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1 / 1)
那两鬓微霜的女子眼泪簌簌而下,“我没想过和她作对,她有那么多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分我一个,就连这一个也要夺走吗?”
侍女实在不知该如何劝她为好,她知晓德妃内心的痛苦与煎熬,为了家族荣耀进宫,容貌不足难得陛下宠爱,眼看着毕生都要消耗在这深宫里了。因着大皇子对她多亲近几分,她才将一腔心力都倾注在大皇子身上,奈何就连这点愿望都不得满足。
她是个再可怜不过的女人,可除了自己,谁又会怜惜她呢?当初她为了皇后处处与谢氏作对,皇后不是照样没感激她么?甚至连陛下也没假以辞色。
倒是谢贵妃临走时那句话说对了,皇后性情如此,注定了是容不下任何人的,只是她们识人未明,看清得太晚罢了。
侍女抚着她的肩膀,徒劳的劝道:“您放心吧,等这件事了结了,大殿下还会再回来的,他最爱吃您做的吃食,最爱穿您做的衣裳……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待他更好呢?”
李蔷木然看着远处的红墙,凉意浸透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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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秋一路上牵着楚瑛的手,只觉又湿又冷,哪怕在夏日里也透出阵阵凉意,她不禁问道:“很害怕吗?”
楚瑛点点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林若秋握紧他的手,微笑道:“用不着害怕,公道自在人心,你没错,她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这让她更相信楚瑛是无辜的,小孩子最藏不住心事,真正犯了错的人,脸上更多的应该是内疚,而非紧张。
两人走近太医院,远远地便听到一阵喧哗之声。大抵十年来闻所未闻,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惊慌之色,可见邺王妃造成的杀伤力有多大。
胡卓狼狈的从里头逃出来迎客,脸上还挂着几道血痕,连声音都变了调,“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
林若秋看着他的伤势,诧道:“这是让邺王妃给挠的?”
胡卓羞愧的点点头,并非他出于君子风度不跟邺王妃动手,实在是打不过人家呀!邺王妃中年发福,又五大三粗的,比山林间的豹子还厉害呢,他能于百忙之中逃出来,已经算很幸运了。
林若秋为他掬了捧同情泪,又问他:“楚萱的伤情如何?”
“性命暂且无碍,就是人还昏睡着,师傅他们正在斟酌开药。”胡卓急匆匆的道,脸上仍有余悸,“可邺王妃着实骇人,就好像是咱们害死她的儿子一般,逮着个人就要他偿命呢,娘娘您还是请回吧,等这边情形好转些,微臣再知会您便是。”
林若秋却从容道:“不必了,本宫不喜欢拖延。”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楚瑛掀帘进去。
第211章 魔怔
太医院果然已成了一团乱粥, 博古架上那些用来充门面的古董器皿散落一地,桌椅四散横斜,就连丝绸织就的门帘都被扯下几块,如碎絮一般胡乱飞舞着。
林若秋领着孩子小心的绕过那些碎瓷片,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邺王妃两手叉腰, 正自喋喋不休,看起来倒是愤怒远胜于悲伤——想必她也知晓楚萱的伤势无碍性命, 只想借此机会大闹一场,以此争取更多好处。
黄松年惯会装聋作哑,任凭她咄咄逼人,只在一旁垂手负立着,指挥众太医将楚萱公子腹中的积水控出来。
林若秋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大人的镇定, 着实是经过些事的, 知晓这会子反驳将是火上添油,因此索性一言不发,任凭邺王妃自顾自地宣泄怒气——没人为她捧场, 过会子这场气就该自己散了。
奈何邺王妃实在精力非凡, 林若秋走进去时,她仍在痛骂那群庸医,说什么若是她儿子有半点不测、就要整个太医院陪葬云云,及至一个老妈妈扯了扯她的袖口, 道:“皇后娘娘来了。”
邺王妃看见林若秋及她身后的楚瑛, 两眼登时喷火, 便欲上前揪着她撕掳一番,亏得林若秋早有提防,将孩子往身后一拉,又有进宝等人上前将泼妇拦住,免得林若秋置身险地。
王府里跟来的老妈子亦悄声提醒,“夫人,横竖咱们占着理,无须在娘娘面前失了仪态。”
邺王妃这才记起自己受害者的身份,潦草屈了屈膝,便斜睨着林若秋道:“皇后好大的阵仗,在这太医院竟如入无人之地,妾身着实佩服。”
悄悄尾随而来的胡卓眼角不禁抽了抽,心道这话送给您才最合适,瞧瞧太医院都被您祸害成什么样了?
