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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环毕竟年幼,她有些怕,摇了摇丰钰的手臂,问她“姑娘,我们去哪儿”

丰钰不答。

她脚步走得极快,嘴里似乎默念着什么。

行至池边,丰钰才停下步子,将手里的水灯轻轻推向池塘深处。

这池塘乃是小河的一支分流,水从墙外小孔流入,又从后园的墙下流出,那小灯晃晃荡荡,越来越远,小环回眸,吃惊地看见丰钰脸上两行清泪,在暗色的天幕下隐隐反射出一点水光。

丰钰在心内默祷“信女丰钰,一愿兄长步青云,二愿亲人长康健,三愿母仇得报,愿终身不嫁,长奉佛前。”

头顶幽黯的天色突然亮了起来,丰钰抬眼,见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只孔明灯。

没有月亮的天幕,那灯极为惹眼。待风吹过,孔明灯转了半圈。上面的字迹清晰了,遥遥可见。

“恭祝姑娘生辰之喜。”

几个大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

小环仰头看去,颇雀跃地道“姑娘你看,又一只。”

再是同样的孔明灯,缓缓升上高空。细看,上头字迹略有不同。

似一首诗,这盏上头写的是头两句。

丰钰寥寥看了一眼,心中已猜着是何人。

就在小环的低叹声中,那孔明灯一盏接着一盏,自长空远远弥散开来。

几十盏灯,将半空照得亮如白昼。

小环扯了下丰钰的袖子“姑娘,您是知道有人要放灯给您看,才特拉了奴婢出来的么”

丰钰心中只冷笑。

怕是她屋子里的人,早成了旁人的眼线。

此前她便觉不妥,这回,倒是那人自乱阵脚,露出破绽了

她转身便走,任那漫天灯火灿烂了寒夜。

丰钰想得很清楚,她会拒了婚事,不嫁去应家。

母仇不报,她枉为人女。

第37章

应澜生立在墙下, 用火折子点燃手中最后一盏孔明灯, 看它幽幽飞过院墙,缓缓上升至再也够不到的高空。

他眸中倒映那光点, 熠熠如波光涌动。心中喃喃祷祝“愿阿言身康体健, 喜乐百年”

最后这一盏灯, 为旁人而放, 不曾写字在上, 虚寄一腔深情。

他身侧随行的小厮道“公子, 会不会那丰姑娘瞧不见怎么里头一点声息都没”

应澜生温温一笑“待明日, 自有看见的人与她说。我事先打听好她的行踪, 也不过为着更保险些罢了。”

他踏灭了火种,拍拍袖子,“走吧。回别苑。”

小厮牵马近前, 躬身请他上了马, 似乎心里不定, 犹豫道“那丰大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公子费这般功夫, 竟还无法打动她芳心, 莫不是眼高于顶, 誓要配个侯爵公卿也不瞧瞧自己家什么底子听说她那舅父,还犯了事, 如今就要问斩”

应澜生不答, 斜斜睨了小厮一眼, 似笑非笑地道“锦墨, 你越发聒噪了”

似是埋怨,似是敲打,朗声温言,不会叫人惧怕。小厮吐了吐舌头,不言语了。

应澜生回眸再看那灯火,适才他放出的最后一盏孔明灯,已混入那许多灯中,分辨不出了。

他默默念完适才不曾许完的心愿。

“小生应荣,愿抵三十年阳寿,换阿言长寿百年待事成之后,永不杀生,终身茹素,以赎罪孽”

因昨日宿醉,晨起颇迟。小环一脸复杂地走入进来“姑娘,段家大爷和四爷来了,大奶奶叫过去呢。”

丰钰应了一声,见这丫头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怎么了”

小环道“太太也在。”

自打客氏称病不出,丰钰被免了西府的晨昏定省,已经有月余不曾照过面了。见小环如临大敌的模样,知道她还为着上回客天赐故意刁难的事心有余悸。丰钰抿嘴笑笑,摸了摸小环的头发,“给我梳妆,稍用些艳色。”

坐在镜前,从铜镜里去瞧小环的脸,忧心忡忡的不见笑容,丰钰微笑“你不必怕,她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我。你越是胆怯,麻烦就会越缠着你不放。放宽心,只要无伤性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丫头掀了帘子,丰钰含笑走了进去。

屋里气氛冷凝,丰凯丰庆,几位太太,丰允和周氏都在。

段凌和与段清和坐在下首,见丰钰进来,含笑与她文好。

丰钰向长辈们请过安,片刻间,就将众人面上神色尽收眼底。

屋里尴尬地沉默了一阵,丰凯咳了声,勉为其难地开口“事已至此,我们丰家亦是苦主,那客天赐胆大包天,从我们府里将东西和契据带出去如今人已身死,余下的款数无从索回,依两位段公子看,此时该当如何”

丰钰略吃了一惊。

客天赐死了

她迅速看了眼客氏。

只见客氏面如死灰,定定地坐在丰庆身旁,呆呆望着足尖发呆,好像根本没听见众人在说说什么。

这段日子她明显的苍老起来,原本乌黑的云鬓不见半点光泽,甚至钗子都配错了一只,左右不同颜色款式的珠玉装饰两鬓。

她眼眸低垂,嘴唇微向下撇着,肌肤黯淡无光,好似老了十岁。

客天赐死了,死在牢里。

已经签押认罪的案子,即将被追回的嫁妆,就这样不了了之

丰钰眼眸低垂,睫毛将浓浓怒色遮住。

听得段溪和道“先前追回的数目,都有官府记录在案,今晨通知我等前去点算了一回,约莫只有十之其三,余下田产、铺子皆已易主,一时追回不及。”

