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1 / 1)
皇帝摇头接着躺下闭目,“朕歇一会儿,得快点好才行。”
可就如刘长卿和蓁蓁所预料的,重药伤身,药性上来后皇帝浑身发热、汗如雨下,同时腹绞如割,疼到满头青筋以至于一夜没睡。等到天亮,病痛中的皇帝无法再咽下一水一米的时,他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皇帝挣扎着坐起来命五格、马武去传唤内大臣,半个时辰后就有人带着皇帝亲笔千里加急送往二道河传召皇太子。
亲笔信送出后,皇帝靠在枕榻上忍着疼叫蓁蓁:“要是今次有万一……”
刘长卿的又一碗苦药刚刚送到,蓁蓁根本不听皇帝接下来的话,端着药碗扶起皇帝头往他嘴里灌,“胤禛得个痢疾没三天都大好了,当皇父的还没有儿子争气。”
她灌得急,皇帝呛了好几口,他咳着笑说:“你怎么一点没规矩啊,这么凶巴巴地对朕,也只有你了。”
蓁蓁一摔碗,虎着脸吼道:“这不是万岁爷惯的!”
皇帝筋疲力尽,迷迷瞪瞪地笑了笑。蓁蓁伏在他身上,握着他手,似是哀求又是逼迫:“还不快点好起来!不好起来再没人惯着我了……”
……
一天一夜的挣扎后,皇帝终于从重病中渐渐转好,再次清晨之时开始能够用下小碗的稀粥。按照刘长卿的嘱咐,所有的用水用膳必须烧开煮烂,药也卡着时辰没有断过。
皇帝虽然有所缓解,可闻风的内大臣和侍卫已经在帐外跪了一地,彻夜恳求皇帝回銮养病,毕竟噶尔丹还有三路大军在前头扛着,打不赢也不至于输,可皇帝要是挂在前线,那真要天下大乱了。
幸好烧退以后的皇帝也冷静下来,斟酌再三后将中军兵马拣择精锐分派前线,同时终于向左路恭王所部发令命其往裕王部合拢,而御驾则以每日二三十里的速度缓慢南归。
蓁蓁已经因为多日不眠不休昏睡了过去,她是真累极了,本来只想眯一下,结果两片眼皮子一粘就睡过去了。皇帝瞧见她趴在那儿口水都淌了下来滴在了他身下的羊皮褥子,他体热既退又睡了一夜好觉身上重新又有了力气,轻轻将她挪到了床榻里头。
蓁蓁出京到现在数日,男装也没有更替,侍卫的青袍配着长辫颇有英姿飒爽的气息。皇帝本来烦躁的心看着她的睡颜倒平和了片刻,他轻轻用指腹擦掉嘴角的水渍,正在此时梁九功来报。
“万岁爷,太子带着三阿哥到了。”
皇帝一喜,连忙让迎进帐中。可惜,这一面成了皇帝和太子一切不快的开始。
第191章
皇帝用了早膳后人精神了不少, 听闻太子已到他还找了件外袍披上,又下了榻想坐到书案后的交椅上。此时旭日东升,草原空气清新, 微风透过帐帘轻轻吹入, 皇帝不过挪了这么几下背上就微微出了汗, 翟琳见状在旁劝说:“皇上龙体才愈还是要当心别又吹风受凉了。”
“无事无事。”到底是大病初愈, 皇帝劫后余生终于从多天的沉重焦虑中缓了过来, 翟琳劝他他也不在意,在等太子之时还随手捡了两本折子翻看。
皇帝发给太子的信里其实还是没有说出实情,他只是交代太子务必尽快从二道河至中军大营, 且要求留守陪伴太子的两黄旗士兵贴身护卫, 再带上三阿哥只求浩浩荡荡, 人马从众。信中发出去的前几个时辰里, 病重的皇帝极为煎熬, 异常后悔没有留一二肱骨大臣在太子身边,
皇帝生病发往宫中的信只给了顾问行, 信中也交代最多只能让皇太后知道,皇帝身边也只有极少人清楚详情, 太子和三阿哥进帐以前都还不知道他们的皇父是死里逃生。此刻他们赶了一天的路风尘仆仆, 只来得及在大帐外的小帐子里换了身衣服便进来请安。
两位皇子进营帐后规规矩矩地给皇帝磕头行礼。太子原本以为大帐里只有皇帝, 没想起身的时候余光一瞥,瞧见一旁的榻上还躺了一个人。这人背对他们和衣而卧, 由衣着看是个男子但身量却颇纤细, 垂在身后的发辫散了开来, 一头如云如雾般的黑发从他脑后一直垂到地上。
三阿哥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虽看见了心里觉得奇怪不过也没多想什么,再说皇父的事情他多管什么闲事?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做不知就好。
可太子不一样,他已经成年,又不像大阿哥在大婚之前有惠妃对他身边的宫人严加提防再三挑选。故而他这嫡福晋还没挑,通房格格就已经好几位,其他身边伺候的宫女也有一排和他有过鱼水之欢。所以榻上这一幕瞧在他眼里便颇为让他浮想联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待他回过神的时候一转头刚好对上皇帝黑目里的不悦,太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一直养在皇帝跟前,皇帝于他既是父亲又是母亲,历来看他的时候都甚是慈爱,历年对他不悦或责备的次数屈指可数,最重的那次也就是他想要索额图回朝当自己太子太傅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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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此时也自觉有些失态,收回目光略低下头慌张说:“不知皇阿玛招儿臣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吩咐?皇帝气结,自己虽然没说实话,可到底去信也透出了他身子抱恙的意思,太子这是不记得了?
