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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果然是个腿长的,我这才吃上两口呢你就来了。”

惠嫔今儿早点里有新炸的沙琪玛,才出锅还热着,又香又酥,一屋子全是它香甜的味道,一闻就想吃。

“可不是就知道姐姐这有好吃的,所以我摸来了么。”

蓁蓁笑着在炕上坐下,伸手就去拿惠嫔跟前的那盘沙琪玛,惠嫔嫌弃地拍掉蓁蓁的手说:“你这无利不起早的鸟儿这么早上我这来是图什么了?不说个清楚这好东西就没你的份。”

蓁蓁撒娇道:“好姐姐,求你赏我一口吧,等我吃了保准老老实实地都说了。”

惠嫔受不得她磨,转头对早雁说:“快去,给这馋猫拿一碟子来,再端一碗热的羊□□来。”

早雁忍着笑去给蓁蓁拿了沙琪玛和羊□□来,蓁蓁立刻抓了一块进嘴里,果然是香酥甜每一样都做到了极致。要说这宫里手艺最好的就是苏嘛大姑姑了,可论做沙琪玛谁都比不上延禧宫的他坦的手艺,也不知道它是有什么独门秘方还是什么的,就是做得比其他人做得都要好吃。

“还是姐姐这的最好吃。”蓁蓁眨着眼睛一脸天真地问,“一会儿姐姐能再赏我几块容我带回去吃么?”

惠嫔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蓁蓁脑袋,“就没见过你这么贪吃又馋的,今早做了一锅有的多,你一会儿拿几块走成了吧。”

蓁蓁留恋地舔了舔手指。一听惠嫔松口了笑得是和朵花儿似的,一点都不以为耻反而以为荣。

“还是惠姐姐最疼我。”

“疼你疼你,那,这块也给你吃行了吧。”

惠嫔把自己面前剩的那块也夹给了蓁蓁。

“真是的,那么爱吃甜的也没见你怎么长肉。”

“嘿嘿。”蓁蓁笑着说,“天赋异禀呗。”

她这句话立刻是惹来惠嫔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用过早点宫女们端了水来让两人净手,蓁蓁把双手在撒了栀子花瓣的水盆里泡了泡,又用松江布擦干了,早雁此时端上新沏的茶,惠嫔道:“你们都下去吧。”

早雁福了福,领着屋里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等她关上门后,惠嫔才说:“说吧,一早来是有什么事同我说?你昨夜是去昭仁殿侍寝了吧,是乾清宫有事么?”

蓁蓁于是把昨儿听到的佟国维和佟国刚的谈话同惠嫔说了。

惠嫔端着青花瓷杯一声冷笑。

“好一个圣母之家,还真当皇后都得出自你们佟佳氏么!当今皇上是你们佟佳氏生的,未来的皇上也要是你们佟佳氏生的,你们佟佳氏就世世代代坐稳皇后的宝座了是吧!”

蓁蓁越过炕桌握住她的手。

“姐姐莫气,咱们之前安排的事不都已经成了么。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她佟佳氏要当皇后了,要不佟国纲佟国维这两老狐狸怎么就得意忘形至此了。”

先前蓁蓁同惠嫔一合计就让人在宫里散播佟佳氏要当皇后的话,果然没几天这话就传到了宫外头。她们就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佟佳氏要当皇后了,这样才能让佟家的野心浮现出来。果不其然,连一贯老谋深算的佟国维不也得意起来了么。

烈火烹油,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重。

惠嫔待胸中的郁气平复了才问:“你昨儿在皇上那,皇上是什么态度?”

