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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镇见她如此,便收敛了调笑,按着她的手背正色道:“放心,朕已命人将园中的石路全都铺设平整,御湖与假山边上也都加上了围栏,想来是不会再出岔子的。”

这便是男人,做事情永远一根筋,他怎不干脆仿照精卫填海、将御湖给填平算了?这下宫里人连游玩都不能尽兴,只怕林若秋更成了罪魁。

还好魏太后病倒,这段时日都不出门,否则林若秋还得多担一层不孝的罪名。

思及此处,她轻声向对面问道:“太后娘娘凤体欠安,陛下怎的不去探望?”

楚镇淡漠道,“朕又不通医术,有太医照料便够了。”

显然他以为楚兰之所以那般胆大妄为,亦少不了魏太后刻意纵容的缘故——当然这亦是事实。

是夜窗外雨疏风骤,林若秋半夜被雷声惊醒,只闻院中雨声潇潇,大有凄清零落之感。林若秋从来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此时却不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不知是哭窗外的海棠花,还是哭自己。

楚镇被一阵接一阵的啜泣声惊醒,点上烛台一看,就发觉她两眼红肿,哭得和花脸猫一般。

楚镇没有安慰伤心人的经验,只得踌躇着将手绢擦过去。

林若秋接过在脸上揩了一把,嗐,还有鼻涕,她哭得更厉害了。

“谁欺侮了你么?还是做了噩梦?”楚镇小心翼翼问道,要不然就是在梦里有人欺侮她了,可是这种事用不着哭罢?

林若秋连忙摇头,哽咽道:“我、我只是有点害怕。”

并非故意扮柔弱引人怜惜,她此刻的心智真心挺脆弱的。离那一步越近,林若秋便有愈多的恐惧,她担心会生不下来,担心生下一个死胎,又害怕到时候太过痛楚,她会先晕过去——这时候可没有无痛分娩。

楚镇听她在那里用夸张的口吻断断续续倾诉隐忧,本来有点想笑,及至发现林若秋眼角的泪痕,他便笑不出了,想了想,他便拥着林若秋轻声安慰道,“别说傻话了,什么死不死的,哪怕你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朕也会把你拉回来。”

林若秋停住抽泣,纯粹为皇帝这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这不太科学吧?她嗫喏道:“可,您怎管得了阴曹地府的事?”

楚镇见她不信,神情愈发肃然,“怎么不行?朕是人间的皇帝,阎罗那老儿也只是阴间的皇帝,朕跟他讨个人还得费心商量么?”

呃,这么说也对。虽然林若秋并不信神神怪怪的,可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可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么看来,龙气庇护或许也不是玄学。

楚镇见她神情舒展了些,遂揽着她的肩,愈发温柔的道:“在朕龙驭宾天以前,你可不许先一步离朕而去,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这意思仿佛是说做鬼都会缠着她。林若秋吓得打了个嗝,头一次感到楚镇个性里还有腹黑的一面,明知道她最怕听鬼故事了!

“这下愿意乖乖睡觉了吗?”楚镇笑眯眯的看着她。

林若秋悚然一惊,连忙躺下,再拿被子捂着脸。这人坏死了,哪有用这种法子哄人睡觉的?简直恶劣。

不知过了多久,楚镇隔着棉被轻轻拥抱住她,声音轻柔一如梦中呓语,“若秋,无论你是否相信朕的心意,朕对你所言都是实话——只要你愿意放开心胸来接纳朕,朕定不负你。”

林若秋轻轻侧转身,黑暗里看不清对面的轮廓,可是她也能猜想到男人此刻的神情格外柔和。林若秋本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说胡话了,末了还是放弃,这太逾矩了。

林若秋只吃力的将身子挪近一些,面对面的搂抱着他,一如楚镇拥着她那般。

次早皇帝仍照常出门,见她神情格外疲倦,因道:“这几天朕会令黄松年随时待命,你自己也须格外当心,一有动静就去太医院请人,朕那里也是。”

林若秋边打呵欠便点头,心道楚镇若正在上朝,她可没胆量去叫,何况这种事请他也没用,他又不能帮忙生孩子。

但既是对方一片心意,林若秋便敷衍道:“妾知道,陛下快去吧,别误了朝会。”

楚镇望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如同看着一件易碎的珍宝,终是难掩牵肠挂肚,只得悻悻离去。如果可以,他真想整日留在琼华殿里。

林若秋送走皇帝,简单用了点早膳便回房打盹,昨晚上后半夜被闹醒,到底没能睡好。

一觉醒来,发觉红柳在床边叠衣裳,林若秋便问她,“什么时辰了?”