皇帝闷着气不吭声,太子浑然不觉异样,心里还直犯嘀咕,猜着老头子又吃错了什么药,这般阴晴不定。
倒是三阿哥胤祉在旁看了半天,发现皇帝的额头上还有汗,帐子里有弥漫着一股依稀的草药味,他试探着问:“皇阿玛可是身体不适?儿臣瞧您精神有些不济,如今可大好了?”
太子这才恍然大悟,此时细看皇帝是有些沧桑,他本来以为皇帝身上发汗衣衫不整是因为别的呢。他赶紧跟在胤祉后问:“皇阿玛龙体可安?”
皇帝捏了捏拳头说:“朕安否太子看不出吗?”
太子一个激灵这才知道刚惹怒皇帝了。他忙跪下说:“皇阿玛恕罪,儿臣赶了一天的路方才和三阿哥到此,儿实不知皇阿玛龙体不和,求皇阿玛恕罪,求皇阿玛恕罪!”
皇帝的情绪从一开始的不快生气渐渐变成了深深失落和质疑,太子的这番话说的也实是无错,他的确没有明说,他甚至因为太子前来强撑着坐起来等他来掩饰自己的虚弱,而太子也的确赶了一日的路风尘仆仆、面有疲色。
但尚且年幼的胤祉都能看出端倪,已经被他赋予监国权的太子却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那么一瞬间皇帝想过从前他是不是太过娇惯太子了,以至于他人情世故全然不懂。如此再往下想,皇帝的心情已经跌落在谷底,若是他有不测……他有不测,太子这样的毫无防备、毫无警觉,能应付得了下面的局面吗?
带着这份失落,皇帝一口气憋在喉头忍着说:“算了,朕已经没事了。你和胤祉出京也许久了,和噶尔丹大战在际,前线状况不明,以防万一你和胤祉还是先回京吧。”
太子十分郁闷心想自己这爹火急火燎地把孤叫来,不过见一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又打发孤回京,这么折腾人干什么吃的?他心里这样想但终没说出口,藏着这份不快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退出帐子。
他们退下后,皇帝颓然坐在书案后,翟琳察觉皇帝神色的异样端了一杯热水想让自己主子爷缓一缓劲。水杯送到皇帝跟前,他突然抓起瓷杯哐啷当扔了出去,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这一扔就把本来睡得死沉的蓁蓁吓醒了,她迷茫地半坐起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皇帝没有回答,死攥着拳闭目坐在那里,蓁蓁赶紧下榻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上他额头试试温度,“怎么了?才好一点?刚刚谁来了?”
她几天没有休息睡得极沉,刚刚好像是听见有动静,但身子不受使唤实在醒不过来。她看着翟琳问,翟琳张了张嘴无声地说:“太子。”
太子?这下蓁蓁也不明白,“太子爷来了?那皇上不是可以放心了吗?”
