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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太皇太后对地上这个小女子有了兴趣,“你倒把这个不一样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吴贵人当然要杀她,但蓁蓁不行,孝昭皇后、龄华、秋华都于我有恩,往昔我于危贫之时,只有她们真心爱护过我,于孝昭皇后我付之忠心,于秋华我付之信任,于龄华往日我付之依赖,可她如今伤我在先,是不仁,但我不能做无义之人。”

蓁蓁深深叩头,“臣妾还是那句话,免龄华死罪,杖一百,发配乌拉交辛者库为奴,终身不得免罪,不得开释。往后她是死是活,受什么罪、吹什么风,臣妾都不会过问半句。”

“你太心慈手软了。”

蓁蓁伏在地上,摇头说:“您错了,臣妾不是心慈手软,臣妾是对龄华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可是要遭罪的。”

“我知道。”蓁蓁肯定地说,“但您也要明白,如果是往日坤宁宫的蓁蓁,只会和她抱头痛哭。”

“我要不同意呢。”太皇太后离开软榻,勾住蓁蓁的下巴,姣好的绝世面貌她布木布泰何止看过一二,但这一次她却有了好奇和兴趣。

而于蓁蓁,眼前人的地位、阅历、权力让她惧怕,但她进这道门,说这些话,就是赌博:“您要出尔反尔,交给臣妾决定的事情您要是推翻,臣妾无话可说。”她眨眨眼,有那么一丝顽皮地掠过苏麻喇姑,“但臣妾想,您和苏嬷嬷多年情深义重,定能理解臣妾和龄华之间的过往,宫中求存不易,点滴恩情,不能不还。”

“很好。”太皇太后放开她,满意地对着苏麻喇姑说,“扶她起来,送她回去,余下的事情按照她说的来办。”

蓁蓁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但仍一丝不苟地叩首谢恩:“多谢太皇太后成全。”

“有情有义是好。”太皇太后依旧一手转动着佛珠,另一手拿起自己最爱的紫檀如意,“心软点到为止即可。”

“是,绝不过问。”蓁蓁举掌发誓,她不止是对太皇太后发的,也是对自己。

龄华姐姐,我做了能做的一切,坤宁宫的蓁蓁自此与你别过。

第65章

苏麻喇姑正在扶蓁蓁起身, 慈宁宫正殿的大门却开了。蓁蓁扶着苏麻喇姑的手一回头, 却见皇帝一身骑装站在门前, 满脸都写着焦急。

“皇祖母!”皇帝就喊了这么一声, 其他的话都忍了下去,他用目光和眉头谴责着自己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像个老小孩一样笑起来:“骑快马回来的?谁给你报的信?”

皇帝迈过门槛,从苏麻喇姑手里接过蓁蓁回答:“人在昭仁殿, 孙儿还能不知道吗?”

苏麻喇姑打岔道:“皇上心疼贵人,贵人也赶紧回去吧,叫个太医来瞧一瞧。”

说罢她给太皇太后使了个颜色。老奴才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当然心知肚明,她点了点头, 由着皇帝将人带走。

出了大殿,皇帝将披风解下要披在蓁蓁身上,蓁蓁推却了:“臣妾不用, 真的不用。”

“朕不好,朕回来晚了。”皇帝想搂住她, 想安慰她,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角, 但蓁蓁没有顺势倒在他怀中。

她只是说:“臣妾没事, 真的没事。”

······

龄华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就过去了,皇帝自然不会去挑开蓁蓁的伤口,为了开解蓁蓁的郁闷, 他磋磨顾问行去寻了许多新鲜的西洋玩意给蓁蓁赏玩。

于是, 顾问行从传教士手中寻了数样奇巧之物, 有精巧的珐琅四面钟、皮铜镀的金望远镜,还有螺钿镶嵌的水银镜和金滚钟。最有趣的是一面铜镀金星盘插屏,皇帝白天从西洋人那里听了那些星盘的趣事,傍晚都会细细再说与她听。

康熙十八年的秋天就这样在昭仁殿缓缓流逝,有时候窝在院子里久了,蓁蓁也会听太医的嘱咐,出去散散步。

当然,乾清宫是外朝她去不得,所以她只能往坤宁宫一路去。这一日这蓁蓁同秋华沿着乾清宫至坤宁宫这一路的回廊慢慢走着,只见有十几个内务府辛者库的仆妇在清扫擦拭,蓁蓁问秋华:“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今日清扫的仆役这样多?”

秋华道:“皇上不是让把斜廊都拆了么,前几日又敲又弄的扬了满地的灰,她们是来收拾的。”

她一说蓁蓁也是想起来了,地震的大火过后皇帝下令拆除了乾清宫、坤宁宫原有的长廊。所以前几日是吵吵嚷嚷的。因有外头的工匠进入大内皇帝嘱咐她不要随意走动,还让人在昭仁殿四周巡视严防闲杂人等靠近内院。

那些辛者库仆妇见蓁蓁来了纷纷垂手避让到一旁,只有一个胆子甚大的偷偷拿眼睛看蓁蓁。她以为没人瞧见,秋华在宫中历练多年手底下调教过不知几批年轻浮躁的宫女又哪会漏过她这个小动作,她喝叱一声:“大胆,谁准你偷窥主子了!”

