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卫檀生掀开薄被,为自己倒了杯冷茶。
茶水入肚,躁动不安的心这才平复少许。
自从他离开瓢儿山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在梦中重温着那天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常常半夜醒来,汗湿枕巾。
卫家人只当他是年纪小,经此大难,在山上是留下了心病。
他没有辩驳。
他回家后不久,那个卫家三郎跛了一足的消息没多时便传遍了京中。
卫宗林对他心怀愧疚,瞧见他跛了一足后,对他管束放松了许多,渐渐地便不再多管他。
为官尚要看仪容外貌,他如今跛足,倘若踏入仕途,恐有所波折,卫宗林的心神已全然放在了大哥卫景身上。
他自小就是严格按照卫宗林的要求所活。卫宗林不再管他,驱使着他按部就班过活着的外力陡然消失,这让卫檀生感觉到了一些无所适从。
那些经史子集他已翻过无数遍,懒得再看。每日,他便坐在窗下,什么也不干。
他感觉自己好像缺了些什么,心中空落落的。但他始终想不起来究竟缺了何物,更觉得烦躁。
这幅模样落入旁人眼中,又引得其他人一番怜悯和叹息,说他是在山上的时候吓傻了。
一日,他拿起了自己久久未曾用过的弓箭。
他用箭,就像射死了那只猫儿一样,陆陆续续找来了不少畜生,一一射死了。
后来,他试着自己亲自动手,用当初卫宗林赠与他的一把短匕。
温热的血液溅上肌肤。
他俯看着它们呛咳出血沫,瘫在地上,肌肉因为痛苦而痉挛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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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檀生心不受控制一般地疯狂跳动着。
这时,他才终于想通了这段时间以来究竟缺了什么。
那畜生死前的双眼慢慢与人的双眼重合,透着这死去的,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山匪。
这让卫檀生感到了极度的兴奋,甚至兴奋地呻吟了一声。
此时,他才感觉到他是活着的。
他终于明白了,杀了那山匪非但没让他感觉到痛苦,反倒释放出了他心中压抑着的魔性。
在他死气沉沉的生活中,他终于找到了一些能让他感到兴奋和欢愉的事。
他杀了他们——
他帮他们斩断了罪业——
他救赎了他们。
这种感觉几乎使卫檀生着了迷。
在那之后的几天中,他难以成眠,回想起这感觉就兴奋地浑身发抖。
没多时,家中便商议着把他送离京城,拜入了善禅师门下。
佛门清静,尤忌杀生。
他只能按捺住心中叫嚣的欲望。
可欲望非但没有因为他的压抑而平息,反倒愈加躁动不安了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比起欲望得不到宣泄,自己被这种感觉所掌控,失去了自我,更让他觉得焦躁不安。
他这幅模样落入了善禅师眼中。
了善禅师德高望重,智慧圆满,能拜入他门下,是他之幸,卫檀生对他向来颇有几分敬重。
他倒没有斥责他,只是常带着他做些农活,闲暇时候为他讲经说法。
他本就未打算将衣钵传予他,只为度化他,才收他入室。
卫檀生当然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违常理,但他并无更改的念头,只对了善禅师道,“弟子魔性难除。”
了善禅师面色不改地问:“那你告诉我,你之魔性在何处?”