奈何邺王妃到底是皇亲国戚,他不敢出言顶撞,唯有悄悄躲到一旁避难,免得邺王妃发觉他的存在,再给他脸上来两下。
林若秋温声道:“令公子伤情如何,不知能否让本宫瞧瞧?”
提到儿子,邺王妃眼圈顿时红了,她再怎么泼辣厉害,可疼儿子的心毕竟是真的。见林若秋态度良好,她姑且放对方一马,让出一条道来让凶手的母亲过去。
林若秋掀开淡黄色的纱幔,只见床褥内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人影,身量比起楚瑛要矮几分——本来年纪也差了一两岁——两眼紧紧合着,唇色发白,头发上还粘着些水草之类的污渍。
同为母亲,林若秋难免心生不忍,只得柔声宽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令郎经此一难,日后必将后福无穷。”
又问向黄松年,“萱公子的伤不要紧吧?”
黄松年总算找着说话的机会,忙道:“不妨事的,二公子在池水里泡的时候不长,尽管四肢有些厥冷,将养几日便没事了,倒是肘弯、膝盖处的擦伤,得好好擦些膏药。”
林若秋注意到他所说的伤处,大约是在湖石上磕碰所致,红白两色映着,着实骇人,也难怪邺王妃看着悬心。
林若秋便让进宝回库房拿些珍贵的伤药过来,邺王妃却尖声道:“大皇子犯下如此大错,皇后娘娘以为赔几贴药膏就没事了吗?您把人命看得也太淡薄了些!”
林若秋审视地望着她,从容道:“若事情真是阿瑛做下的,本宫愿意承担罪责,可若不是,本宫怎愿蒙受不白之冤?”
说罢便低头问楚瑛,“楚萱落水,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楚瑛摇头,“我没害他。”
林若秋复抬起头望着对面,“你都听到了?”
邺王妃冷笑道:“杀人的难道会承认自己杀过人吗?皇后娘娘轻描淡写一句话,当咱们都是三岁孩子好糊弄呢。”
林若秋平静道:“本宫的孩子本宫心里有数,没做过的事用不着撒谎,倒是王妃这样轻易血口喷水,若不给出确实的证据,本宫恐怕得治你一个污蔑之罪。”
邺王妃不意她竟倒打一耙,当下雷霆大作,恨不得将林若秋满头乌发都给撕烂,亏得她身边那个懂事些的妈妈劝住了她,“王妃,生气归生气,您可别对皇后娘娘出手,真动了手,那可什么都说不清了。”
邺王妃到底对林若秋有几分忌惮,不愿因一时之气而下牢狱,便冷哼一声道:“兰儿亲眼看见的,难道还能有假?”
林若秋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那就请兰公子出来相见。”
邺王妃有如一点就炸的炮仗,“你什么意思,觉得兰儿会冤枉大皇子吗?”
林若秋虽然头疼,可面对这样不讲理的女人,她自己绝不能失了分寸,当下只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阿瑛害了阿萱,自然得拿出真凭实据来,难道就凭你红口白牙一张嘴吗?既然唯一的人证只有兰儿,那便请兰儿出来当面对质,若他所言属实,本宫绝不会徇私包庇。”
她隐约感到楚瑛捏着自己的手加重了些,遂向他投去安抚的眼色,楚瑛见状抿了抿唇,静静的不再说话。
邺王妃一想有理,难得今日自己占了上风,若不趁此机会将皇后母子压倒,她们一家子往后的日子才难过呢——新仇旧恨,她可都记在心里,从前魏太后在时王府还能时常得些照拂,可自从林皇后上位后她们一家却好像被彻底遗忘了,就连这次诸位王府公子进学也是沾了大皇子的光,这叫她心里怎生平衡得下来?
