樘握了握有些陌生的球杆,微微一笑。

朱见深难得见太子如此放松的模样,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脊,挥起球杆示范。朱v樘看得认真,也跟着击出了一球。他这一球虽然滚得不远,也没有落入球窝,但姿势已经是似模似样了。朱见深赞道:“倒是瞧不出来,原来你也是颇有天分的。”

“都是父皇教得好。”朱v樘道,眼眸含笑,格外温和。

不远处,捏着球杆的万贵妃望着共享天伦之乐的父子俩,以及旁边围拢的大大小小的孩子,眼底的暗沉越发深重。朱见深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而转过身望着她笑了,唤她过去。她勾起了红唇应了一声,眼中的暗色已经沉淀了下去,心底满是不为人所知的寒意。

第22章 北方大旱

听得仆从禀报,张峦立即放下书卷迎了出去。他穿过院子时,张氏与张清皎正好下马车。见弟弟一脸欲言又止地看过来,张氏轻轻一笑,对身边的侄女道:“皎姐儿回屋换身衣衫去罢,好好歇息。”

张清皎知道她必定有不少话要与自家爹爹说,微微点了点头。张峦打量着女儿的神情,觉得似乎没有什么意外,心里有些放心,随后却又纠结起来。还未等他想清楚到底该什么时候嫁女儿,随他来到书房里的张氏便脸色一沉:“下回必须好好打听清楚了才去相看人!咱们张家的姑娘可不是给人随意怠慢的!”

张峦听得,所有的想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即眉头倒竖:“究竟发生了何事?!”

且不提张氏姐弟在书房里究竟谈了些什么,张清皎换了衣衫后便去正房见了金氏。金氏也知道她今日名为进香实为相看,刚要开口问问相看的结果,便听她笑道:“娘猜猜,今天女儿和姑母究竟见着甚么了?”

金氏一怔,想来想去也猜不出来,只能道:“难不成是在崇福寺里遇见了亲戚?”

“崇福寺里甚么都没遇见,倒是我们归家的路上,见着皇城里的万岁爷了。”张清皎道,眼角余光望见门旁探进来的小脑袋,笑着轻轻招了招手,“听说因着今日是文殊菩萨圣诞,万岁爷带着太子千岁,奉着太后老娘娘去京郊名寺里做法事。也是赶巧,我们正好遇上了御驾回銮的时候。”

天下百姓谁不对神秘禁城中高高在上的皇帝与妃嫔感到好奇?又有几个人曾经亲眼见过御驾?金氏和张鹤龄的眼睛都禁不住张大了:一个八卦欲望熊熊燃烧,忍不住问“万岁爷长什么模样”;另一个更是几乎要扑到姐姐身上,“皇城在哪儿啊,万岁爷我知道,太子千岁和太后老娘娘是谁……”

张清皎耐心地回答着母子俩的问题,成功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金氏问得格外详细,只恨不得自己也能亲眼得见御驾,哪里还记得女儿去进香相看的事?张鹤龄就更不必说了,他原本就不知晓自家姐姐今日去进香并不是寻常事,满心都只想着缠住她,问清楚所有他不知道的细节。

母女三个正说得高兴呢,张峦忽然着人来唤她们送一送张氏。张清皎抬首看向外头的天色,有些惋惜不能留姑母一起用晚饭。这个时代的宵禁对达官贵人而言或许有如虚设,但对平民百姓而言却是不可违背的律令。

金氏扶着玛瑙,带着张清皎姐弟出了门,将张氏送上归家的马车。而后,张鹤龄便迫不及待地对张峦道:“爹!姐姐见着万岁爷、太子千岁、太后老娘娘和贵妃娘娘了!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遇见的!当时如果我也在就好了!!”

张峦勉强露出笑容,有些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若是背完了三字经,我也带你去京内随意走一走。就看你的运道是不是像你姐姐那般好,只随意走动走动,也能遇见御驾。”说着,他看了微微含笑的女儿一眼,心里不禁越发心疼了。

女儿素来懂事,虽然眼下瞧着像是一点也不伤心,但他很清楚,其实这都是为了安他们的心。谁受了今日这样的怠慢轻视,心里不觉得难受?也只有她这样的孩子,为了宽慰长辈,便是心里再煎熬,偏偏还要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简直教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懊又恼——懊悔的是不该轻易答应让女儿出去给人相看,恼恨的是周家人没规没矩。

罢了罢了,女儿且还小着呢,也不必太过着急。等这件事完全平复后,过几个月再让姐姐姐夫帮着打听合适的少年人也不迟。这一回,他一定会擦亮双眼,绝不会轻易被人的表象所迷惑!!但凡品性略有些瑕疵的年轻人,他都绝不会让他们出现在女儿面前!!