那人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匆忙间又不甚碰翻了脚旁的水桶,脏水一下都泼到了蓁蓁的脚上,瞬时蓁蓁的衣摆、鞋子全都沾上了水。

蓁蓁倒还好,那仆妇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那群仆妇中另有一人先跪在蓁蓁跟前不住地磕头求饶:“主子饶命,奴才的女儿年幼无知粗手笨脚,但不是故意冒犯主子的,求主子饶命。”

她这么一说蓁蓁才发现,那打翻了水桶的人扎着一条粗辫子,看着还是个姑娘家。

“那是你女儿?”蓁蓁问。

“是……是……”仆妇把女儿拽到身旁,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磕,“快给娘娘磕头。”

那女孩儿被她摁着“嘭嘭”磕了好几个响头,听着就疼极了,蓁蓁瞧着于心不忍,忙道:“快罢手吧,不过一点小事何须如此,我不怪你们就是了。”

那仆妇听了大喜忙带着女儿再磕了一个响头才匆匆爬起来退在一边。

蓁蓁看见那个犯错的女孩子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刚被自己额娘摁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这会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张圆脸上还淌着污水。瞧着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倒是脸上的悬胆鼻颇有英气叫人印象极深,秋华见蓁蓁一直盯着那人瞧心里头奇怪。“主子可还是有什么要发落的?”

蓁蓁刚想说话背后响起个熟悉的声音:“贵人可否卖老奴个人情,今儿就饶了她们,也别让内管领再处罚她们了。”

蓁蓁一回头见是苏麻喇姑笑吟吟地朝她走了过来。

“苏麻姑姑,您怎么来了?”

“老奴刚去了昭仁殿,见贵人不在,说是出门散步去了,老奴就往这边找来了。”

“苏麻姑姑找我有事?”

苏麻喇姑笑而不语,一回头对着那对母女神情却立马严肃了起来,“阿布鼐家的,你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怎么行事还这般浮躁?今日是贵人心善不与你计较,往后再犯定要重罚。”

那仆妇如蒙大赦,唯唯诺诺地应了忙拽着女儿离开。

“老奴陪贵人回昭仁宫换身衣裳吧。”

苏麻喇姑这一提,蓁蓁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一身都湿了,实在不宜继续在外逗留。

于是三人回到昭仁殿,秋华抱来干净的衣袜帮蓁蓁换上,苏麻喇姑也想帮忙搭把手,但蓁蓁怎么样都不让,她只得束手在旁。

她看着秋华她们为蓁蓁换上新衣后才道:“贵人刚刚走得久了,发髻都松开了,让老奴给贵人重新梳一个吧。”

蓁蓁想着苏麻喇姑年事已高本想婉拒了,但秋华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蓁蓁立马转了话风:“劳烦姑姑了,宫里人都说都说姑姑的手艺出神入化,能得姑姑梳一次头,三生有幸了。”

苏麻喇姑拿了一把象牙梳,走到蓁蓁身后说:“我呀,也不是天生手艺就好,这都是给太皇太后梳了一辈子的头练出来的。俗话怎么说来着?哎对了,熟能生巧!再说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爱俏,我给她梳头一个月都不能有花样重了的。”

蓁蓁笑道:“那我今儿算不算是沾了太皇太后的光了?”

苏麻喇姑故意一皱眉:“算,算,可是让你沾了大光了。”

一旁的霁云、碧霜听得也都笑了。秋华替拆下蓁蓁的一堆金钗,苏麻喇姑重新给她挽了个发髻,她双手动作极快,手指犹如蛟龙在发丝间翻云覆雨,不一会儿就梳好了,瞧得两个小丫头是眼睛眨都不敢眨。

苏麻喇姑替蓁蓁抿了抿鬓角后文:“贵人可有簪子?”

霁云听了道:“有,奴才去拿。”

她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抱来了蓁蓁的首饰匣子。皇帝这些日子大方,催着顾问行又为蓁蓁新添了好几套头面,再加上迁宫和生辰时的赏赐,她的妆匣再不如当初那般寒碜,如今这妆匣子里光上好的时兴发簪就有十多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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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麻喇姑仔细挑了一支羊脂玉蝉簪插进蓁蓁的头发里,尤衬蓁蓁身上这件新换上的宝蓝色绣蝶恋花便服。

蓁蓁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腼腆笑道:“苏麻姑姑的手真是巧极了,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比刚才漂亮了几分。”

“贵人天生丽质,老奴不过是锦上添花。”

蓁蓁转过身来指着秋华她们几个说:“也就姑姑能添得这样的花,她们可是没这样的本事。”