说到皇帝,蓁蓁沉默了。

皇帝昨儿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试探她对立新皇后的态度,他是提及了佟佳氏,可又非常微妙地说了一句“贵妃还不是皇后”。若他有意要立佟佳氏为后,这话就不会如此说了。

再加上皇帝昨日有些话实在是听得奇怪。

蓁蓁不好把皇帝那句“皇后不重要”直说给惠嫔听,只道:“不好说,皇上应该还在犹豫,不像是下了决心的样子。”

惠嫔执起茶壶,往蓁蓁的茶杯里添上水。

“那接下来就要看咱们元后娘娘家的本事了,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

蓁蓁端起茶杯,狡黠地冲惠嫔一笑。“我看只怕两者都不是,而是单刀直入吧。”

惠嫔笑了笑道:“不妨等着看吧。咱们索相爷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中的。就是这回咱们得给他递把好刀。”

第84章

初夏的南苑草长莺飞, 皇帝今日特地孤身骑马前来却是为了等一个人, 按照皇帝的吩咐高德昂带着几个太监在荫榆书屋门前布了棋盘,又提前在旁烹上了一壶雪水煮的花茶, 静待来人。

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学士杜立德今年恰好就是七十, 他从前几年就反复提请致仕回乡只是皇帝反复不允, 却不知今日突然召他独自来这南苑却是为何?

或许……是允我走了吧?杜立德心里暗暗浮起了一丝丝希望, 他老了,对安度晚年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在庙堂一争高低的欲望。争强好胜如冯铨又如何?人死如灰飞烟灭,最后连一点虚名都没能留下。

跟着内侍穿过层层宫门, 一处幽静的院落豁然在前,古柏苍劲,玉兰幽香, 尽头是千竿翠竹掩映着五开小楼。杜立德一下被此处的娴雅给迷住, 内侍见状悄悄耳语:“杜大人, 此处便是荫榆书屋,您在此稍后,奴才去为您通传。”

杜立德微点头, 见内侍往屋内去, 便壮着胆子打量了此处院落, 玉兰被散落在院落的周围忽隐忽现,风吹林动, 花香便袅袅而来。翠竹之下的石凳上摆着一套黑白玛瑙的棋盘, 旁边用几根毛竹挂着一铜炉正滋滋地冒着水声。

“杜卿可爱此处的景致?”

杜立德听得声音, 立时转过身伏在地上叩首道:“臣杜立德参见皇上。”

“杜老请起,朕叫你到此处,便是不想与你拘泥于君臣之礼。”

皇帝领着杜立德向棋盘走去,坐在了白子一边,朝杜立德道:“杜老请,多年前曾与杜老有过一盘,朕犹记当时。”

杜立德岂能不记得当年那盘棋,康熙五年初学棋艺的皇帝年轻气盛,拎着棋盘便四处讨教,如有不敌便以天子之尊悔棋。太皇太后虽不通博弈之道,却对皇帝的胡搅蛮缠深为不齿,便寻了当时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魏裔介来让他和皇帝博弈一局,务必杀杀小皇帝的威风。魏裔介自认棋艺不精,只推了杜立德来,杜立德是崇祯进士,棋艺名满京城,与皇帝下棋只到中盘,小皇帝便投子认错。

皇帝当时曾求拜杜立德为师学棋,杜立德却只为皇帝背诵了班固的《弈旨》。再后来鳌拜死,皇帝调任杜立德为内国史院大学士,两人却再未下过棋。

忆及当年,杜立德的眼眸里氤氲着点点潮湿,与天子博弈甚为艰难,而当年艰难的又何曾是一盘棋。

杜立德佝偻着背不再推辞,只说想执白子,皇帝则言:“朕只求一盘,不求胜负,杜老请。”

杜立德缓缓坐下,取三三为第一手,皇帝执白取小目应之,杜立德飞快又取对角星位,皇帝如常应之,啪嗒一下杜立德则飞快取了天元。

皇帝一愣,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杜立德这手来得突然,但转瞬又释然道:“杜老依然妙手,只是中腹难为啊。”说罢跟手三三旁小目,与杜立德闲聊起来,“台湾郑经病重,他的儿子郑克臧正监国,可探子来报说郑聪欲欲二子郑克塽夺位。”

