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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云瑶昏睡了许久,刚刚醒来,止疼的药效却已经过了大半。
她的意识刚有点清醒,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右臂的断骨之痛折磨的开始哭喊,闭着眼睛满床翻来覆去,根本没注意到床榻前稳稳坐着的云姝。
云瑶的丫鬟月牙和玉茭一直守在房里,见状顿时有些慌神,手忙脚乱的搀扶还是安抚,无论她们怎么做都无法减轻云瑶的痛苦。
云姝起身对月牙和玉茭吩咐道:“三妹妹还是疼的厉害,快去将大夫留下的止疼药在煎一些过来。玉茭你去一趟富河园,告知母亲三妹妹醒了。夜深了,祖母年纪大了,就先别惊扰她,对了,顺便让母亲小厨房里的厨娘准备一些清粥小菜给三妹妹垫垫肚子,她最爱吃那厨娘的手艺。这里有我在,你们快去。”
正是缺少主心骨的时候,云姝一发话,两个丫鬟被支配的明明白白,急忙去做了。
云姝又对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孙奶娘道:“奶娘,你跟着月牙去看看,那丫头毛手毛脚的,别在弄错了剂量,等药晾温了在端来。”
“二小姐,这海棠苑不缺煎药的,奴婢还是陪着你吧。”
“我陪三妹妹说说话,你去吧。”云姝又说了一遍,侧头看向孙奶娘。
“是……”
孙奶娘其实就是有点担心云瑶疼的发狂的时候,万一伤着了自家姑娘。但云姝坚持让她去,似乎是不想让她留在这里,有什么话要单独和云瑶说的。孙奶娘就不在说些别的,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这回屋里只剩下了云姝和云瑶二人,看着眼前被疼痛折磨的云瑶,云姝又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在观察云瑶的痛苦。
有些不解,喊这么大声难道能止疼吗?
这点小伤,有她被烈火焚身时一半的痛吗?
记忆回溯到前世,其实云姝倒是也有过一次和云瑶断骨相似的经历。
虽未像她断的这么彻底,但疼痛也丝毫没有比她轻多少。那次她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短时间内都无法下床行走,而他们姐妹两个真正的撕破脸皮,也是自那之后。
彼时皇帝陛下在外刚经历流民之乱,云家的父兄因为护驾有功,升迁封侯,前途似锦。
云家一跃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所以那一年的中秋国宴,云家也在了受邀之列。
也正是那一次,前世的云姝第一次对太子长卿动了妄念。
那夜,他端坐在琉璃灯火点缀的巍峨高殿之上,殿下文武百官携其各自的家眷寂静无声的聆听。
一身褐金华服衬的太子长卿端坐在大殿中央,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一首早已失传了的古琴谱‘平歌调’在他指尖下舒缓流畅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古琴的韵律之美,妙不可言。
太子殿下的风姿,亦是无人可挡。
他容貌英俊,温文尔雅,又是礼贤下士的贤德储君,也是将来这天下之主。
巨大的身份尊卑的差距,致使云姝从不敢多想太子长卿会对她有什么不同之处。即便他时不时的托云泊霖之手送她一些宫内的美味糕点,亦或是一些域外的新奇玩意儿,云姝也都不敢抱有那种妄想。
但就在半个月前,云姝将她重金搜寻到失传已久的平歌调,作为庆祝他荣登储君之位的礼物送出去了。云姝精于琴技,太子长卿爱好收藏各类稀缺古籍乐谱,她当时送出去的平歌调只当是投其所好,并未多想。
可今日,太子长卿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平歌调里的一段云飞雀给弹奏了出来。
不懂琴曲的人只会觉得这首曲子清丽典雅,动听非常。但若知晓这云飞雀真正含义的人就能明白,这其实是一首颇为含蓄的求爱曲。
不同于凤求凰热烈奔放,云飞雀更加的深挚缠绵,再加上慕容长卿一边弹奏,时不时的会朝她这边看来一眼,温润含笑的眼神让她不去胡思乱想都是不能。
心底小鹿乱撞,眼神飘忽,果子酒的后劲也大,致使她当晚一直脸红的像个桃子。
那夜之后,云姝便总能在云府见到他的身影。大多只是远远的互相看上一眼,甚至话都说不上一句,可云姝却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意。
贞安国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未到男女可以私相授受的地步。更何况他们的出身也不允许她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动辄就会牵连上整族的兴衰荣辱,云姝不敢。
她在等他的表态,亦或是一道旨意,叫她可以去到他身边的旨意。等了盼了不知多少日,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六公主选了云家的嫡女做伴读。
云姝只在中秋国宴上见过一次六公主,并不熟悉,但她与慕容长卿一母所出,这个决定显然若非他的授意,根本轮不到她的身上。虽与预先的设想有所偏差,但若能常伴六公主身侧,见他或许也就容易得多,来日方长嘛。
之后云姝就欣喜的盼着进宫的那一日,恰逢隆冬狩猎季,上京城内的王公贵族都会前去参加。云瑶央求着云泊霖也要跟着去,最后又强行拖了云姝作伴。
上场没到半炷香,她的马便疯癫发狂,云姝不出意外的跌落下马,若非云泊霖救下及时,她很可能就被马蹄踩碎了脑袋。虽然避开了致命一击,还是摔坏了腿,痛的昏死过去。
在醒来时,云瑶就如她此刻这般,坐在她的床榻边笑眯眯的看着她,攥着她的手掌心叹了口气,“二姐姐,真是对不住你了,若不是我要带你去狩猎,你也不会遭受这般痛苦。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的。你不是最爱吃宫里的点心吗?等我有空出宫的时候,一定给你带许多,叫你吃个够。”
云姝强忍着痛处,不敢置信的问她,“你说什么?”
