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十月初一,家家户户都会上坟祭祖,故而当货车司机开着那么大、那么长的一辆车进头道沟时,就有人看到了,他们原本以为这货车是给村里的合作社送货物来的,没想到那火车司机居然往荒无人烟的小路上开,不少人盯着那条小路看了一会儿,纳闷道:“这开车的司机是不是喝醉酒了?怎么开着车就往坟地里钻呢?”
有人怀疑货车司机不安好心,就偷偷摸摸跟了上去,结果就看到货车司机连同那个一起来的帮手吭哧吭哧往下搬冥货纸扎的场面。
“乖乖,这是哪家要回来祭祖?怎么冥货纸扎一下子就买了这么多呢?”有人惊讶不已。
二十年过去,当初头道沟一顶一的‘风云之家’——卫家,也已经变成了头道沟村史中的一笔,村里人大多数都知道卫家人现在能耐了,可具体能耐在哪儿,没几个人清楚。
二十年足以磨灭太多的印记了,很多当初同卫老太打过架骂过街的老头老太太已经伸腿瞪眼,被阎王爷请下去做客了。
对卫家隐隐约约有印象的,只是当初同卫大丫、卫二丫年龄相仿的人,像卫东征兄弟几个原先在头道沟的小伙伴,早就忘记自己曾和全国首富在一块儿穿着开裆裤漫山遍野的晃荡这件事情了。
有人壮着胆子问货车司机,“大哥,你们这是帮哪家料理坟地啊?按说头道沟里葬的都是本村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货车司机吐出嘴里的眼圈,露出一排黄板牙来,同那人说,“帮我们老总家提前打扫一下,今天我们老总家全家都要回来祭祖,这坟地里都是荒草,看着不像话,我们就来给提前收拾一下。”
“你们家老总?哪家的啊……没听说头道沟有人这么厉害,出去开了厂子啊!”那人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能对的上号的答案。
货车司机把烟头抿熄,生怕火星引燃茅草,他特地用鞋底把火星抿成了黑灰,这才说,“你们头道沟最能耐的人,你不知道?这是卫家的祖坟啊!我说的老总就是卫总,新时代集团的掌权人。”
遥远的记忆渐渐复苏,村里那人脸色立马就变了,原先是好奇,后来变成了惊讶,紧接着就变成了狂喜。
“啥?卫家人要回来?这可是好消息,您先慢慢料理着,我去同村里的其他人说一下。”
撂下这句话后,那人转身就跑,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卫家人要回家祭祖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头道沟。
等卫家人开着车进头道沟村口时,便享受到了夹道欢迎的高级礼遇。
头道沟的路本来就不宽,一辆车堪堪能够驶过去,现在路两边都站满了人,走在最前面的卫添喜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的一片空地上,她同洛书文说,“人太多,估计得走过去。”
洛书文捏了捏手腕,“走一走也好,在车上待了这么长时间,你肯定累了。”
卫添喜:“……”洛必达星球的人都这么体贴会说话吗?
她同洛书文从车上下来,把车门锁好,后面几辆车上的人也都陆陆续续下来了,卫添喜跑到卫老太旁边,用手搀住卫老太的胳膊,让卫老太走在最前面。
卫老太身上穿的是一件灰黑色的毛呢大衣,脚上蹬着一双棕色小牛皮鞋,头发烫着京城里最时髦的卷,鼻梁上还架着新配不久的老花镜,一步步朝前走去。
头道沟的人都觉得从车上下来的这些人面熟,可二十年的变化显在脸上,实在是太大了,没人敢认。
还是卫老太最先认出了站在人群中像只大鹅一样翘着脖子瞅她的小老头,她问,“孙栋梁,你这么瞅我干啥?不认识我了?”
突然被点到名的头道沟村长孙栋梁明显愣了一下,听着熟悉的乡音,他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卫老太,真是你啊!我还以为之前是春生那狗娃子诓我呢!
