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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就是那些杀千刀的巡捕!”拉黄包车的人忍不住插嘴了:“这些人就是上海的瘪三!说是要保护上海市民的安全,可谁知道他们暗地里干了些什么事情!跟青帮那些人有什么差别?不对,我还说差了,青帮那些人至少还讲点义气,这些人是一点情义都不讲的,有奶就是娘!”

这黄包车夫肯定是吃过巡捕的亏,否则也不会这般愤恨。

巡捕房是上海滩的特色,这个年头的巡捕,充当着警察的角色,一般只是在租界里行使职权,而警察只是政府派在公共区域的一种市政人员,但是他们的权力却远远没有巡捕大,很多时候巡捕房甚至能出租界来干预政府捉拿要犯。

“这么晚出动了巡捕,肯定是哪地方又能敲得到一笔钱了。”

黄包车夫拉着车,愤愤不平:“他们哪里会真正管事?就会知道敲诈勒索,不知道现在是哪里又有油水好捞,他们这才急匆匆的赶过去。”

方琮珠心里想,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但愿以后方琮亭被抓住,能够花钱将他救出来。

黄包车很快将她们送到了地方,方琮珠下了车,拿了一把钱出来给那个黄包车夫:“麻烦您去将我大哥他们接回来。”

黄包车夫怔了怔,没想到这位小姐如此信任他,提前就给了车钱。

他答应了一声,拉着车飞快的朝回跑了过去。

方琮珠与翡翠站在大门口,有些担忧的看着冷清的街道。

方才巡捕房的汽车喇叭声真的令人心上心下,方琮珠甚至有片刻的恍惚,揣测着那些人是不是去抓方琮亭的。

好在没过多久她便见着那黄包车朝大门口跑了过来。

林思虞扶着方琮亭下车,方琮珠赶紧迎了上去:“林先生,你快些回去罢,天色不早了。”

“我把琮亭送回去。”林思虞扛起方琮亭一只胳膊朝前边走。

“林先生,谢谢你。”方琮珠跟了过去,搭了一把手,抓住了方琮亭另外一只胳膊。

“方小姐,我与你大哥这么要好的朋友,他喝醉了我当然要送他回来,不值得你道谢。”林思虞看了方琮珠一眼。

此刻已经是八月二十多,下弦月淡淡清辉照着她的脸,挺拔的鼻梁下有一点点暗色的阴影。

“无论如何要谢谢你。”

方琮珠低声说了一句,两个人合力把方琮亭扶进了起居室。

李妈听到动静赶紧走了出来,见着方琮亭喝得跟一摊泥般,不由吃了一惊:“哟,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喝了这么多?”

“李妈,你快些去弄些醒酒汤来。”方琮珠吩咐了一句,自己去了厨房那边烧开水。

林思虞坐在沙发上,看到一脸通红倒在那里的方琮亭,心中隐隐担忧,像方琮亭这种一往直前的,只怕迟早会出事的。

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林思虞肯定不愿意看到方琮亭发生不幸,他一只手撑着脑袋,默默的想着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方琮亭不那么激进。

方琮珠从厨房端了洋瓷脸盆出来,眼睛落到沙发上的两个人身上,林思虞正皱着眉头望着方琮亭,看起来是在为好朋友担心。

“林先生,你且朝旁边让让,我给大哥来洗把脸。”

方琮珠绞了一块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方琮亭的脸孔。

方家人的基因不错,方琮亭是个帅气的美男子,他的眉弓弯弯,眼睛稍稍有些陷进去,显得鼻梁比较高。

像这样的民国高富帅,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投身于血雨腥风之中,从事那最危险的事情,若是站在旁人的立场,她一定要赞扬他有宽广的胸怀,有心忧天下的志向。可是方琮亭的身份是她的大哥,她至亲的人,经过这半年的朝夕相处,方琮珠已经将他当成自己真正的亲人,她不可能再用旁人的立场来看待方琮亭投身革命这件事。

“这可怎么办呢?”她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方琮亭的脸孔,眉目间满满都是忧愁。

她的声音轻柔,似乎是在呓语,包含着深深的关怀,听得林思虞心中一颤。

那般善良的姑娘,那样温柔的声音,能让人忍不住想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咱们慢慢来,一起让他改变这种思想,即便是让他变得温和一点都行。”林思虞伸手将方琮亭的头发拨开了些,露出了他清秀的眉弓:“你大哥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是一个勇士。”

不知道这样向方琮珠解释能不能让她听懂,至少应该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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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琮珠点了点头,直起身子向林思虞笑了笑:“谢谢你。”

“不客气。”林思虞抬头看方琮珠,眼里全是真诚:“我是你大哥最好的朋友,我不会扔下他不管。”

两个人一起把方琮亭洗了下手脸,李妈端了醒酒汤出来,大家一齐给他灌了下去,这醒酒汤还真是奏效,才过了一阵子,方琮亭睁开了一只眼,眯着看了看林思虞,又看了一眼方琮珠:“咦,我这是在哪里?”