说话间几手皆在一角盘斗,杜立德回道:“正如明珠大人所言,郑氏手足相残已非第一次,如今郑经病重,郑克塽再行其父当年之所为,自取灭亡,不过是须臾之间。只是福建海波难测,还是需要得力的水师将领才有必胜的把握。”

皇帝沉吟一下道:“或许有三藩珠玉在前,朕可以再信明珠一次。”

皇帝转下至边地,杜立德再落手下段星位,直言不讳:“满人之中论远见,明大人当属第一,老臣心服口服。”

明珠近年在朝中声势极高和索额图又渐渐水火不容,像杜立德这样的老臣都会避忌一二,可杜立德今日却说得明白,皇帝不由纳罕。

“杜老从来荐人不避嫌,朕今日也有一请,想让杜老再荐一人。”这时杜立德以天元求势,皇帝却再布边角,杜立德正要开口,皇帝捏着棋子制止道:“杜老这回可要想清楚了说,朕,是让您荐一位可靠的太子太傅。”

“臣便是太子太傅。”杜立德看着棋局,皇帝依然在布局边角,他反而取在天元左旁。

皇帝看他这一子笑说:“杜老太手软了吧。”

杜立德却不在意皇帝这调侃,反而说起了太子太傅的事:“臣自知太子太傅一职做的不佳,请皇上治罪,但太子太傅一职如今都为虚衔,皇上有心为太子寻觅良师实乃慈父之心。”

皇帝道:“杜老慧眼识人,还要为朕推荐一二才是,如今朝中之人大多公务缠身,朕实在是挑不出合意之人。”皇帝夸着杜立德手下的白棋却毫不犹豫地撕开左下角的边防,步步紧逼渐占上风。

杜立德下得气定神闲,他索性转右道落子,并慎重说:“臣有一言,明珠大人的学问在满汉之中都是上佳,他的长子容若也是名满文坛。”

皇帝在右路远不如左路下得顺手,白棋渐渐被压制,他难以置信地问:“杜老是让朕选容若做太子太傅?”

“臣只是觉得,小君之道在于纳众服人兼听。”

皇帝棋路一转再回左下直接打入,瞬间黑棋边空被皇帝的白棋洗劫,“杜老不是不明白的人。”

“臣是汉臣,但也明白圣上的担忧。”杜立德的黑棋开始回护,在实空的争夺中渐渐压制皇帝,“满人素重亲缘,以亲缘为基夺天下时同仇敌忾互相扶持其利断金,可恕臣直言,祸起萧墙,亲缘会让人画地为牢。”

“明珠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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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皇帝的白棋又占了上风,他在左上边冲死黑棋,之后又在天元附近落下一手。按常理此手后黑棋只能跨断,但皇帝已经算出黑棋跨断后自己的胜算,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杜立德的手却出其不意在皇帝这一手上方走并。

这一下皇帝呆住了,杜立德这手加上刚开始的那枚天元将他的满盘布局全部打乱,他一时不知是去下方缠斗还是去原本的位置跨断,他仔细盘算了下棋面,重新下在了左下想回护半分,结果黑棋紧追不舍粘了上来。

皇帝一下停了手,杜立德则说:“是臣多虑了,臣只是觉得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皇上拳拳爱子之心,一定比臣考虑周全。”

皇帝还是看着这盘棋,黑棋的那枚天元如此扎眼,从一开始杜立德就算到了会有这一步了吗?是他一开始太过自信而忘记了天元多重要了吗?

天元,王者,天下之中,最尊贵的地方,他却说它是草肚皮?