“哦对了,忘了你还不知道。我明日就要进宫去给六公主伴读了。毕竟圣旨上明确的写着云家嫡女,嫡女耶,我才是那个正统的云家嫡长女,而你……不过是玲珑姑姑不知从哪掏弄回来的野种,强占了我的位置这么多年,你也该让一让了!”
说到最后,云瑶漂亮的脸上有一种快意的狰狞,“是不是很惊讶?你没听错,你根本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你就是那个传言中害死玲珑姑姑的野种!”
当时,云姝不止遭遇了身体与心灵上双重痛苦的打击。之后云瑶堂而皇之的顶了她的份进宫,陪在了六公主身边。没多久,就传出了云瑶和太子长卿的佳话。
云姝整日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各样的消息都是从自己最信赖的贴身婢女景玉的口中传来。听的多了,云姝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太子长卿心怡的,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她。毕竟那送来云府的吃食礼物并非独一份,每次云瑶都有相同的。
中秋国宴上弹奏出来的云飞雀,还有他时不时望来的眼神,也并非是对她,而是对她身边的云瑶?
越想越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天知晓她原本心底盛装了这世间无限憧憬与美好,突然从云端跌入了无间地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不设身处地时,谁都无法体会她当时到种世界崩塌的绝望感。
云姝回过神来,抓起云瑶受伤的那只胳膊,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的给她揉搓着手腕上的青紫淤痕,微微笑着说:“你有没有听过,恶有恶报啊?”
云瑶透过被泪水糊住的眼帘看她,用力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撑起了半边身子剧烈的喘息,语气恶劣的嚷道:“你怎么在这里?月牙呢?玉茭呢!她们都死哪去了!”
“她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只有你运气不好,断了这条胳膊,以后成了一只手的残疾,多丑,多可怜呐。”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听说人的前世如果作恶太多的话,来生就不会有好下场。三妹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前世的恶贯满盈,才会造成如今这样的报应?”
云瑶一听这话大怒,瞪着眼睛朝她吼,“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才遭报应!大夫说我会痊愈的,你少在这里吓唬我!”
云姝无奈的摇头:“大夫宽慰你的话,怎么能当真呢?你自己什么情况,难道还感觉不出来?不过你放心,你是云家的嫡次女,即便以后成了残疾,一般的农户娶了你也是不敢苛待的,云家会是你永远的靠山。”
云瑶气的想打人,奈何手臂疼的根本抬不起来,脸色煞白的吼道:“你给我闭嘴!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又不想跟我说话了吗?”云姝一叹,“白日的时候我说过,你留在那里可别后悔,你也是这样说的,倘若你当时对姐姐的态度好一些,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了。”
云瑶很快捕捉到了这句话的重点,诧异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杀人?”
“是啊。”她轻轻一笑,应的干脆。
第二十章
云瑶一听这话瞬间瞠大了眼睛,仔细想想又将信将疑,“你骗人,你怎么会知道?如果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还知道你早晚都会死呢,告诉你有用吗?”
“你——”
云瑶差点被气的当场晕过去,抬脚想要踹她,“云姝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看不得我好,特意来气我的是不是!”