段溪和看了客氏一眼,笑道“客天赐的遗孀一口咬定,说余数皆在二太太手里,我们自是不信的二太太乃是表妹的母亲,便是存了些许在手,定也是为将来表妹出嫁添箱打算此事只得托赖各位长辈,暂替钰妹妹保管,待她定下婚事,再交回她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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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溪和态度和气,这话里可是半点情面都没留给丰家。

好好的嫁妆锁在库房,如何能给外人盗去亏得丰凯还敢睁眼说瞎话,把他们丰府说得如此无辜。没有丰庆和客氏的纵容,没有丰凯夫妇的治家无能,这种荒唐事怎可能发生

丰钰眼看出嫁,难道真的就只带着公中拨的五千两银子和两块荒地过活

嫁妆嫁妆,嫁的是一辈子,陪送的东西也该足够支撑她这一辈子的生活花费。

娘家陪嫁的东西,就是姑娘将来在夫家立足的底气。

他们哪里曾为丰钰打算过半分

丰凯老脸一红,不说话了。拿眼狠狠横了丰庆一眼,推他上前应付他的前岳家。

丰庆硬着头皮道“大侄儿,哪里像他们说的我们是钰丫头的父母,她亲娘走得早,这孩子孤苦,我们只有加倍怜她。我但凡有的,哪一样舍不出我当眼珠子般宝贵的闺女,我必不会亏待半分。你们只管放宽心,孩子的陪嫁我心里有数,将来风风光光从我们丰家出阁,绝不会给外人笑话。”

一句话,将段家定义成“外人”,丰家闺女自有丰家打算,如今客天赐已死,没道理他捅出的窟窿叫旁人代他偿还。再说客氏这边也确实抠不出什么了,在外头放的印子钱几乎都收了回来,损失不少利钱,原想用来堵住段家的嘴,后来发觉那数额着实太大,若真要还请,只怕整个丰府砸锅卖铁才行。

丰府近年势头越发好。可丰庆心里清楚,兄长是兄长的,他的是他的,公中就那点银钱供大家花用,私下里置备东西都从各自库房里出。自然所得好处也都归各自所有

虽未分家,却早就离了心。兄长不会代他偿这笔数目。

再说,这钱原是段氏留给丰钰的,丰钰可是他的亲闺女,他就是陪送少些,难道她告官把他抓起来去不敬不孝,那才是滔天大罪,只有感恩自己获得太多的,哪有嫌弃父母给的少的

段溪和眸色一沉“姑父”

话未说完,忽听外头一阵喧哗,小丫头喜气洋洋进来报信“老爷,太太,郢三爷回了”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屋中人纷纷站了起来,各自或欢喜,或吃惊,一齐欲往门前迎。

丰钰是最喜出望外的一个,一别十年,归家至今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兄长。

片刻,众侍从簇拥着一个高大文秀的青年进入屋中。

久别重逢,一番喜乐欢声。丰郢约三十来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长身玉立在前,直叫丰钰忍不住想扑上去喊声哥哥。

到底是一别十载,丰钰并不敢莽撞,她偷眼瞧他,将他上下打量。

瘦了,精神了,不再是她记忆中那病恹恹的书生模样。

听说成了婚,却怎不见嫂嫂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想问,近乡情怯般,竟不敢出口。

丰郢终于朝她看了过来,眸色略怔了怔,片刻脱口而出“钰儿”

丰钰给他一声呼唤喊得泪花闪闪,忙上前去,行了福礼。身子不等弯下去,被丰郢上前一步,拖住了手臂。

“钰儿你出宫了,太好了”

丰钰鼻头发酸,强忍着泪意喊了声“兄长。”

丰郢揉揉她的头,挥手比了比她的个子“怎么长的这么高在宫里吃了什么离家时你才到我这儿啊”说着比划了下肚腹位置,引得众人都笑了。

丰凯趁势问道“郢儿不是在江西任上好好的,怎突然回了盛城,可是有公差在身”

丰郢正色朝丰凯行了礼,看了一眼丰钰,含笑道“正是,大伯父,这回能在家里耽些时日。”

“朝廷点了巡盐御史,我这回来,乃是受盐政大人举荐,因我熟悉盛城情况,着我襄助此次巡盐”

丰凯眸子突然射出锐利的精光,段溪和、段清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兴奋之色。

丰庆几乎跳起身来,大声问道“盐政人选定了是谁你襄助巡盐,主管什么事务”

这消息太宝贵了。

为了事先打听出盐政的人选,盛城和周边各县各显神通,想尽办法想要提前打通关节,替自己这门最赚钱的生意求个平安符。

朝廷每四年指派一名大臣担任盐政,专巡各地盐务,保障民利民生。

往小里说,是为监督地方盐市发展,规避盐务贪腐舞弊。往大里说,又是巡察各地官情民情,对一方政界有着主掌生杀的权力。

这可是尊大佛。

丰郢微微一笑,答了父亲的话“怎么家里还不知道么今年圣上钦点的巡盐御史,便是嘉毅侯安侯爷啊。”

似乎觉得这个消息不够劲爆,他回眸,朝丰钰笑了一下“妹妹,我听说,你从前在宫里就与侯爷有些交情,这回你出宫,可曾上门拜会过了待会儿我要去侯府报到,你可与我同行”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丰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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