皇帝睁开眼,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回她,“朕让他回去了,朕也好了,没什么大事了。”
他扶着蓁蓁挪回了榻上,也不脱外衣,和衣面朝里盖上被子做出要歇息的态度,可满腹心事的状态根本瞒不住人。
中军接下来几天都在缓缓南行,皇帝其实根本不想回京,每日都脸色阴郁的他命令每日只许行二十里,蓁蓁猜他想等前方捷报传来。
八月初一,日食。自古都说日食不详。
八月初三皇帝驻跸古北口,清早天还未亮,裕亲王福全所率部于乌兰布通大败噶尔丹的奏疏送至,皇帝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立刻在军中焚香谢天,同时吩咐立刻草拟嘉奖官兵上下的圣旨。
可惜,蓁蓁事后觉得皇帝这一年大约就是流年不利。嘉奖的圣旨刚写好连印都没盖,皇帝让裕王务必根诛噶尔丹余孽的圣旨都没装匣,裕王福全在军前同意噶尔丹所派使者济隆议和的奏报就送到了皇帝跟前。
就半天功夫,皇帝所有的愉悦、兴奋、激动全部变成了勃然大怒和滔天怒火。
蓁蓁第一次看见皇帝如此生气,从前帐听完裕王使者的奏报后,他摔东西和咒骂的喊声连她躲在后帐里都能听见。
等到皇帝从前帐回来,他拉着一张脸对她吩咐:“换骑装,尽快回京。”
蓁蓁赶紧启开箱子,取出他的皮甲和骑装,刚刚捧着走到他跟前要替他更衣,皇帝突然将一干东西全部举起砸了出去,不但如此他转身就将水盆、茶杯、砚台,所有能砸的全部砸过。
“福全这个畜生!谁给他的胆子同意噶尔丹议和!”
蓁蓁矗在那儿进退不是, “七年,朕准备了七年,花了多少力气用了多少心思,红毛子朕都能议和,连土谢图汗那群窝囊废都牺牲了,现在打都打赢了他竟然同意议和?”
“皇上?”蓁蓁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皇帝红着眼睛一把掀翻了眼前的书桌,“朕的喀尔喀是他能说了算的吗?”
蓁蓁浑身一凌,她连唤他都不敢了,只听他声线颤抖着不停重复着:“朕要是死了,朕要是死了……”
这声音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蓁蓁颤巍巍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皇上,您……”
皇帝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看着满地狼藉再看看蓁蓁,跌坐在交椅上,满脸狠厉,最终只轻轻吐出一句:“呵,丢人。”
……
皇帝已经不想再听前线多余的废话了,他先是把“失误机宜”的帽子给所有前线将领参赞全部扣上,接着质问诸王大臣一个个到底在军前都干了点什么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命令中军入古北口回京,骑马至密云后换船。这路上走了三日皇帝连一道谕旨都没有再发给前线,前线的奏报也不再交大臣群议。
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听烦了,听腻了,不想听了,抓得到噶尔丹还好说,抓不到你们一个个就等着议罪吧。
先行回京的太子此刻赶到密云接驾,过了这些日子在前线那群捅了天的无能之辈衬托下,太子那点过失已经被完全冲淡。皇帝心中也早就不生太子的气了,毕竟现在能让皇帝生气的人全压在前线,皇帝再想想不到二十岁的太子十日内来回奔波千里也甚是劳苦,对太子说话时相对就和颜悦色不少。
听太子奏报完京中情形后,皇帝自然而然地说:“往后朕若无谕旨召你来,太子就留在京中侍奉皇太后便是,不用前来接驾了。”
太子举袖偷偷抹了抹眼睛,皇帝见了问:“太子怎么了,何故落泪?”
太子红着眼眶说:“噶尔丹逆贼扰动西北皇阿玛为此费劲思量。儿臣本应追随裕王赴前线杀敌驱皇阿玛之忧,如今因皇阿玛疼爱儿臣让儿臣在京安享太平,反倒叫大阿哥替儿臣上前线杀敌,儿臣心中愧疚坐卧不安,如再不能在皇阿玛身边侍奉便更是不孝了。”
他这一番话句句说得都情真意切,皇帝心下动容,招了招手示意太子走进些。太子跪到皇帝跟前,哽咽着喊了一声“皇阿玛”,便觉得皇帝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朕先前不知太子亦有心要上先钱杀敌,朕想着你是储君便总让你留守京城以全大局。”
“皇阿玛……”太子抬起头,皇帝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大阿哥前线杀敌有功,你驻守京城又怎能说无功呢?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去吧,往后日子还长,太子要多多历练啊。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明日随朕一起回京。”
太子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一出屋子他擦干眼泪神色立马一变,转角处有个人影朝他招了招手,太子快步走了过去,同那人一起闪进了自己的屋子。待门一关太子一脸如释重负笑说:“孤照索相信上所说皇阿玛果然龙颜大悦,还安慰了孤几句。”
凌普点头,“果真如索大人所言皇上到底最疼爱的还是太子,如今大阿哥立了功太子只要示弱皇上这心必然是会偏到太子这的。”
一听“大阿哥”这三个字太子脸上是写了一百个不服气。“他这功劳还不是皇阿玛白送给他的,这次三路大军齐进围剿一个小小的噶尔丹还不是手到擒来。皇阿玛派胤褆去分明就是要给他在军中立威信。别说是胤褆了,就是让十四那个毛孩子去也能立功!”