就这样,相看的事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周家并没有给任何解释,张家也便当作甚么都不曾发生。沈家与周家自然而然走得更远了些,有心人私下打听了缘由,也觉得周家实在是有些失礼,不是能深交的人家。

这边厢张氏还有些气不过,暗地里传开了周家的名声;另一厢的张清皎却很快便将周家母子忘得干干净净。她平日须得主持中馈、教养弟弟,还时不时地练练琴棋书画陶冶情操,日子可是过得充实得很。哪还有什么功夫想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记挂着两个无礼的陌生人?

转眼便到了五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

张清皎早晚都扶着金氏在院子内外散散步,偶尔还会捎带上张鹤龄。这一日,母女路过胡同内的一口井边时,金氏忽然感慨道:“该不会是我记错了罢?怎么像是有一个来月没有下雨了?五月不该是夏雨时节么?”

“是呢,娘记得真清楚。”张清皎心中微微一动。虽然她这一世不曾在京城中生活过,但凭借着后世的记忆,她很清楚这座城池通常在五月至八月降水。尤其是五月和六月,常常降下暴雨。可今年却无比反常,这都五月底了,竟是连一滴雨都不曾下过。

“不下雨,一天比一天更热。便是出来得再早,不过略走几步,也是一身热汗。”金氏没有多想,只顾着对女儿抱怨,“下回那位老大夫来诊脉,我可得与他说说,这样的天气可不能再随意出门了。否则若是中了热暑可怎么是好?”

“那我就扶着娘在房内走一走罢。也不能坐着躺着一直不动,这些天不是觉着身子骨健朗不少,晚上也睡得更踏实了些么?”张清皎口中安慰着金氏,心里却想到了——“大旱”。不过,她转念一想,便宽慰自己:五月并不是京城降水最多的月份,六月才是暴雨延绵呢。许是老天爷打算攒一攒,连着一起降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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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曾想到,老天爷这一攒,就整整攒了两个多月。从四月下旬至六月下旬,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竟是连一滴雨都未见。华北大旱的消息早便传到了京师,据闻各地纷纷挖沟渠引水灌溉,却是杯水车薪。

眼看着这一年便极有可能绝收了,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心急如焚。同时,众人心中也很清楚,大旱或许并不是结束——久旱之后必有蝗,若是引来飞蝗,灾异极有可能遍及数个承宣布政使司。

禁城,清宁宫。朱v樘对着书案上展开的舆图,皱着眉勾勒出此次大旱波及的地区,又仔细看了看附近的水道情况,轻轻地叹了口气。天灾绝非人力能够轻易转移,他又不懂什么救灾之事,看来休沐日之后可得好好请教几位先生。

同一时刻,弥漫着青烟的御花园钦安殿内,朱见深一脚踹翻了跪在地上的道童,胸膛急剧地起伏,喘着气对伏地的中年道人怒喝:“朕只问你!为何还不下雨?!都已经整整三十日了!朕每天都斋戒沐浴!诚心诚意地祭祀玄武大帝!!为何却连一滴雨都不见?!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心诚则灵,玄武大帝是水神,定会如朕所愿!可如今呢?!烧了那么多供奉祭品,你却连玄武大帝的一场雨都求不来!!”

“陛下息怒。这场大旱本便是玄武大帝用来考验陛下的啊!三十日不够,那便意味着需要六十日!六十日还不够,那便是九九八十一日!!若是九九之数得到玄武大帝的青睐,那就暗示着陛下您这位九五之尊迟早能修成仙身哪!!”

“住口!从三十日改到六十日,又从六十日改到九九八十一日!你们以为随口说几句就能糊弄住朕?!朕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么些年!每到这种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派得上用场!”说罢,朱见深便转身欲拂袖而去。趴在地上的一群道人与道童顿时瑟瑟发抖起来,不知他们将会落得何种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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