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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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也哭,拽紧着顾峥的袖子不停摇着问:“娘亲,我爹爹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就要死了?他又打算不要苗苗,不要娘亲了吗?我不管,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娘在哪里,苗苗就要在哪里!”

顾峥慢慢地蹲下来。“乖!好孩子,娘亲的好女儿!”

她喉头哽咽着,一把将女儿狠狠使劲拼命搂抱在怀里,吻着拍着哄着。“你爹爹才不会不要咱们的!娘要去把他带回来!把他好生带到苗苗跟前好不好?”

“如果,他不要你了,娘就用鸡毛掸子抽他、打他好不好?”

“他不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只要娘去了,他就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也不知诓了哄了多久。苗苗才道:“是吗?娘去了,爹爹就不会有事了么?”

“那好,苗苗就乖乖呆在王府里,等着我爹爹回来!”

顾峥道:“真是好乖!好乖!”

又在女儿苗苗额前吻了吻,终于,吩咐了一干众人,交代了诸多事宜,披星戴月,骑着马,在几十个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王府,扮成了个男儿身,前往了河北。

河北。晋王殿下周牧禹军帐。

报信的官兵其实出现了些许小失误。晋王殿下身负重伤,几天几夜昏迷不醒,这也确实是真,然而,并非说来如此简单。

灰蔼霭阴沉沉天空,随处弥漫的狼烟,宣示着战争一波又一波未间断过。

最后一战,又被大家称为小月河的战役,我军居然在寡不敌众的情形下,赢了!

当时,正值腊月初一,敌军首领率领数万精锐骑兵,周牧禹眼见局势必败,提出诈降。祁国军队首领并未识破我军的企图,但还是怀疑,称若要自降,需得一个使者前往做人质,而这个使者人质,就是周牧禹本人,堂堂皇子殿下,大将军王。总之,过程细节述来复杂,最后,周牧禹和关承宣里应外合——是的,关承宣那时是敌军帐中的一兵探小校卫,他在周牧禹的各种暗示下,时机配合烧了敌军的后援和所有御冬粮草。

最后,两人齐心默契,还离间挑拨敌军诸多重要首领,终于,待他们彻底分崩离析后,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周牧禹虽在敌军账中做人质,但是,却指挥着我军所有行动方向。在河北琼戍边关,祁国军队被我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诱到小月河这个地方,终于,我军以少胜多,终于将祁国军队十万人马精锐全部剿灭。当然,算起来,这场战役也算是惨胜,我军牺牲阵亡了不少,最最重要的是,敌军首领在发现了晋王周牧禹的阴谋诡诈之计,气得咬牙切齿。周牧禹腿部,背部,肩部,连重三箭,负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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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峦高空,几只苍鹰依旧翱翔掠过,时不时发出哀哀的叫鸣。

天际线由黄变黑,日复一日,每到黄昏时分,就像筛子似抠下来,沉重而压抑。

军帐前,一男子边煎着药,一边叹息着。那是随往战场的太医,卢军医。

另一小兵道:“晋王殿下终于醒了,卢军医,还是您老有法子!”

那箭上有剧毒,如果说,平常的三箭,只要没射中要害倒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晋王周牧禹这次身负的箭伤可不一般,是祁国人的剧毒配方。

卢军医:“哎,醒了又怎样?怕只怕……”还是熬不过两三日啊!

那小兵急忙又问道:“您之前也说了,肩膀背部伤势很轻,也中毒不是很深,主要是集中在右边的大腿,这大腿,必须得亲自剥开了刮骨去毒吗?”

卢军医:“呵,那要不然呢?”

他的嘴角溢出一缕反讽:“你没看,这位殿下爷,他现在的右腿肿得快有大象的腿那么粗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毒汁儿已经蔓延到整个右腿了!不到两三日,就会继续上走,移到腹部,移到心脏,到那时候,就是神仙都没救了!”