云姝起身避开那一脚,后退了两步,笑答:“三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姐姐只是想奉劝你,好日子不多了,趁着现在大家都还有耐心的对你,收收脾气,对身边的人好一些,才能安度余生。”
也别再来惹她了,现如今与她已知的历史轨迹偏移,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上一世杀了她一次,已经算是大仇得报,这一世云瑶若能夹着尾巴做人,那么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否则,她也不介意先下手为强,铲除后患。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这一世,她不想在卷入那些乌烟瘴气的尔虞我诈,也不会在去抱有一些不该有奢望。
她只想平坦安然的度过余生,仅此而已。
——
云姝回到朝花苑的时候,桃子已经铺好了床,煮好了一碗安神汤,在房中等候她多时。
云姝刚一迈进门槛,桃子就快步迎了上来,烛火映照在昏暗的房间里,将桃子的眼睛显的红红的,声音也有些发闷。
“小姐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呢?老夫人派人送来的安神汤,奴婢给您都热了几遍了,赶紧喝上一碗,好好睡一觉。”
云姝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坐进了椅子里。孙奶娘将还滚热的汤拿出食盒,放在云姝的手边晾着。
云姝看着碗内的汤水,觉得心底有些发堵,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杏儿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桃子点点头,“一切都是云海安排的,奴婢就是跟着走了一遭,都挺好的。小姐,人各有命,您也别多想了,快点喝了汤,洗洗睡吧。”
云姝沉寂了一会,喝了几口汤就胃口全无了,在桃子和孙奶娘的服侍下洗洗涮涮,上了床榻歇息。
夜深人静,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云姝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黑暗,有些无眠,就开始忍不住回想白日时候发生的一切。
现实果然与梦里的场景一一重叠了,就连一些细节都是如此相似。倘若最后她没有做出和祖母分开的决定,独自引开那魔徒,是否最终的结局也会和梦中一样?
云姝在黑暗中抬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她只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看来她在黑夜中是不能视物的,又试了试其他,也不能隔空取物,亦不能操纵意念达成目的。看来,重生给她带来的不凡,似乎只存在于梦境之中。
云姝不想当清远大祭司口中的救世主,她只想平凡简单的活着。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开心顺遂。
只要她不将自己的奇异之处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知道。若是真遇到了世界毁灭的那一日,她凭着做梦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找个山头悬崖,先死为敬。
云姝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她的心里装了点恨就能将她毁灭的如此彻底,又谈何装下家国天下?她也担不起那么重的责任抱负。
前世过的那么糟糕,她今生今世只想对自己好点,她觉得自己这样想并没错。
然而,云姝这一夜却又做梦了。
茂密的森林深处,一行二十几人排成长龙,动作敏捷迅速的登山。前面有人负责开路,割断荆棘草丛,踏出一道蜿蜒的小路。后面有人负责掩盖踪迹,手法娴熟,分工明确。
这一行人的队伍中间,有五个人身上被捆了绳子,头上戴着黑布套,被押着朝茫茫无际的荒山野岭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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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附近都是连绵无尽的山头,一样的常绿乔木,一样的风光景致,根本无从辨别。
画面一转,出现在了一个昏暗的山洞内,唯一透进光亮的洞口外,突然走进来两个粗壮的男子,肩扛着两捆缀满果实的树枝,嘭的一声扔到了山洞中央。
圆润的龙眼果从树枝上被震落,四散的滚开,其中一个男人喘着粗气的坐在石墩上,气恼的骂道:“这破地方,野鸡野兔子都进了那群畜生的肚子里了,什么都没有找到,现在就只有这些野果子了,都吃点垫垫肚子吧。”
又一个人道:“不彻底解决了那群畜生?就得被一直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要不……”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将角落里的一个带着黑头套,被捆绑着的人拎了起来,推到了洞中央,“那些畜生既然这么爱吃,不如就投喂他们点?一个不够,就两个,下的剂量足一点,争取一窝端了?”
“好主意!”立即有人拍手称赞。
云姝很清晰的明白这是她的梦境,也意识到了这或许是预知到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她搞不明白这些看起来就是亡命之徒的人,以及那些被捆绑的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她要梦见这些人?
直到其中一人的黑头套被拽了下来,云姝看清了那人的长相,顿时心头一跳。
紧接着一个亡命之徒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药瓶,抽掉那人嘴里堵着的布条,两个人押着他的身体,掐住下巴掰开嘴就将药瓶往嘴里灌。任他武艺在高,拼命的挣扎也是无用,不多一会那人就跌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抽搐。
云姝从梦中醒来,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梦与她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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