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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厅中谢恩, 月芙款款的下腰施礼,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她虽来到宫里不足半月, 规矩却已学习得十分熟稔,比起明芳这个做久了的也不差什么。当然齐王府亦算得显宦门庭, 或许在府里时便有人教她规矩。

谢贵妃打量着眼前这张灿若朝霞的面容,但那目光并非善意,更像是对于某种货物的审视。饶是月芙习惯了周遭人的视线, 此刻也不禁感到喉头发紧, 呼吸急促。

她当然猜到, 谢贵妃待她这样好,不可能出于单纯的欣赏,但,只要自己于这位贵妃娘娘有用,她总不会亏待自己就是了。

半晌之后,谢贵妃方徐徐说道:“起来吧。”

月芙感到加诸于身上的压力倏然消失,于是松了口气,“谢娘娘。”

谢贵妃见她对答如流,面上不禁流露出欣赏之意,“平常在王府里,你一定很得齐王重视吧?瞧瞧你那双手,嫩得跟豆腐似的,又白又细,做惯了粗活的人可养不出这样一双手。”

月芙忙将手背到背后,审慎的道:“奴婢并无缘接近齐王殿下,平时也只是托赖各位嬷嬷照顾,允我做些轻省活计。”

瞧她身量纤纤,弱不胜衣,似乎体内真有不足之症。但这副模样或许瞒得过别人,却绝瞒不过谢贵妃,若非将她的身世境遇打听得清清楚楚,谢贵妃也不肯放心用她,当下冷哂道:“行了,在本宫面前还装什么,齐王若不是受你撺掇,哪敢贸贸然入京犯上,你这样的姿色,若说齐王不被你所迷,本宫反倒不相信。”

月芙依旧露出天真无邪的模样,“奴婢说的是实话,齐王殿下何等尊贵,哪瞧得上一个小小婢子呢?再说,奴婢有天大的胆量,也绝不肯鼓动殿下谋反,娘娘实在太抬举奴婢了。”

谢贵妃见她扭捏做作,冷笑道:“你忘了你的身世么,是不是还要本宫一一告诉你?”

月芙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膝行上前,抱着谢贵妃的腿脚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谢贵妃望着她,眼神着实冷酷无情,“先朝安康公主的后人,竟会沦落到给人做奴婢的地步,若安康公主知道,也会死不瞑目罢。”

月芙原本正饮泣着,听到这句却蓦然收声,自然是因为耻辱太过的缘故。其实她哪见过什么安康公主,不过是听过祖上有这么一段故事,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先朝已然覆灭,再尊贵的皇亲国胄也落得猪狗不如。她打小没了双亲,辗转卖往各地为奴,后来进了齐王府才算安定下来。若非母亲临终前那段遗命,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身世,可知道又如何,江山早已更迭,她一个女子更不可能实现光复故国的宏愿,唯一敢想的,无非是让日子过得舒坦一点,好使后人不至于代代流落。

多亏她生得这副花容月貌,总算得来齐王垂青。月芙一开始也不敢指望什么,可几次酒后听了齐王醉言,得知他守在齐地颇有不满,甚至对那张龙椅上坐着的人心怀怨恨——楚镇能当皇帝,他凭什么不能?认真论起来,当今天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宫人,他生母钱太妃却是名门闺秀,按说他的身份该比大哥高得多呢。

月芙听在耳里,引而不发。只是后来齐王再对她敞开心怀时,她便稍稍加以引导,日积月累,齐王的胆子果然大起来,后来钱太妃病殁,她就劝齐王借着吊丧之名暗里将军队调入京中,欲行逼宫之事。谁知齐王竟是个不中用的,一下子就被人发觉,还好他平日好大喜功,绝不肯承认自己受了妇人影响,这才没牵连到月芙身上。可她着实惶恐,本想着逃出王府,谁知一道诏书,将她与其她姊妹皆压来宫中,月芙原以为自己将受尽磋磨,谁知谢贵妃却对她颇为礼遇,月芙起初尚窃喜,还以为自己碰上了个投缘的主子,这会子她当然已知道谢贵妃另有目的。

说完了这些,月芙便低垂着头,再不作声。

谢贵妃冷笑道:“本宫还以为齐王当真有心为钱太妃出头,谁知却是由于你这个贱婢挑唆,难怪他不成气候。”

这种人若能坐上大统,老天爷才真正瞎了眼。

被人辱骂虽然难堪,比这更难堪的事月芙也经历过,只好假装没听见,心中却道齐王若真是个孝子,哪里轮到他造反?再说,齐王巴不得托生在昭宪皇后肚子里,钱太妃这个亲娘他才懒得理会呢。

谢贵妃沉吟片刻,轻轻睨着她道:“若本宫将此一事告诉皇后,你说皇后该怎么看?”