小兵急急又道:“那你还等什么?如果只剩这最后一招,您赶快去安排刮骨的事宜呀!快!这可千万不能拖的呀!”

小兵淌眼抹泪,急得边用袖子揩眼角。他深切知道,这次小月河之所以能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将祁军数十万精兵全部剿灭,这所靠的都是什么。又回想起跟随在晋王身边的这些日子,这位殿下,看着虽日常面冷,话少,纪律严苛,然而,他的内心待下属却一直是仁厚亲民的。他没名字,随军前,大家都叫他的小名,叫李狗儿。

晋王道,这算什么名儿,便给了他取了个名字,叫李振兴。

李振兴时不时地回忆起和晋王相处的日子,那些点点滴滴,特别是有一回,有人怀疑他偷了军队的物资,没有人相信他,只有晋王肯走出来帮他主持公道。“如果,他真若你们说的手脚不干净,你们,到时候直接找本王!”

是的,就是这么一句,李振兴至今想起来都泪眼流涕……晋王,他可是他一辈子的恩人!一辈子感激涕零、都偿还不了恩德的再生父母!

卢太医接着又道:“通常说,刮毒疗伤只是一个传说,你听过《三国志》里关公刮骨,但这却距离咱们很遥远,有没有这回事都另当一说?”

“就我所疗刮过的两个病人案例中,这两个病人,都没有活过来!”

“因为,熬不过刮骨过程中的剧痛,全都会因为心脏承受不住而猝死!”

李振兴:“承受不住……猝、猝死?”

他又忙道:“等等,你不是说你研究出了一个方子,又叫麻黄散,会让人免去刮骨过程中的剧痛吗?”

李振兴越说越慌乱、惊恐无助,恨不得给老军医跪下磕头不止。“不管怎么说,老军医,你得想个主意法子!晋王殿下他不能死!万万不能死啊!”

“哎!”卢军医深叹了口气。“这才是我最最头疼的,我研究出麻黄散不错,可关键是,殿下爷他愿意服!也愿意配合服啊!”

李振兴:“……怎么?”

“这麻黄散,若是稍微过量,稍微一点点不慎,就会有失忆的可能,所以,殿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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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中,周牧禹眼皮开了又阖,阖了又开。

是的,他中了剧痛,肩膀背部的箭伤对他来说都是小事,关键是右腿,现如今,已然浑如瘫痪、稍微挪动一下都不能、已经肿得如同大象腿般粗的右腿。

周牧禹意识迷糊,甚至,他如今在地狱还是人间都不清楚。

飘飞涣散的意识,像是要努力飞出营帐外,飞得远远地,飞到自己的家,飞到那个女人跟前,去拥抱着她,然后,告诉她,他会永远爱她,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

卢军医说,如果,这条右腿还想被保住,甚至,他这条小命要想被保住,那么,刮骨疗毒是最后一个法子。而这中间,又将会承受什么样的剧痛,什么样如同地狱酷刑般的折磨和煎熬……卢军医说,没有人活着通过了他的治疗和实验。

他的嘴角浅浅上扬着,带着讽刺,勾出一抹冷笑,如今,他想要摇摇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可好像连这点子力气身体都不允许给他了。是的,男子汉,大丈夫,落如此境,身体薄如脆纸片,仅吊着一口游丝般气,正常人尚且无法从那样的刮骨诊疗过程活着出来,尚且是如今的自己……除非,用麻黄散?可是……不,不能用!

绝对绝对,一千个一万个不能用!

他痛苦地、吃力地又闭起眼睛。如果,有一天,当他总算能从鬼门关活着走出来,可是,心底脑海一片空白茫然,连此生的挚爱,他的家人都已统统忘却,再面对失忆……那么,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躯壳,要来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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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爷!卑职求求您了!求求您!你就听听卢军医的劝吧!”