“大哥,你这是在家里啊!”

方琮珠又好气又好笑:“下次你可别喝多了,看看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

“在家里啊?”方琮亭伸手摸了摸沙发:“嗯,确实是咱们家的沙发。”

林思虞站起身:“琮亭,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告辞了。”

“哎哎哎!”方琮亭挣扎着要坐起来,林思虞赶忙伸手扶住了他:“你且坐稳。”

“还回去干嘛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方琮亭伸手指了指楼上:“你就留下来住一宿再走,明天咱们和琮珠一块儿去上课。”

林思虞身子僵了僵,站在那里没说话。

“怎么了,思虞你如何这样小家子气了?到我这里住一宿有什么要紧的?我们家又不是龙潭虎穴。”方琮亭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走,咱们一块儿上楼去。”

林思虞赶紧伸手扶住了他:“琮亭,你且当心脚下。”

方琮亭脚下步子还有些轻飘,林思虞索性将他扶上楼梯:“走,琮亭,我扶你回卧室。”

“思虞,留下来就留下来,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前我留你,你不肯,现在……”方琮亭仗着一丝丝醉意,在林思虞耳边轻声道:“你就不想为了琮珠留下来?”

林思虞的身子僵住了,一双脚怎么也提不动。

“怎么了?不想留下来?”方琮亭呼出了一股淡淡的米酒味道:“算了,就当我没说。”

“我现在这个身份留下来有些尴尬。”林思虞摇了摇头:“再等等吧,等到方小姐真能接受我那一日,我一定会很开心的留下来的。”

他扶了方琮亭上楼:“感觉怎么样?还要不要喝一盏醒酒汤?”

方琮亭摆了摆手:“不用了,我现在想瞌睡。”

“那我走了。”林思虞踱步走到了门口,方琮亭喊住了他:“什么时候你才能重新做我妹夫?”

林思虞看了他一眼:“如果有缘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那个机会。”

走到楼下,方琮珠刚刚好从起居室那边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你大哥睡了。”

林思虞很想盯住方琮珠多看几眼,可却还是没那个勇气,目光匆匆掠过她的脸颊,迅速望向门外。

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只有街道的路灯惨淡的亮着,现在已经十一点多,夜上海也渐渐的熄了霓虹般的色彩。

“谢谢你。”方琮珠轻声说了一句:“我就不送林先生了,林先生路上小心。”

林思虞点了点头:“方小姐,晚安。”

第34章 秋日宴其乐融融

汽车开进了车库, 熄灭车灯走了出来,看了看那幢三层楼的洋房,一楼的灯火通明。

孟敬儒犹豫了一下, 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家的格局与方家有所不同, 方家推门进去正对着楼梯上行, 楼梯下边有一处类似玄关的空地,门侧放了一张胡桃木的鞋柜。楼梯下还立着一个高高的粉彩花瓶,插着花束和孔雀羽毛,中西结合的装修风格。

而孟家则全是西式风格的装修,推门进去就是一个极大的会客室, 欧式沙发靠墙摆着, 沙发上的水晶搭扣映着厅中央的水晶灯, 闪闪的发着亮。

他的父亲孟元山, 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敬儒,你且过来,我和你母亲刚刚商量了一件事情,需得与你说说。”

孟元山抬眼看了一下儿子, 心里颇为得意。

上海滩做生意的几个老朋友的长子都不成器, 每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捧戏子,只将家里的钱不当数, 拼命挥霍浪费, 唯有自己这个儿子,自小就温良恭俭,读书也很用功, 大家都赞他温文尔雅,乃是孟氏俊才。

年纪大了考上复旦,竟没让自己托人花钱找关系,在复旦念商科期间,孟元山将国安路路上的那间蕙锦香交给孟敬儒打理,让他开始尝试承继家族基业。没想到孟敬儒竟然把这间蕙锦香打理得有声有色,甚至比霞飞路上的那一家挣到了更多的钱。

孟元山心里头高兴,在大三的时候就放手将家里一半的产业交给了孟敬儒,让他更多的参与到家族商业里来,孟敬儒一边念书一边打理家里的店面,所有的事情都办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完全不用孟元山操心。