月芙大惊,急忙再次跪地求饶,虽不曾与皇后打过照面,可她却听说过太多林皇后的事迹。只瞧宫里唯独她能够生儿育女,便知此人手段多么毒辣,何况太后娘娘都被她逼走了,曾经的贤妃娘娘也被降为更衣,若说这些不是出自皇后手笔,谁会相信?

倘若被她得知齐王谋反由自己促成,恐怕等待自己的就只有凌迟一个下场,就算无人能够旁证,可若她的身世被人刨出来,必定也难逃一死——尽管事到如今,她这个前朝余孽早已忘了曾经的美梦,可只要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便如在水火煎熬中。

她还这么年轻,当然不求速死。月芙肝肠寸断,愈发楚楚可怜地望着谢贵妃,祈求她能帮自己一回。

谢贵妃虽不吃她这套,但既然留着她,自然是有深意的,遂让明芳搀她起来,继而却问道:“你是否处子?”

月芙满面通红,却还是点了点头。见谢贵妃露出怀疑面色,她只得声如蚊呐道:“齐王并未……占得奴婢身子,奴婢曾与殿下允诺,待城破之后,当以身相奉。”

她倒是个聪明的,知道如何吊住男人胃口,难怪齐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这样听她的话——没得手的女人,总是比已经得手的要珍贵许多。

谢贵妃嘲讽地望着对面,“本宫待会儿会让人带你下去验身,你好生准备着吧。”

月芙咬着嘴唇,虽然屈辱,却也只能无奈答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的她,哪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可她却不知谢贵妃为何这样对待自己,明明瞧不起她,却又让人好生妆饰,似乎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玩物——难不成,贵妃是想将她献给皇帝?

想到这个,月芙的心便砰砰跳动起来,她虽远在齐地,却已听说当今陛下是如何俊美潇洒,若非不得面圣之机,她何必非得在齐王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却是错有错着,竟让她找到了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谢贵妃见她眸中显出贪婪欲念,唇畔讥讽之色更浓,看来此女野心颇重,倒是不必她费劲摇唇鼓舌。

月芙回过神来,忙稍稍垂目,做出一副贞静顺从的姿态,表示自己甘凭驱策。

谢贵妃却并未立刻下达命令,而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姓什么?”

月芙一怔,正要作答,却见谢贵妃已干脆的道:“就姓林吧。”

月芙虽不知何意,却还是陪笑道:“能得娘娘赐姓,奴婢不胜荣幸。”

谢贵妃嘲道:“你弄错了,本就如此,并非本宫所赐。”

月芙颇会识人眼色,当即明白过来,“是,往后旁人问起,奴婢亦会如此作答。”

谢贵妃帮她改姓,大概是为了隐蔽身份,但为何偏取一个林字呢?月芙虽有些奇怪,亦不敢深究,如今她落到谢贵妃手里,只好任凭宰割,谁叫人家是贵妃娘娘呢?等哪日她爬到比谢氏更高的位置,或许便该谢氏来听她差遣了……

谢贵妃见她目光闪烁,便知此人心怀异志,可她也不担心,只平静的让侍女将林月芙带下去——这把刀太利,最好还是先磨得钝一些,免得伤了自己的手。

明芳回来便有些不平的道:“娘娘为何将西厢房拨给她一人居住,她也配吗?”

在她看来,一个王府出来的娈宠,好吃好喝供着就算不错了,难不成还得当成公主娘娘?

谢贵妃莞尔,“人家祖上可不就是公主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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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芳可没将那月芙当公主看,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何况都是早几百年之前的事,她哪有脸吹得出口?

不过明芳也不敢过分欺负她,怕她暗地里来找娘娘告状,毕竟娘娘还有用得着她的时候,当下扁着嘴道:“娘娘真要将她引荐给陛下么?”

好歹在谢贵妃身边待了多年,她对自家主子的性情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况且,那月芙眉眼间又……成不成是一回事,但若真的成了,恐怕林皇后这辈子都得不痛快。卧榻之侧,岂容她人酣睡?