凌普道:“正因为如此咱们偏偏就不能叫他立这个威信,更不能立这个功。”
太子急问:“要如何做?”
凌普道:“索相信上不是说他已有了安排吗?再说,现在前线可不能算是大捷,咱们就耐心等着便是。”
……
皇帝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太子走后他又捡起战报细细读了起来。蓁蓁从屏风后走出,她听见皇帝和太子的对话有些诧异,有点想不明白皇帝对太子的态度怎么忽晴忽雨没个准?
可她不能多嘴,生生忍住所有疑问在一边泡了一杯菊花茶送到皇帝嘴边,“喝了吧,嘴边起泡了。”
皇帝气了那么多天,今儿一早嘴角就冒出一个泡,在他白皙的脸上甚是扎眼。
皇帝看看泛黄的茶色摇摇头,“拿走,喝不下。”
蓁蓁将茶搁在书桌上,绕到皇帝身后伸手替他揉着额头,“生气也没用了。”
“要是朕没病,噶尔丹逃不掉。”皇帝长叹了一声,全是无奈和愤懑。
“战场风云突变,万事皆有可能,无论如何这一仗也是赢了的。”
皇帝拉着她的手埋在她怀里,无尽疲惫和失望地说:“你不懂,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
可皇帝没有再和她解释一句,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了自己紧皱的眉头里。
……
蓁蓁带着满腹疑惑回宫,她一路都在琢磨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明明之前有失望有气愤,为什么事隔几日又好了呢?
蓁蓁怀着这份心事走进永和宫的时候,她的小儿子龙年阿哥胤祯正一派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地在满院子撒欢,乳母保姆一干人嚷嚷着“阿哥小心”、“阿哥慢点”跟在他屁股后追都追不上。
蓁蓁绕过影壁瞧见这幕立马就火气上涌:我在塞外饱受风霜,差点小命都没了,这小畜生竟然在这儿玩翻天了?心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当额娘的?
蓁蓁再想想生这倒霉孩子时受的苦,越发替自己不值,怨气冲天地进了院子叉着腰对着胤祯就吼:“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一个人疯个什么劲呢!也不知道想想额娘!”
胤祯手里还举着不知道哪来的树枝,听见额娘声音秒变了脸,迈着小腿扑到蓁蓁腿边哭嚎:“娘,呜呜呜,娘,我……想……呜呜呜……”
胤祯这撕心裂肺的一哭,蓁蓁立马心软投降,管他之前是上天呢还是下地呢,只看得见儿子哭着要她了。蓁蓁弯腰抱起胤祯又亲又哄:“胤祯还是想额娘了对吧?额娘也想你,乖,胤祯不哭了,额娘最疼你了。”
秋华总算把蓁蓁盼了回来,见小阿哥和蓁蓁这般在旁边笑说:“主子真是的,阿哥一哭什么气都消了。”
阿哥一哭,什么气都消了?
蓁蓁刹那间明白过来,她对胤祯和皇帝对太子不就是一回事吗?爱子爱子,不就是如此吗?
你越爱他,越不能忍受他不懂你不体贴你;可也因为爱他,只要孩子认了错流下眼泪,所有的不快都能烟消云散,甚至还会反思是自己对孩子太凶了是自己想得太多。
蓁蓁无奈亲了亲胤祯哭花了的小脸蛋,都说慈母多败儿,她总算能理解皇帝为什么对阿哥们都这么严厉了。就她这么宠胤祯,这孩子长大了非得长成纨绔。
踏进屋子给胤祯擦干眼泪,将他哄睡,抱着儿子的蓁蓁又突然惊觉——其他阿哥都有母亲做慈母,皇帝做严父,连八阿哥这样的都有惠妃从小悉心教导。
那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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