“早着呢,您才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不然再眯一会儿?”红柳笑道。

可林若秋不想再睡了,只觉身体又酸又涨,甚至想活动一下筋骨,便伸出手臂道:“扶我起来走走。”

红柳便搀扶她起身。

林若秋只觉下腹那股酸胀感越发强烈,在屋内慢悠悠晃荡两圈之后,她便迟疑地向身边道:“红柳,我可能是要生了。”

红柳:!!!

您未免淡定过头了吧?

第50章 掌珠

不对, 现在不是该夸奖的时候,红柳后知后觉清醒过来,忙抓着她的胳膊, “娘娘您此刻疼得厉不厉害?”

毕竟是头一遭生产,她们这些人都缺乏经验,必得问个清楚。

林若秋却答不上来, 其实也算不上疼, 就是一阵一阵的坠胀,硬要形容的话,她整个人就像加了酵母的面块,慢慢发成一团。

红柳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当下不敢再耽搁, 连忙叫来绿柳, “快去太医院请黄大人, 就说娘娘要生了, 请他务必在两刻钟内赶到。有哪些东西要用的, 也请他悉数准备妥当, 别到时手忙脚乱。”

绿柳一听白了脸, 叉开两条腿便冲下台阶。林若秋看她提着裙子飞奔的模样, 不由得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绿柳还有这方面的潜能,她要是晚生几百年, 也许就能参加奥林匹克了。

这厢红柳抹了把额上汗珠, 又忙忙地吩咐厨下烧热水, 从库房里取出人参、细棉布,还有淬了火的剪刀。上等人参拿来切片,等会儿方便吊住气息,省得疼晕过去。

林若秋看她来来回回忙碌,自己且寻了张靠背椅坐下歇息,不知为何,此刻她心里反倒不那么紧张了,且意外地有种决然之感: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已是一刀,她只想尽快将这孽障生下来。

招财进宝二人原本在廊下扑苍蝇,眼见大殿里乌糟糟乱成一团,胡乱逮了个小丫头问去,才得知林主子要生了,不由得俱露出欣喜之色。

不过这些女人家的事他们插不上手,进宝想了想,说道:“你在这儿,我去太和殿请陛下过来。娘娘头一遭生产,可不能没人陪着。”

招财却有些犹疑,“陛下这会子想必还未下朝,咱们贸贸然去打扰不妥吧,没准会被赶出来。”

进宝信心十足,“陛下那样爱重娘娘,怎么会怪罪?没准听了还会感激咱们。”

招财拦不住他,只得眼睁睁任其离去,他自己则双掌合十,默默地为自家主子念起佛来。

太医院中,黄松年眯起眼睛吃力的辨认药方上的字迹,将所需的几味药材归置齐整,一旁的药箱早就清洗干净,活像随时出征的架势。

徒弟见他念念有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哂笑道:“您老急什么?林婕妤还没发动呢,真到了那时再准备不迟。”

黄松年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没看连陛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点差池,你师傅我怎么敢怠慢?”

他能在太医院待上多年,不就靠的一个稳字么?不干己事不张口,但分内的职责必须得尽到,陛下既将林婕妤这一胎交到他手上,林婕妤若不能母子俱安,他的脑袋也难保住。

不过宫里许多年都没孩子出世,黄松年心里亦有几分紧张,他上次接生是为先帝的一位美人,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先帝再怎么爱重昭宪皇后,膝下却也陆续有了七八个皇子,到了陛下这里却一个都没有,可想而知皇帝对林婕妤抱着多大的期许。

黄松年愈想愈觉得背上汗出如浆,恨不能这几日不眠不休,也要盯牢琼华殿的动向。

绿柳就在此时闯了进来,顾不上问好便急急唤道:“黄大人!黄大人……”

“林主子发动了是吧?臣这就过去。”黄松年麻溜地提起药箱,绿柳都愣住了,这老大夫不会懂读心术吧?

她哪晓得黄松年老早就在等待这一日,只盼着尽快卸下肩头重担。

徒弟见师傅意欲离去,一激灵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跟上,“师傅,您且等等我。”

这接生的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当然也想沾点便宜。等林婕妤生下皇子来,陛下欣喜之下,没准人人都能得到赏赐呢?就算钱财事小,有了这遭经历,回头他在太医院当差也更有排面,说起来是给皇长子接生过的,旁人怎能有这种福气?

胡卓的算盘打得极好,黄松年却轻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毫不客气地叱道:“滚!你去了只会惹麻烦,还是老老实实等消息吧!”