谢贵妃却半点不着急,“且等等再说吧。”

从前她觉得自己很了解男人,现在却发觉半点不懂皇帝,她甚至不懂林氏到底为何而得宠,而皇帝又为何始终离不开她?论姿容,林若秋并非最出色的,论性情,她并非总是柔顺,偶尔还敢给皇帝摆脸色,偏偏这样的女人,能得一世尊宠。

非等弄清其中缘故,谢贵妃才敢放心使出手段,否则,就算送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过去,也不过沦为林若秋的手下败将而已。

明芳听着便有点不痛快,“那奴婢这些时日岂非都得对她毕恭毕敬?”

凭什么呀,这还没当成主子呢,就敢摆主子的架子,日后成了主子还得了?

谢贵妃见她一脸懊丧,却嫣然笑道:“谁让你捧着她了?平常如何,今后也如何,本宫可没让你待她客客气气的。”

明芳于是心领神会,明白了谢贵妃的用心:那林月芙野心不小,可不能太纵着她,非得让她尝点苦头,她才会牢牢抱紧娘娘这棵大树,今后也不敢胡乱违背娘娘。

这把刀,谢贵妃是务必得握在自己手里的。

第182章 纯洁

红柳见她盯着花名册不放, 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娘娘, 娘娘。”

林若秋醒过神来, 勉强朝她一笑, “没什么,本宫好似瞧见一位故人。”

红柳诧道:“娘娘还有故人在齐王府当差么?”

她怎么不记得齐王府跟林家有何交情,嫡母就不说了, 皇后娘娘的生母虽早亡, 可娘家据说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不至于沦为官奴。

林若秋不想跟她解释, 况且这桩事也无从解释起,便只随口道:“本宫看错了, 只是名字相同而已。”

原书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应该是故事最后的胜利者。这位月芙姑娘,因为救了魏太后而被纳入宫中,后又生下子嗣,一跃成为六宫最尊贵的女人, 楚镇病逝之后, 更母以子贵成为太后:关于这个孩子的来由则十分离奇, 原书里月芙并未承宠,因与邺王春风一度,便谎称怀了邺王的孩子, 以此获得魏太后的支持, 事实上那只是一个侍卫的骨血, 事成之后便被杜月芙灭口。靠着这个假充的皇嗣,杜月芙将魏太后与邺王母子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励志典范了。

原书本就是一本集各种狗血元素于一体的大作,林若秋自然懒得深究。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原书里的楚镇有多么可怜,白白多了个便宜儿子,还被亲妈和弟弟联手算计,难怪会被气得早死呢。

自从熟悉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之后,林若秋几乎忘了她是穿来的,事实上已不再重要,打从她为楚镇生下孩子的那刻起,故事线便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林若秋本以为那叫杜月芙的不会出现了,原来还是躲不过么?

最初的刹那,林若秋的确有些惊惧,仿佛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很快都将逝去,但马上她就清醒过来。就算杜月芙真的在世又如何,如今她已是皇后,何须担忧一个小小的宫婢,况且,这一世魏太后到了白云观清修,可没法给杜月芙提供助力,借种更是无稽之谈——她若真敢如此,林若秋立马就能以秽乱宫闱的罪名灭了她。

至于皇帝会否受她引诱……林若秋却说不上来。原书里并未明确描写楚镇对杜月芙的态度,他更像个可怜虫,想必也是因那桩隐疾的缘故,皇帝才会郁郁而终,可这一世楚镇的病已经治好,一个心智健全的人,自然不会轻易落入旁人的算计之中。

况且,书里的杜月芙虽然很美,林若秋却很有把握,皇帝不是会被美色所迷的类型,如今有了她之后,更看不上别的女人——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她便枉为楚镇的枕边人。

其实说再多,一切都不过是她脑补而已,毕竟只是名字对得上号,还不能确定是否真为那人,林若秋决定有机会得到甘露殿亲自验证一番——就算她没见过杜月芙的脸,可她有把握能认出她来。

一个野心昭昭的女人,狐狸尾巴必然是藏不住的。

现在她可来不及思虑这些,林从武回来,王氏迫不及待要为小儿子接风,为此天天来信向林若秋询问具体归期,可林若秋也没个准呀,还是只能向皇帝讨主意。林从武如今心也野了,家书都不来半封,好在奏章是常常有的。