正如一瓢水,温和从容地浇灭了他的心火。
人具两性,一面是佛,一面是魔。
心本清静,自是荡荡无碍。
想开了,这股躁动不安的欲望好似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卫檀生这才静下心来,跟在了善禅师身侧,日日劈柴耕田,夜夜观想,潜心修习。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于经年累月缄默的禅定中,他倒也学得了几分皮毛。
青灯古佛,给予了他不少安慰。
尘世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经书中的佛国,让他有了个寄托安身之所。
只是,这股欲望还没有消失,也永远不会消失。
有这欲望在,他永远到不了彼岸。
就如今天一般。
卫檀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再做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那山匪了。
但因为这一场梦,他的欲望却再一次地被引动,在胸中不安地咆哮,想要破胸而出。
喉间溢出一声暧昧不清的呻吟
他合掌念了声佛号。
他明白,总有一天,它还会如山洪一般咆哮着倾泻而下。
等那一天真正来临,必是如焚天灭地一般,足以使他立堕三恶道,更遑论彼岸佛国。
第19章 镜中朱颜
虽见到了卫檀生,但惜翠没打算上赶着凑到他面前。
这一次身份不同,卫檀生性格好像也有了很大变化。她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打算。
陪着高骞逛了一圈,等高老夫人醒来后,惜翠就同高家人一起下了山。
李氏好奇心强,回到车上,对他们兄妹二人很是关心,拉着她问来问去。
惜翠答:“多谢嫂嫂,我与二哥之间已没什么事了。”
李氏又问了两句,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行至高府门前,缓缓停下。
大门前已经有仆人在门外候着,只等主人下车。
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忙迎上来扶着老太太往里走,其余几个粗使的仆役去将车马行装歇下。
惜翠跟着入一大帮人了踏入了府门,只见高府上长廊曲池,假山复阁,雕梁画栋,轩昂壮丽。
好在惜翠之前也去过故宫玩了两趟,要论富贵,高家拍马也赶不上皇帝,她权当是参观旅游景点,走马观花地看了过去。
高家是勋贵之家,这种家庭,规矩也比旁的家庭多。
惜翠就像刚进大观园的林妹妹,谨小慎微,看别人怎么动作,自己再跟着动,争取不露馅不丢脸。幸好没什么人在意她,她跟在她们身后,倒也糊弄了过去,没出什么岔子,顺顺当当地回到了高遗玉所住的屋。
跟在高遗玉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只有一个叫小鸾的丫鬟,是从高老夫人那儿拨来的,另有两三个洒扫的小丫鬟与仆妇。
除了一个小鸾,其余人惜翠都没心思去记。
惜翠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住处。
不大,空荡荡。
只有一张床,两三只柜子,一张桌,四只凳,一张梳妆台,一扇屏风与一个衣架。
冷清得不像一个高门贵女所住的闺房,但家具用的料子看上去似乎很好。惜翠上手摸了一把,也摸不出是什么材质。
走到梳妆台前,惜翠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毕竟是个姑娘,她对自己现在长什么样有点儿好奇。从空山寺到高府,她都没搞清楚自己现在是圆是扁。
看到镜中倒映出的人影后,惜翠有点儿愣神。
少女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生得和高骞十分相似。
以女人的眼光来看,眉毛浓而黑,面部骨骼与线条未免太硬气,但以男人的眼光看来,高遗玉眼睛略圆,又显得太柔和了些。
镜子里的是一张十分中性的面孔。
正是这张脸让高遗玉有些自卑,时人以细眼弯眉,纤秾单薄为美,而她却生了一副坚毅的男相。
惜翠望着镜子里的人,心中缓缓地浮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回来的路上,她正发愁要如何用自己的新身份接近卫檀生。
他在庙里当和尚,而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倘若直接接触,难免不会有人说闲话。惜翠是不在乎这些闲话的,她担心的是要真传出些风言风语,只会影响她行事。
现在看起来,而这张脸好像可以帮她解决很多问题。
惜翠若有所思地合上镜子,看向桌上摆着的一只红木匣。
红木匣共有四层。
打开匣子,前两层只有两三根簪子,几对镯子罢了,首饰少得可怜。
高遗玉不爱梳妆打扮。
第三层装了些碎银和银票。
最底下一层,装了一只草编的蚱蜢,看上去历经了不少年月,手一碰,就有化成齑粉的风险,惜翠没敢动,怕那草蚱蜢光荣牺牲在她手下。
这似乎是焦荣山幼时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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