第142章
卫家人离开头道沟二十年, 如今个个都出人头地,再回到家乡,也勉强算是衣锦还乡了。
瞧瞧卫老太的打扮,再瞧瞧自个儿, 那些与卫老太年纪相仿, 早些年还笑话卫老太早早死了男人守寡的媳妇婆子就好比失足掉进醋海一样。
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气skr人!
当年卫家的日子虽然过得不错, 但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粗布麻衫,看不出多大的差距来,可现在再比,不少头道沟的媳妇婆子都快把自己给酸死了,他们往卫家人身边一站,就好像旧社会里的老爷太太旁边的粗使婆子下人小厮一样。
有个早些年同卫老太关系还算不错的老太太驮着背走过来,尽力睁大那缝一样的小眼睛,问卫老太,“大英, 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金花嫂子!咱一个村住了三十多年,我怎么能把你给忘记呢?”卫老太伸出手,抓住谢金花那如同老树皮一样的手,问道:“金花嫂子,你这几年身体怎么样?我没记错的话, 你比我大个七八岁, 现在已经七十多了吧!”
谢金花一听卫老太还记得她的年纪, 脸上的皱纹褶子立马就像开花一样抖擞开了, 她有点耳背,所以说话的声音偏高,“大英啊!难得你还记得我!今天是回来给老卫上坟的,对不?上完坟之后别急着回,到我家吃个便饭再走吧!咱老姐妹这么多年没见,好好唠一会儿。”
“成!午饭就在你家吃了!不过我是带着东西回来的,一会儿大家一块儿侍弄。”卫老太用手拍了拍谢金花那堪比鸡爪的手,准备同卫大柱等人介绍一下,结果那谢金花就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卫老太的手看,“大英,你手上带的这是个啥玩意儿?银戒指?我瞅着不像是真的银子啊!”
其他人的脸色垮了一半,都说卫家人在外面混的好,怎么卫老太连个银戒指都带不起?还带一个假的?
卫老太乐呵呵地说,“这本来就不是银的,这是铂金。喜丫头去瑞典留学的时候给我买的,价格可贵哩,一个铂金戒指拿出去,能换一个黄金手镯回来!”
围观而来的吃瓜群众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都知道卫家人有钱了,但不知道竟然有钱到恐怖如斯!
谢金花又用手摸了摸卫老太的那个毛呢大衣,最后把手放在卫老太的衣领上,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圈,问,“大英,你这大衣是什么毛的?看着可板正了!还有你这衣领,是兔毛的吧,摸着这么滑溜。”
卫老太再次同谢金花科普,“这大衣是羊毛的,四柱家儿媳妇前段时间去欧洲演出,给我从英国带回来的。你说这个毛领儿啊,它可不是兔毛,是貂!金花嫂子,你看我这衣领,它是从貂身上扒下来的一整张皮,刮风的时候把领子拢一拢,风绝对灌不到脖子里去,可舒坦了。”
“是貂啊……貂皮贵还是兔皮贵?”可怜的谢金花并不知道貂皮价值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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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老太显摆地劲头上来了,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肯定是貂皮啊,这个衣领花了我孙媳妇四千多块钱呢,你说哪个贵?”
天知道卫老太最近几年有多么想要嘚瑟显摆,原先她有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就会打电话同孙二英嘚瑟一番,可现在孙二英一家靠着辣酱厂发家致富,日子过得也不差,卫老太有心同孙二英嘚瑟,但时不时给孙二英反嘚瑟一番,渐渐地,她就不同孙二英嘚瑟了。
这次回到头道沟,卫老太要把她憋了这么多年的嘚瑟全都抖索出来。
“大柱,二柱,你们都同咱这些老乡们好好打招呼啊,还都认识吧。”卫老太转身招呼卫大柱他们。
村里人听卫老太喊卫大柱和卫二柱,这才顺着卫老太的目光朝卫老太身后看去,这么一看,立马就惊了。
谢金花结结巴巴地问卫老太,“那个国字脸的大高个儿……真是你家二柱啊!那二柱旁边的那个盯着挂面头的婆娘,是你家兰子?”
为了回家而特意烫了平板烫的李兰子:“……”她特意把头发拾掇的顺顺溜溜,怎么就变成挂面头了?