林若秋到达太和殿后,楚镇就一脸喜色的说起林从武在南疆大获全胜之事,尤为难得的是伤损极少,令皇帝刮目相看。

林若秋想起就觉得颇为羞耻,“您快别说了。”

她当然也知道,林从武每回寄来的奏章,皇帝都会让她过目,逢到不懂的地方,皇帝还会亲自为她讲解。正因太了解林从武行军布阵的方针,林若秋才觉得耻度爆表,别人是屡败屡战,到了林从武这里却是一败即退,任凭别人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他愣是半点不吭声,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当然也可能是听不懂苗人的土话。

非但如此,林从武还极其不喜欢正面交战,反倒处处玩偷袭,点火、熏烟、放虫子,怎么高兴怎么来。按说论起蛇虫他肯定玩不过苗人,可偏偏他这里有一个大外挂古先生,愣是将局势扳回来,而况林从武的运气也极好,有一回苗人布了瘴疠将他带来的军队困在一处密林里,却不知从哪来了一阵逆风,倒卷着朝山寨刮去,他这方安然无恙,反倒有不少苗地蛮子被瘴气迷了个七晕八素,不战而败。

这种种因素加起来,效果自然不错。林若秋原以为林从武至少等开春之后才能回京,但眼下看,或许不到年关兄妹俩就能见面了。

楚镇踌躇满志的道:“等他回来,朕打算封他一个虎威将军,算是嘉奖他此番功绩。”

林若秋却促狭的挤了挤眼,“臣妾觉得还是龟缩将军更为合适。”

楚镇便来拧她的嘴,“好歹是你哥哥,哪有这般说自己兄长的?”

皇帝反而欣赏林从武的奇葩战术,“能有轻松些的取胜方式,何必非得正面对敌?不管怎么说,你哥哥不负所托,朕心甚慰。”

他显然是看重结果更注重过程的,至于光彩不光彩,诸葛丞相还给人送女装呢,可见兵不厌诈古已有之。

林若秋也就是开开玩笑,自然不会觉得自家哥哥做得不好,哪怕林从武这回败了,林若秋也不会怪责他的。于她而言,只要这些人好好活着,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楚镇笑着拥她入怀,“等你哥哥回来,朕打算专门开一桌小宴宴请他,宾客就由你和咱们的孩子作陪,你觉得如何?”

皇帝的赏自然不能不受,林若秋只担心林从武不胜酒力。

楚镇便笑道:“那么朕也一同喝醉,你总不能怪你二哥了吧?”

“您敢!”林若秋登时眉立,林从武年轻还可稍稍宽纵,皇帝的酒量她务必得严格控制。虽说在原书里皇帝的早逝多半是由心绪不良引起,可烟酒为害甚巨,这个总没得说。

自从做了皇后之后,林若秋自觉有义务调理好皇帝身子,杜绝不良嗜好,她可不想太早当寡妇。

“嗬哟,好吓人!”楚镇作势露出胆怯模样,又低首下心的道:“娘娘的吩咐,小的怎敢不尊,还请娘娘宽宏大量,饶恕则个。”

林若秋扑哧一下,没掌住笑出声来。楚镇性子严肃,在她面前虽从不摆架子,可也极少显出谐趣模样,林若秋没想到他还有演小品的天赋。

楚镇见她开怀,也便笑着起身,“如何,这下总不至于见了朕便皱眉吧?”

林若秋有些羞惭,“被您发现了?”

“朕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楚镇翻了个白眼道,“你就是太闲,成日家才总爱东想西想,等你像朕这样忙的时候,保准连发呆的工夫都没了。”

林若秋急忙抗议,她觉得她的日常表已经够拥挤了,就算有谢婉玉帮手,可谢婉玉最近不及以前勤谨,害得她忙碌了许多,如今她连午觉都由一个时辰缩短为半个时辰,难道还不够辛苦吗?

但是转念一想,林若秋便沉默下来,她想她终究是不安的,而这种不安来自于身份上的不对等。楚镇是皇帝,宫里的女人合该爱他,而他要宠谁爱谁全凭自己的心意——万一哪日不爱了呢?

思及此处,林若秋下意识箍紧皇帝强健的腰身,幽幽问道:“陛下,您会一辈子对臣妾这样好吗?”

楚镇诧异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林若秋紧贴着他后背,不愿让他瞧见自己郁闷至极的正脸,固执的道:“你只需回答会不会。”

“朕无法保证。”楚镇说道。

林若秋的心沉下去,早知道不该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当然皇帝的诚实同样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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