院内一时静寂无声,只有皇帝越来越紧迫的呼吸声,与茶壶烧开的滚水声,皇帝的脑筋转得飞快,他突然看见了棋面上天元左下的一大片空地,那是杜立德最早手软的地方,那里有个空隙,他应该杀进去,在这天下之中、上下通气的地方,以杀止杀,扭龙破眼,不留余地。

但他握着棋子手在就要触碰那处该去的地方时候却停了下来,他突然把棋子扔了回去,长叹一气:“天元在上,杜老高明,朕又输了。”

杜立德看着皇帝松手,眼睛却亮了,他一下跪在地上谢恩:“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皇上圣明。”

“三藩快结了,辛苦杜老再为朕忙些日子吧,明年,您可以回乡安度晚年。”

杜立德的心泛起了酸楚,眼前的人他看着从少年天子走向而立之年,虽然当年的棋不易,但他还是下完了下赢了。只是未来的棋啊,已不是他杜立德能够再陪着下的。

杜立德深深叩拜,“臣多谢皇上隆恩。”

临走时,杜立德在竹林尽头再回头磕了三下,皇帝闭上眼,似是不忍看老臣的离去。他将杜立德下在天元的黑子挑起来看了又看,口中喃喃道:“天元是王者啊,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杜老啊杜老,你真是个人精。”

他将黑子放回,对高德昂道:“将这盘棋就放在内室里,别弄乱。”

高德昂喳了一声,才问:“巩华城派人来,太子已到,问皇上是否启程?”

明日是仁孝皇后忌日,像往常一样皇帝仍是要去巩华城上香,这一次他还叫上了太子。皇帝点头应了,于是出南苑策马朝巩华城去。皇帝带着人马抵达巩华城的时候,天已经一片漆黑,巩华城只靠着一队侍卫提着灯笼才勉强有些光亮。

“太子呢?”皇帝刚下马,索额图就迎了上来。

“太子等您用晚膳没等到,一直在房里念书抄经。”

皇帝一听晚膳二字眉头皱了起来:“朕不来,你个做舅父的也不劝着他先用了。”

“太子说仁孝皇后忌辰,他心中难过,吃不下。”索额图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皇帝长叹了口气:“说归说,总是身体重要。”

皇帝进屋的时候,小小的胤礽已经抱着一本书歪在了炕上,巩华城湿冷两个银碳炉在屋子角落烧得正旺,胤礽的脸因热红扑扑的。皇帝蹑手蹑脚地将披风取下盖在他身上,胤礽似乎感到来了人,却实在太困睁不开眼,只嘟囔着:“皇阿玛……”

皇帝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睡吧,皇阿玛来晚了。”

胤礽这才点点头,又靠着皇帝睡了过去。稚子依偎着他的父亲,父亲拍着的后背不熟练地哄着他,胤礽动了动,皇帝才看见他怀里还夹着书。

他伸手把书从怀里轻轻拿了出来,发现封皮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皇帝摇摇头无奈地小声嘀咕:“这孩子,哪弄来的这么晦涩的东西。”

皇帝抱着胤礽也睡不着,他本不信佛教,但想着不方便动就随手翻开想看着解闷,可看到书里的小字他却着实心里咯噔了一下。

仁孝皇后的汉文比起孝昭皇后和惠嫔差了许多,索尼家原是海西翻译,可他多年都忙在太宗皇帝身边,对噶布喇他们就疏于教养,除了索额图因是妾室所出格外勤奋外,索尼长子噶布喇为人老实也没什么心眼,小儿子法保和心裕但凡出现在皇帝眼前都沾不上什么好事。儿子辈尚且如此,孙辈们索尼就更加没时间没心力悉心教导了。

皇后当年入宫瞧着惠嫔和孝昭皇后都写得一手好字是艳羡不已,于是勤加练习多时,皇帝也曾经陪她临过帖,可皇后女红骑射都不差,唯独这字怎么练都差点意思,到后来也羞于在他、在孝昭和惠嫔面前班门弄斧。

这地藏经上的笔画磕磕绊绊,实打实就是她的。

如果重新来过,他会不会多点耐心,陪皇后多练几笔呢?或许,多练几笔,皇后,也会有一手越来越娟秀清丽的小字。又或许,他可以自己拿出一本皇后临过的帖,告诉胤礽,这是她额娘和父皇一起抄过的东西。

可惜,没有或许,没有如果,只有愧疚,只有遗憾。

他当年,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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