邺王妃就命人将楚兰唤出。
没一会儿,方才那老妈妈就领着一位畏畏缩缩的公子出来,林若秋一眼认出楚兰的模样——他在室内也总戴着帽子,为的是遮掩额头上一块铜钱大小的瘢痕,正是昔年欲撞林若秋的肚子又被林若秋甩脱在地磕出来的。
从前的回忆涌上心头,林若秋下意识感到一阵反感,强忍着不快道:“阿瑛推阿萱落水,是你亲眼看见的?”
楚兰看看她的脸色,又看看母亲的脸色,最终点了点头。
“你真的看清楚了吗?”林若秋目光如刃紧盯着他,“污蔑皇子罪名可不轻,若被人查出你所言不实,那可不是一顿板子就能了事的。”
楚兰显出惶恐的脸色。
邺王妃忙搂着儿子,怒视林若秋道:“你吓唬他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屈打成招吗?”
林若秋站直身体,冷淡的道:“我不过是想问个仔细罢了,事发突然,你怎能保证他不会记错?或许推人的不是阿瑛,是他自己也说不定。”
邺王妃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是说他们亲兄弟自相残杀吗?兰儿可做不出这种事。”
在她怀中的楚兰拼命点头,身子却颤得厉害,不知是被人吓的还是殿中气氛太冷。
林若秋微微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兰儿,大伯母再问你一句,你真的看清楚了吗?那荷花池就在御花园中,往来人丁甚多,本宫昨日可巧又派遣一拨驾娘去湖中采藕挖泥,保不齐就有个把看见的,若所得证词不一,你当如何?”
邺王妃看穿她在虚张声势,冷笑道:“这宫里都是娘娘您的天下,找几个证人颠倒黑白又有何难,娘娘与其有力气在这里吓唬小孩子,不如把满宫里的人来叫来为您助威好了,横竖咱们母子势单力孤,只有任凭宰割的份!”
说罢便倚着窗棂哀哀痛哭起来,众人皆看呆了眼,心道这位王妃适才还泼辣无比,这会子姿态却柔弱不胜,哪怕是天生的演技派也做不到这般自然罢?
林若秋懒得叫人前去安慰,只淡淡道:“倒也用不着把满宫人叫来这样费事,湖边土地湿滑,若用力推搡,必定会留下足印,只消叫人去验看一下各位公子的足迹,事情便可见分晓。”
邺王妃正听得呆住,忽见楚兰揉着眼眶,嚎啕大哭起来。比她方才还用力十倍,可见得是真哭。
他一边垂泪一边哽咽着道:“是他自己没站稳不小心掉下去的!我没故意推他!”
众人先是诧异,继而便齐齐投来鄙薄的目光,怪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邺王夫妇俩都是这副德行,生出来的孩子能好得哪儿去?
楚兰掉着金豆子,蹒跚走到楚瑛跟前,嗫喏道:“大殿下,我不是故意冤枉你,我只想着,您是皇子之尊,就算犯了错,他们也绝不会责罚你,所以、所以才……”
一面说着,一面又哭了起来。
林若秋冷眼看着,只觉这小子真是狡猾透顶,没准楚萱是他刻意推下湖的也说不定——因着楚兰面容有暇的缘故,邺王夫妻这些年一直踌躇,是否该请立次子为世子,可若是楚萱出了事,不就只能轮到他了么?