几个做生意的老朋友都在夸赞孟家有个好儿子,真乃是“芝兰玉树,熠熠耀华庭”,这话听得多了,孟元山不免更是得意,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自己身边这一辈子里最好的,别人家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因着将孟敬儒看得很重,故此对他的亲事也诸多挑剔。

孟敬儒才十八的那时候,孟夫人就想要替他张罗亲事,却被孟元山一句话给拦住:“敬儒才在复旦念大一,你这般着急作甚,也该等他大学毕业再说。这世间的好女子多的是,哪里用得这样慌张?还怕我孟元山的儿子找不到合意的媳妇?”

孟夫人虽然很顺从的没有再提这事情,可心里头却还是有些着急,早点完婚早点了结心事,而且她心里盼望着能早些抱上大胖孙子——麻将搭子里有不少人都做了奶奶,只有她的儿子都还没结婚,这事情已经够让她操心的了。

孟敬儒甫才毕业,她便开始张罗着给他相看合适的姑娘,孟敬儒与她说过多次不需要相看,他要自己慢慢的找合意的人,可孟夫人依旧没有放弃对媳妇儿的追求,每次去了别的夫人太太家打牌时,眼睛总是朝人家女儿身上瞄。

“不要我相看,可也没见带个什么人回来给我看!”

孟夫人嘟囔嘟囔着,有些不满:“元山,敬儒今年都二十二了,也不算小了,人家陈家李家孙子都快要抱上两个了,咱们家的连媳妇还没个影子,谁知道他要相看到什么时候?不如咱们帮他一把?”

嘟囔得久了,孟元山也没办法抵制住孟夫人坚定的想法,今晚两个人合计一下,决定这个礼拜日邀请自己的一些老朋友带着女儿过来参加一个秋日野宴,趁着天气好,到自家的院子里摆个自助餐台,顺便让儿子相看上海滩这批名当户对的名媛。

“我就不相信这么多人他一个也看不上。”

孟夫人气鼓鼓的,埋怨着孟元山:“都是你不好,拿这么多店铺给他去打理,哪里来的时间去相看女郎。”

孟元山赶紧赔不是:“是是是,是我不对,我们热热闹闹的把这个秋日野宴办起来,算我将功赎罪,如何?”

孟夫人得意的笑了笑:“那你自己和敬儒去说,我可不想再和他为了这事儿争吵,你这个做爹的一开口,他也只能乖乖的听着。”

当下便喊着家里的小大姐兰芳出去买请帖回来:“大概三四十个也就差不多了,需买那种最好最贵的。”

打发了下人出去,孟夫人一颗心怎么也平静不了,踱步到了二楼,喊了自己的贴身娘姨秋桂过来:“去把纸笔取出来,我看看要请多少人,你再帮我合计该要准备什么菜式,要多少材料,还要不要增加人手。”

没多长时间小大姐买了帖子回来,孟元山和夫人商量着定好人,当下就派了下人出去送帖子——孟夫人觉得做事就得趁热打铁,若是今晚孟敬儒回来吵着不能办这个野宴,被他的理由给蒙了过去,指不定这事情又搁浅了。

请帖都发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也要下定决心给敬儒操办一下了。

孟夫人等了许久没见着孟敬儒,有些不耐烦,嘱咐着孟元山在一楼会客厅等着孟敬儒回来:“你定要用长者威严压着他,不能让他再推托。”

“我知道的,你只管放心。”孟元山被夫人这一说,也忽然觉得别人家都有了孙子,就自家没有,这事情是有些不对劲,是时候得让孟敬儒娶妻了。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茶水都喝过两盏,总算见着孟敬儒回来,孟元山招了招手让他坐下,准备好好商量着这野宴之事。

“父亲,有什么事情要与我商量?”孟敬儒坐下,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纸来:“这是上次那个香港的马先生给我的,全是英国那边最新的款式,是他们顶级设计师设计的。”

孟元山没有伸手接那些图纸,只是一脸的笑:“敬儒啊,我与你母亲商量着,这个礼拜日要在家办一次秋日野宴。”

“您和母亲决定就好。”

孟敬儒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父母竟然这般时髦了,还学着年轻人办起派对来了,这秋日野宴,不就是autumn party吗?

“那日你必须在家。”

孟元山见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赶紧点出重点。

“我必须在家?”孟敬儒摇头:“怎么行呢?家里这么多店铺,我一一巡视一遍,查看店铺的账簿,和伙计们谈谈经营现状,那就差不多大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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