“这个麻黄散,你必须得用!不用也得用!不管对您来说,生命中有多么重要的人和事,可是,在卑职的心里,您的命才是最最要紧的呀!其他什么都不是!”

“王爷!晋王殿下!求求您了!卑职给您磕头了!如果您答应,你就眨眨眼睛,哪怕动一动眼皮……您别这样子!求您了!”

李振兴已经不知跪在周牧禹军帐床榻前有几个时辰,他一直在哭求晋王殿下的应允。晋王为整个军营主帅,又是大将军王,还是堂堂皇子殿下,谁都知道,如果,他本人不同意使用麻黄散,以及,不能承受使用麻黄散后的后果,那么,谁也不敢亲自妄动,卢军医可更是不敢。

“王爷!王爷!”

李振兴还在不停磕头,不停哭泣请求劝说。“您就听听小的劝说吧!卑职知道,在您的心里,可能一直有个人放不下,而这个人,如果卑职猜得不错,不是别人,就是晋王妃,您的妻……”

“这一路,卑职日日陪着您,跟随着您,虽不了解您和王妃的事,但是,却时不时见您从衣兜拿出一个荷包看得出神,卑职曾好奇地问,这是谁绣的,您说,是您王妃……”

“王爷!王爷!如果王妃知道,您的命,如今已悬在一线,已经危在旦夕了,那么,就算,今后您不再记得她,脑子里也没有了她——可能,对她来说,在这些面前,只要能保住您的命,都不是事啊!王爷!卑职求求您了!王爷!!”

第89章 傻子王爷

如果,连此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人,此生的唯一与挚爱,都因此次疾症而乱用药物导致失去记忆,将那个女人彻底忘却,抛至脑后,从此不能再记得……

那么,对周牧禹来说,拥有了这具躯壳确实本身又有什么意义?这对顾峥来说,公平吗?!

不,太不公平。他已伤过了她一回回心,不能再这样不是男人。

一大堆士兵将领围着他祈求,围着他哭泣不停。

周牧禹艰难翕动嘴唇,他的手指终于可以稍微动弹了,这是数日这么久以来,凭着意志毅力,终于能够让自己身体手上某部位活动起来。

卢军医立即呵斥:“你们都快别说话!尤其是李振兴,你别哭了,赶紧闭嘴!听听,王爷像是有话要交代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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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牧禹努力掀开眼皮,气若游丝。“本王……本王……”

李振兴和卢军医赶紧将耳附在周牧禹唇边。

晋王周牧禹:“挺得过去的……不用麻黄散,也能挺过去……”

“若是,若是真失了忆,活着也是等于……等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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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刮骨疗毒,就是指医者,把病患的腿用刀给慢慢、一点点儿剥开,在不施加以任何麻黄散麻痹痛感的境况下,再接着用刀子,一刀刀将骨头上的毒液和瘤子祛除清洗掉,甚至于,病情严重的话,毒液汁儿渗透到骨髓里,还需时间长久用去毒的药液多冲洗浸泡好几次,反反复复,其血腥,恐怖,残忍……种种手段画面与过程,就是地狱里的挫骨扬灰,也就不过如此尔尔了。

这是一种光是令人想着就头皮无限发麻抖到惊骇的惨烈疗毒经过。

李振兴和卢军医等全都不说话了,所有人俱沉默着。

最后,卢军医领旨,只得哽咽着跪下,磕头:“是!臣领旨!臣谨遵王爷殿下吩咐!不用麻黄散!”