卫老太瞅了一眼李兰子,她突然发现这个金花嫂子还挺幽默的。李兰子把头发做成平板烫,十分直溜地搭在脸两边,可不就和煮熟的挂面一样吗?
“对啊,金花嫂子,你连二柱夫妻俩都认不出来了?”卫老太笑着说。
谢金花瞅了一眼自家儿子,一脸尴尬地说,“能认出来,和当年走的时候没多大变化。大英,你们家平时是不是吃什么仙草玉露了?怎么瞅着一个个不但没变老,怎么还越活越年轻 了呢!你瞅瞅当初同你家兰子春芽她们扯淡拉呱的那些婆娘,现在一个个老眉老眼的,瞅着比你都显老。”
卫老太脸上的笑意险些没绷住,她惦记着给卫老头上坟的事情,便同谢金花和孙栋梁说,“今儿个日子特殊,大家都各忙各家事情去吧,我带着孩子回来给老卫扫扫墓、上上坟,等忙完这些事儿咱再看好好唠。”
那些人渐渐散去。
卫家人这次回来多数是成双成对的,比如卫光明和陶晴晴,小夫妻俩牵着俩孩子,一家四口眉眼都好看得要命,引得村里人频频往那边看。
卫添喜扶着卫老太,洛书文就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跟着,这两人也极为惹眼。
剩下的诸如卫东征等单身狗自己组了个小团,兄弟几个边走边聊,说得挺开心,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胡子也打理得整整齐齐,头道沟里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的眼珠子都快粘在兄弟几个身上了。
头道沟的村民随着卫老太走了几十米远,见卫老太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眶也开始发红,自发地闭上了嘴,不过还有好多人继续跟着走。
卫老太也没有拦,她循着旧时的记忆把卫家人都带到了埋葬卫老头的地方,看着那被雨打风吹而变成矮矮一小块的坟包,眼里的泪像是滚黄豆一样往下掉。
“老卫……”
卫老太这一声喊,直接就把卫家人都喊得飚了泪。
除去卫大柱和卫二柱之外,恐怕没几个人真的记得卫老头长什么模样。
卫老头走的时候,卫四柱刚记事,卫大丫才断奶,对卫老头自然是没什么感情的,他们哭,完全是因为见不得卫老太哭。
卫老太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啊,当年没粮食活不下去的时候,眼看着儿子闺女饿得奄奄一息,她哭过一次,后来就很少哭了,清明时节心里憋得慌了,她会嚎两嗓子,过年守岁的时候,卫老太习惯带着孩子们一起追忆过去,也容易抹几滴眼泪,卫二丫生了重病的时候,卫老太也哭过……随着年岁的增长,卫老太内心藏起来的软弱渐渐暴露了出来,可卫老太从没这样哭过。
卫老太一开嗓,卫家人的心尖都跟着颤了好几颤,卫大柱兄妹几个哭得不能自已,孙子辈的卫东征等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就连那些曾孙也都被太奶奶这一嗓子给吓得不轻,开始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一群衣着体面的人跪在庄稼地里,哭声悲恸,等哭够了,卫老太这才站起来,她绕着卫老头的坟包走了两圈,同卫大柱说,“大柱,咱在这儿多停几天吧,把你爹的坟包给修修,当年咱家穷,没钱给你爹立碑,这次一并立了。”
不是商量,是命令。
卫大柱连连点头,不用他张嘴,卫家最有人脉也最有能耐的卫东征就把这事儿给担了下来,“奶,这事儿不用我大伯张罗,我来吧。今晚咱就歇在县里,我同招待所的人说过了,给咱留足够的房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行,你办事,奶放心。”
卫老太把膝盖上的土灰拍了拍,同卫四柱说,“四柱,让人把冥货纸扎都给你爹烧了吧,你爹在下面等着呢!”
卫老太话音一落,那几个货车司机就掏出火柴盒来,划着火柴,把那些冥货纸扎点燃,小火变大火,烧红半边天。
头道沟的村民这才看到卫家人给卫老头准备的冥货纸扎有多么多,那都快堆成一个小山包了。
火光熊熊,有人小声嘀咕,“卫家人在阳间活得好,卫老头在阴间的日子也肯定过得滋润啊!这么多冥币,够他花到啥时候!”