或许是她小人之心罢,不过她总觉得三岁看老还是有道理的,楚兰从前就能听从魏语凝的挑唆来攻击一个孕妇,如今自然也能出于一己私欲来攻击他的兄弟——无论楚瑛还是楚萱。
她只希望楚瑛不要轻易原谅他,就算落水是场意外,可楚兰小小年纪就会栽赃嫁祸却是事实,这样的事若也能一笔带过,那就太软弱了。
还好楚瑛没去握那只伸出的手,只提了提林若秋的袖口道:“母后,咱们回去吧。”
林若秋也不想久留,既然事实证明是邺王府自己内讧,那她就用不着多费精神了,只道:“王妃受了累,不妨就在太医院多住几日吧,也方便照顾萱公子。”
此话一出,胡卓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忙上前低声道:“娘娘,您怎么能把她留在这儿呢?她……”
林若秋好笑道:“你怕她做什么,如今是她自己理亏,若还敢闹事,只管来回陛下或本宫便是,还怕没人替你们做主?”
胡卓恍然大悟,今日之事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一句冤枉到底轻微了些,最好多抓几件邺王府的错处,陛下才好放手惩治。
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微臣遵命。”
回去的路上,红柳便好奇道:“娘娘,那河边真的留有足印么?”
林若秋莞尔道:“自然是诈他的。这半个月都没下一滴雨,河边怎湿的起来?”
只是以楚兰的年纪,断乎想不到这样周全,所以林若秋才能一击成功,她是用大人的智慧来对付一个孩子,可谁叫楚兰先来找麻烦的?事情败露也是理所应当,林若秋自然问心无愧。
母子俩相携走了一段路,林若秋见楚瑛面色闷闷不乐,遂问他道:“还在为方才的事不快么?”
楚瑛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叹息,“孩儿想不通他为何要冤枉我。”
林若秋道:“任何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他若不拉你下水,如何能抽身事外?”
其实楚兰适才那句话说得倒很对,楚瑛毕竟是皇子,倘若这桩事真是他做下的,宫里也不可能拿他怎样;况且,邺王夫妇一直对皇座上的那位耿耿于怀,得知是楚瑛害了自己儿子,只会急怒攻心到宫里讨说法,却不会想到细查。某种意义上,楚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能敏锐地洞悉大人之间的矛盾,并适当加以利用——这样危险的人物,绝不能让他登上世子之位。
楚瑛的神色愈发沉重,在闹出今日这桩事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与那两兄弟是顶要好的朋友,如今其中的一个已然破裂了,这对他而言自然是三观上的极大冲击。
楚瑛喃喃道:“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林若秋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认真要说的话,其实是有的。皇子的身份,已经注定了楚瑛生而不凡,就算大家都在一个学堂里进学,皇帝也叮嘱了要一视同仁,可日常相处之间,还是会有所偏移。就连那些公子在入宫之前,家中的大人一定也叮嘱过,务必要对诸皇子多多注意,不能冒犯,更不能有逾矩失礼之处。至于收到的效果如何,就因人而异了——或许是敬畏,或许是因这种不平衡而产生的羡慕乃至妒恨,谁知道呢?
换句话说,楚瑛的身份,注定了他很难拥有真正知心的朋友:一个能与他平等相处、不带有门户之见的人。
林若秋沉默片刻,握紧他的手道:“他讨厌你,你会难受么?”
楚瑛垂眸不语,他年纪轻,自然不可能做到事事淡泊,尤其在友情撕开了那层面纱之后,他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好了。
林若秋缓声道:“但其实是不必的,总有人更欣赏你一些,也总有些会憎恨你一些,一个人内心倘若足够强大,这些事便再伤害不了他。”
这样的说法令楚瑛感到新奇,他不禁抬头望林若秋一眼,“母亲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么?”
林若秋笑着摸摸他的头,“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不过她可没法自卖自夸,放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天性迟钝与厚脸皮,细想起来,讨厌过她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可很少有被她放在心上的,从前的魏太后、魏昭仪,乃至后来的谢贵妃,她们多数视她如仇,可林若秋的应对呢——她好似没什么应对,这些人就不攻自破了。但与其说她手腕非凡无往不利,不如说这些人都是自取灭亡,太在意得失,难免也会为得失所束缚,最终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
至于林若秋么,她一直都是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小日子,细水长流,可也因此流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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