上回胡卓给林婕妤讲些前朝秘闻就把人吓得不轻,黄松年可不敢再度冒险,这回要再出状况,他这差事就别想当了。

胡卓听到这样冰冷无情的话语,只得悲悲切切在一边垂泪。他是黄松年从小养大的,几乎和老来子一般,知道哪种法子最能博取同情。

无奈黄松年这回打定主意不再上当,脚步坚定地跨过门槛,反手就把人锁在屋里。

胡卓:……

他总算相信自己真是捡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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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宝熟知宫中路径,虽然林主子每常外出多带的是红柳姑娘,可进宝还是很容易找着了太和殿所在的方位。

他当然也认得廊下执着拂尘的魏安。

进宝兴兴头头上前,正要说话,魏安悄悄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陛下在里头同丞相大人议事呢!”

魏安已经十分给脸面了,若非看在这小太监在琼华殿当差的份上,立刻便会叫人轰出去。

进宝不由得着了急,踌躇片刻,还是将那件事悄悄说了出来,朝政虽大,可陛下的家事也不能疏忽啊!

魏安听说林婕妤要生了亦吃惊不小,不过……陛下眼下正与谢丞相商量西南赈灾之事,无人敢进去打扰。

魏安也不敢,这说到底也是琼华殿一方的问题,和天下万民比起来分量就轻得多了。他皱起眉头道:“你且回去,等谢大人出来了,我自会代你转达。”

进宝点点头,却站到一旁不肯走。

魏安有些奇怪,以为他在担忧,遂笑道:“放心,你家主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旁人觉得林婕妤柔柔弱弱也就罢了,他们自己宫里人还没数吗?一巴掌就能把健壮的邺王世子扇倒在地,哪家的孕妇能有这等力气?

然则进宝仿佛没听见一般,仍顶着太阳站在台阶下,眼巴巴瞅着门口的方向。

魏安亦懒得理会,心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受罪的,我可没逼你。

他站了半天,已经有些乏了,正要靠着墙根打个盹,忽见帘栊微动,却是陛下言笑晏晏地送谢丞相出来,想是赈灾一事有了对策。

魏安本想等谢相走后再说,谁知那进宝性子急,竟不管不顾地冲到前头,拦在谢丞相身前就将琼华殿之事倒了个干干净净的。

傻子,皇帝是最看重老臣的,岂能容你一个阉人这般轻狂冒失?魏安轻蔑的想着。

果然就见皇帝变了脸,魏安正要上前打圆场,谁知皇帝囫囵给了他一掌,痛骂道:“蠢材!怎么不早些来通报?”

说罢就急急忙忙跟着进宝离去,也没跟谢相打声招呼。

魏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敢情在皇帝心中,这林婕妤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不虚天下苍生。他恨不得以头抢地来谢罪,不过这时候来作态也晚了,魏安到底在宫中当差多年,性子圆融擅长变通,这时候最好的赔罪当然是到林婕妤面前去献殷勤,把林婕妤伺候好了,皇帝自然就不会怪罪。

魏安正要跟上,一旁谢丞相含笑问他道:“想必林婕妤所生的必定是一位龙子?”

他又没在现场,怎么能晓得?不过魏安这会子急于脱身,便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谢相若有所思。

楚镇赶到琼华殿时,里头的气氛已格外凝重。内室里忙成一团,时不时听到稳婆们嘹亮的嗓门以及黄松年井然有序地吩咐——这老儿的声音却在微微发颤,可知他其实也相当紧张。

虽则黄松年的医术在宫中公认的好,这些年亦未曾有过败绩,可楚镇到底有些不放心,又见陆续有宫人端着一盆盆血水从里头出来,散发着淡淡腥气,楚镇的一颗心不禁提到喉咙口,脸也愈发苍白。

忽听里头传来一声极凄厉尖锐的惨叫,楚镇只觉头皮发麻,再也按捺不住,待要直冲进去,门口守着的一名稳婆连忙跪下,“陛下万万不可!产房乃血腥污秽之地,男子怎能擅闯?何况您是天子。”

楚镇哪肯理会这些忌讳,冷声道:“起开!”

稳婆悄悄抬头,见他眼睛发红,如同嗜血的凶兽,身子早就吓软了,哪里还敢拦住?

楚镇正要掀帘,谁知林若秋耳尖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叫道:“陛下,您不许进来!”

就是这一句让楚镇神智清明了些,他可以不理会别人,但总得尊重林若秋的意愿,遂耐着性子道:“为何?”

林若秋窘得无话可说,她当然不在意什么产房规矩,不过——眼下她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挣得满脸是汗,头发也蓬乱了,想必丑得像个鬼呢,怎么能让楚镇看到?

只是这种理由未免太缺乏说服力,林若秋怕他擅自闯入,忙将五指拢成耙,细细在鬓边梳理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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