卫老太在卫老头坟前站直身子,中气十足,“老卫,怕你听不到我说话,所以我嗓门就高点。我同你说,你就给我听着,如果你心里不满意,那晚上再托梦来和我商量。你怨我二十年不回来看你,我今儿个就回来了。你怨我可以,不能怨孩子们,孩子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老卫家的祖坟都在冒青烟,你别瞎见怪。”
“今天回来给你带这么多东西,让你高兴些,但是之后你就别等了,或者说你随着照片同我回京城去,往后清明十月一就对着照片祭奠了,孩子们事业忙,不可能年年都回来。要我说,你投胎去吧,没啥好记挂的了。”
“这次回来,我还能站着同你说说话,下次回来指不定我就也躺在棺材盒里到下面陪你了。如果你愿意等,那就等我个十年八年二十年,到时候咱俩一块儿投胎,如果你不愿意等,那就先走一步,我性子凶,活得时候没人敢欺负,到了下面也没鬼敢欺负的,你别担心我。”
第143章
卫老太在那儿自顾自地说,卫添喜却没控制住自己, 揉了不下十次眼睛。
因为, 卫添喜清晰地看到那方矮矮的坟包上出现了一道黑中泛青的门,一个模模糊糊, 看不大真切的人影从那黑中泛青的门里面走出来, 朝着卫老太走去。
卫添喜有些担心那人影会伤到卫老太, 正准备想办法, 突然看到卫老太与那人影中间出现了一道土黄色的光幕, 任凭那人影走得再用力, 也无法靠近卫老太分毫,卫添喜这才放下心来。
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卫添喜总算看清楚那黑影的模样了。
约莫有一米八几, 长了一张国字脸, 眼角生了一颗小痣, 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洛书文皱着眉头凑到卫添喜身边来, 他低声同卫添喜说, “你祖母面前有一道灵体……换成你们这儿的话说, 是灵魂。”
卫添喜震惊地看向洛书文,“你连这都能看到?”
洛书文点头,“灵魂也是脑电波的一种,不过活人与亡人的脑电波不同。我能监测到所有的脑电波变化,亡人的脑电波略有异常, 但想要发现也不难。”
卫添喜点头, 走到卫老太身边, 低声问,“奶,我爷爷眼角是不是生了一个痣,左眼眼角。”
卫老太的哭声戛然而止,就仿佛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她艰难地转过头,问卫添喜,“喜丫头,你怎么知道的?”卫老太的声音有些抖。
卫添喜看了一眼那同样陷入呆滞的身影,小声咕哝,“因为我看到了。”
卫老太:“!!!”
社会主义不允许有鬼!
其他人也被卫添喜的话给吓了一大跳,卫添喜顿了顿身,目光看向那些围观的人,疏离地笑着,“今天是我们家祭奠已故的老人,大家还是回去忙活别的事情吧,这种事儿还是不要围观的好。”
那些人听着卫添喜这丝毫不掩饰的撵人意思,脸上有尴尬闪过,三三两两地散了。
等那些人全部离开,卫添喜深吸了一口气,一边闭着眼睛回忆自己得到的那大神玄学传承,一边同其他人说,“先把不足十二岁的小孩也带出去避避吧,不然容易冲撞了,对老人和对小孩都不太好。”
陶晴晴立马就把自家俩孩子拉紧,她同卫光明说,“光明,那我先带着孩子到路边站一会儿,你们忙完之后再喊我。”
卫光明点头。
卫朝、卫阳和谷若怀兄弟俩都已经过了十二,按理说没啥问题,可卫添喜并没有动手,她瞅了瞅站在卫国健身边的人,说,“国健嫂子,你也出去站一站吧,肚子里怀着的也算。”
突然被点名的卫国健媳妇,“……?”
谢玉书也懵了,“啥意思?喜丫头,你国健嫂子怀上了?”
卫添喜目光空洞地点头,“没错,已经两月有余,也是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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