李振兴想放纵自己大声哭泣着,到底怕惊扰躺在军帐病榻上的男人,只得头一扭,身子一转,再不忍心多看一眼,颤抖瑟瑟跑出帐外。“皇天菩萨!请您开恩!请您放过殿下这一回吧!他是个好人!他能够挺过这一劫的!”十多岁的男孩子,双手合十,对着苍天,磕头,不停地拜了又拜。

刮骨疗毒是从酉时进行,卢老军医说,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怎么着也得赌一赌,晋王万一他真挺过来了呢,只因他的毒眼看着越渗越深,真是一丝一毫不能再拖,一寸光阴意味着一寸金。晋王殿下的军帐,骤然间,便一片忙碌。又是准备刀子器械,准备消毒酒,纱布,剪刀等等……须臾,军帐中,便有一声声痛嚎从里传来。

有个小士兵撩了帐子急匆匆跑出来,捂着胃部,连翻作呕。

原来,那声声痛嚎并不是晋王周牧禹,而是来自于他的。他在里间给卢军医打下手,负责帮衬并按周牧禹手和头,可是,目睹卢军医给晋王疗毒刮骨的一切,血流淌了满床都是,纵然是已经上了战场的他,目睹了太多战争的残酷,见证了无数的死亡和重伤,然而,还是拗不过眼见的这一幕真实、令人发抖的人间地狱。

小将士一边捂胃作呕,一边想:天呐!为什么就不给他一刀呢!

痛痛快快,给他一刀,纵然是死,也好过晋王目前所经历遭受的一切啊!

又过两三多个时辰,卢军医满头大汗,仍在里面紧张而不失从容利落帮晋王刮着骨,突然,他的右手开始抽筋、发麻,原来,从酉时到现在,刮骨疗伤的时间太长太久,又没个替代的帮手,他的右手,瞬间就僵硬了,抽筋断骨般疼,怎么按揉都没用。整个军帐里,瞬间就慌乱了。“卢军医,您怎么了?您可千万得要挺住啊!您不能出事!现如今,咱们殿下爷的命还握在您手上呢!”

卢军医无奈痛苦地闭着眼睛,说,“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可是,我这该死的手!这该死的手!……”

他哆哆嗦嗦着,脸色正煞白,急得团团转。

突然,一直坚持死守在周牧禹病榻边上的李振兴面色惊惶大骇无比,眼睛瞪大着。“没气儿了!卢军医!咱们王爷、王爷他好像没气儿了!”

李振兴手抖得不成样子。伸指,小心翼翼,去触周牧禹鼻翼上的呼吸。然后,两腿颤颤,身子一缩,差点踉跄摔倒在地。“王爷他真的是没气儿!王爷……王爷他死了!死了!”

“……”

军帐里,灯烛的光照得帐壁忽明忽闪,所有将领士兵纷纷磕头,跪下,行起了军大礼。

卢老军医的那手都还在抽筋发麻,他把另一只手使劲儿地、小心地拿去,放到晋王周牧禹鼻翼口边,去触探他的呼吸。卢军医的眉是越皱越紧。触完了鼻翼呼吸,又去听他的胸口上心跳,再去搭他的手腕脉搏。是的,没气儿了!确确实实,千真万真,晋王已仙逝,驾鹤登了极乐世界。

周围哭嗡嗡一片。李振兴反而不哭,他跪着,跪直在晋王周牧禹榻前,嘴唇翕动着,像是有话想要表达描述,却一个字说不出口。卢军医闭着眼睛,痛苦地,心中无奈依旧只剩一声声叹息。其实,他早就有心理准备,现如今,这样的身体,这样固执犟脾气的殿下爷,甭说麻黄散死活不用,甚至,在整个刮骨疗毒的过程,死咬着口中木条,他连吭都不愿吭哼一声……

不妥协,不示弱,不投降……

朝野中,有人把这位从民间来的殿下王爷称呼为“风骨峭峻”、“傲骨嶙嶙”……看来,果然都是真的。

果然,名不虚传。

卢老军医老泪纵横:“是臣该死!是臣想不出更好的疗毒法子!臣有罪!……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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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峥从大老远,风尘落拓,边关之外赶来时,自然,她所经见的最最惊心动魄,就是这一幕。

眼前,众士兵将领对她叩首的叩首,赎罪的赎罪,愧疚的愧疚,感恩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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