秋华点头:“主子说的甚是呢,我本还自认算是个手巧的,今儿见了姑姑的手艺往后都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苏麻喇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新月:“你们那一个两个嘴甜得和抹了蜜似的,瞎恭维我这老婆子。其实这有什么难的?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手势,那几种梳法,我教你们几日就都能学会了。”

碧霜眨着眼睛脸上不由得露出渴望的神色:“求姑姑教奴才。”

霁云也附和道:“求姑姑教奴才。”

秋华在一旁帮着说:“姑姑瞧你露了这一手把这两个姑娘馋的,您发发善心就教了她们吧。”

苏麻喇姑呵呵直笑:“好说好说,你们愿意学我哪能舍得私藏。”

两个丫头一听喜上眉梢当下就跪下给苏麻喇姑磕了个头。

“这教起来到不耽误事,只是皇上大了以后我就不常来昭仁殿了,要是贵人在永和宫我倒是能常去了。”

苏麻喇姑说这话时脸上犹带笑容,蓁蓁却听得心里一跳,她转过弯来接话问:“我这些日子都避居在这儿,也不知永和宫修得如何了。”

苏麻喇姑说:“太皇太后也甚是挂心哪,我来前才特特去瞧了一眼,正殿都已经修好了,后殿刚装上窗户隔扇大约还需些日子。不过前后院有墙隔着倒也不妨事,真说起来倒是那景阳宫吃灰多些,过些日子里面的古籍善本怕是要拿出来晒一晒、清一清了。”

她轻轻巧巧地点拨了这几句,蓁蓁心里就如明镜般透亮了。她垂下眼睛道:“别说太皇太后和您挂心,我心里也惦记这事也想着是该早点搬回去,若是身子再重反而不好挪腾。”

苏麻喇姑点点头,赞许说:“太皇太后一直说您识大体,果然是老珠子慧眼识人,果真错不了的。”

蓁蓁勉强挤出个笑容,心里却忐忑不安。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来提点她,是因为她长住昭仁殿不合规矩。但也让她警觉了一事:她长居昭仁殿,后宫其他人该如何想、如何看?

苏麻喇姑走后不久,皇帝自前朝回来一进院子便见蓁蓁已经在昭仁殿的小院内候他回来。她笑语晏晏,让他心中着实一软。

皇帝牵了蓁蓁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直直地盯着她看,蓁蓁娇嗔道:“皇上为何一直瞧臣妾?”

第66章

蓁蓁掩口一笑却不作答, 反问:“那是好看了还是不好看?”

皇帝瞧了她半晌道:“似乎是早上更好看些。”

蓁蓁嘴巴一嘟, 赌气转过身去了。皇帝哈哈笑了搂过她的腰,哄得好一会儿才让蓁蓁回心转意。

皇帝亲昵地点了点她的红唇,调笑道:“瞧瞧你, 刚嘴嘟那么高都能挂油瓶了。”

皇帝长在深宫, 平日里之乎者也多了, 难得能说出这样的世俗之语, 蓁蓁觉得颇为新鲜,于是问他:“皇上也知道挂油瓶这样的俗话?”

皇帝咳嗽了一声, 有些尴尬地哂笑:“怎么不知道,朕小时候皮起来也揭过乾清宫的瓦片,罚站的时候可没少被太皇太后念叨过。”

“也?除了皇上,还有谁敢啊?”

皇帝叹了口气:“保成呗, 就怕胤禛再大一点,也要敢了。”

此时刚好膳桌端上来了,顾问行不知刚才皇帝和蓁蓁的对话, 张口就问:“皇上, 今儿有一道凉菜是羊肉,膳房磨了些芝麻香油怕您不喜欢, 让奴才来请旨, 问是直接淋上去还是盛碟子里您和贵人沾着吃?”

皇帝一听乐了, “盛碟子里吧, 贵人喜欢香油, 让他们多放些。”

他说罢狡猾地冲蓁蓁眨了眨眼, 蓁蓁气道:“皇上又闲着无聊,就爱拿臣妾开涮。”她想嘟嘴,又想起皇帝不就是嘲她嘟嘴的样子吗?这下嘟也不是,不嘟也不是,尴尬至极。

顾问行哪知这两人又打起了嘴皮子官司,心里头还纳闷着,琢磨这二老又出什么花样。

他命人去取了香油碟子来放桌上,皇帝拾筷子夹了一块羊肉蘸满了香油送进蓁蓁碗里,殷勤备至:“来,吃吧,多吃些,香着呢。”

蓁蓁说不过他,只得狠狠咬着羊肉泄愤。皇帝瞧她双唇上下沾满了香油,真像挂过油瓶似的,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皇帝笑够了这才自己也夹了一块,也不知是因为心情舒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日这羊肉尤为美味。皇帝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一整块后问:“这羊肉不错,没什么膻味,可是关外的庄子上送来的?”

顾问行道:“是慈宁宫特意送来的,科尔沁的亲王老爷们给太皇太后孝敬了二十头羊,慈宁宫那吃不完送了两头到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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