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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琮亭点点头:“是啊,得赶紧走才行。”

林思虞把兄妹两人送到了门口,声音有些低沉:“方大小姐,你放心,我不会拖欠你的钱,会尽快还掉的。”

方琮珠看了他一眼,林思虞的眼圈已经红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眼中漾漾的一闪——莫非他为父母的所作所为羞愧得想哭么?

想想方才在林家所经历的事情,其实林思虞的本性还真是不差,她倒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生在这样的家庭,处处拖他的后腿,附带着使他被人看低,林思虞心中肯定难受。

第18章 九太爷仗义执言

天上的日头已经亮堂了许多, 金灿灿的日影从空中洒落,仿佛有千万支金箭扎在地上一般,尾翎还在颤巍巍的晃。

那嫁妆挑子投在地上的影子黑黝黝的一片, 两个人抬着, 亦是颤颤巍巍的晃。

“站着, 站着!”

竹轿刚刚离地,从林家大门一侧传来嘶喊之声。

林思虞回头一看,就见一群年轻人,手里扛着锄头扁担正朝这边跑,再仔细一看, 却是林氏族里的后生。

这是母亲去族里搬救兵了?林思虞又羞又怒, 赶紧走了两步站到了方琮珠的竹轿旁边, 朝着那伙跑过来的人, 高声叱喝了一句:“你们这是要作甚?”

众人跑到跟前,见着林思虞满脸不悦,误以为他是因为媳妇跑了而不开心,一个个七嘴八舌:“思虞, 你别生气, 咱们替你出头!”

有个年轻后生冲到了竹轿前面,伸手朝方琮珠一指:“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 在外边有了相好的就把我思虞兄弟给抛了?这般不守妇道, 我林氏饶不了你!”

方琮珠微微挑眉,没想到林夫人倒是脑子转得快,到林氏族里给她扣了一顶不贞的大帽子, 鼓动林氏族人来拦截她——最终的意图只不过是想抢回她的嫁妆罢了。

“水性杨花?有相好?”方琮珠看了一眼那个年轻后生,淡淡一笑:“我嫁到林家快八个月了,每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到哪里去找相好?不知道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呢,都说捉奸拿双,现在倒是好,都不用拿,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毁人名节?”

那年轻后生没料到方琮珠竟然是这般气定神闲,不由得愣了愣,目光转向了林思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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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虞赶紧一把将他拉住:“柱子,你别胡闹了,没有的事!”

方琮珠示意下人把竹轿放下,她款款从竹轿里走出。

“我倒想知道谁在这般造谣,一个女子的清白岂能容人污蔑?”她瞥了一眼那伙林氏族人,咬着牙道:“诸位,刚刚是谁这样告诉你们的?我得要拉她去见官,让大老爷洗清我的冤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如勒嘴的葫芦,谁也不敢说话。

这时间,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并着几个中年男子,在林夫人的指引下朝这边走了过来,那老者见了方琮珠站在竹轿之侧,一脸鄙夷之色,胡须也气得飘了起来。他快步向前,咳嗽一声,正准备端着族长的谱把方琮珠好好教训一顿,林思虞开了口:“九太爷,方大小姐没做错什么,您还是快些回去罢。”

九太爷瞅向林思虞,一副恼怒他没有男子汉气概的模样:“你的妻已经给你戴了顶绿帽子,你却这般维护她,这又是为何?”

“老先生,药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您上来就是一句我行为不检,不知道有何证据?”方琮珠冷眼看了林氏族长九太爷一眼,目光冷冷,看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方琮亭此刻已经从竹轿上下来,走到了方琮珠身边:“是谁这样胡说八道的造谣生事呢?我妹妹温良恭谨,嫁入你们林家,侍奉公婆,疼爱小姑,她几乎都没出过门,怎么会有与人相好之事?我们方家家教严格,方家的子女从不做这种苟且之事,你们林家红口白牙的侮辱琮珠,那就是在侮辱我们方家,非得去市政府里说个明白不可!”

方琮亭十分生气,一双眼珠子似乎都要鼓了出来,原先他还觉得登离婚声明有些对不住林思虞,现在看来真是最正确不过,即便林思虞人品好,可他家的人实在是太烂,就连这个家族都是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一味护短。

若是真正清白些的族长,定然先要问清事情来龙去脉,有关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怎么能听凭林夫人一句话就将她订死在耻辱柱上?

见着方琮亭发怒,九太爷也略略有些惧意,虽然在这一块是林氏的地盘,可方家也是苏州一个靠着做生意发达起来的人家。林家门楣高,只是毕竟前朝已经倒了,这些年下来老牌名门已经渐渐衰落,而方家却随着新时代日益兴盛发达——闹到市政府去,银子说话,市长肯定会偏袒方家的。

“你到底弄明白了没有?”九太爷埋怨的看了林夫人一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夫人焉能让这么多嫁妆长着翅膀飞了呢?她有些心急,鼻尖上已经渗出了汗珠:“九叔公,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她早些日子去上海就是会情郎去了,还在《申报》上登报声明和思虞离婚,若是没有情人,那她何必要登这则离婚声明?这是吃饱了撑着的?”

她拿出那份《申报》,放在手里拍得砰砰响,一副笃定的模样。

“登报声明离婚?”九太爷皱了皱眉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思虞媳妇,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方琮珠冷笑一声:“这位老先生,你的称呼弄错了,我都和林大少爷离婚了,你怎么还称呼我为他的媳妇?性格不合,在一起过不下去,自然就要离婚,跟我找没找到情郎有什么干系?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到你们嘴里却变成了偷情故此要登报离婚,这种污蔑的话我可没法听。”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阿大:“你们先抬着嫁妆回去,我和大哥和他们几个说清楚再来。”

阿大应了一声,指挥着下人们抬了嫁妆就往那边官道上走。

林夫人“嗷呜”一声,指挥着林家的后生拦截:“快拦住,可不能让他们走了!”

方琮珠轻蔑的看了林夫人一眼,嘴角挂着浅笑。

林思虞的脸涨得通红,看着他母亲这般出乖露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母亲,你撒手罢,方大小姐已经和我协议离婚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您就别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了。”

“我胡搅蛮缠?”林夫人气得一跳三尺高。

她这可都是为了林家为了儿子思虞!

儿媳妇这么多嫁妆,怎么样也不能让她都带走,至少也得要留一半在林家!

林夫人跳着脚指着林思虞骂:“这小biao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就算是她把你给扔了你还要这样护着她?进了我们林家的门,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还能让她登个什么鬼离婚声明就大摇大摆的回娘家去?我呸,她倒是想得轻松!”

九太爷听着林思虞母子之间的对话,总算是明白了几分,林夫人是想拿了族里当qiang使,帮她把媳妇的嫁妆给留下来呢。他瞅了瞅那数不清的嫁妆挑子,心里也是惋惜,莫怪林夫人跳脚,见着这么多好东西要从家里抬出去,任凭是谁都会觉得心疼。

只不过现在这婚姻可比以前自由多了,听说在上海,男男女女过不到一块儿去,登报写个声明就算完事了。既然思虞自己都已经同意离婚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由着方大小姐带着嫁妆走。

偷觑媳妇的嫁妆,这可不是一件体面事儿。

九太爷朝林夫人使了个眼色,将她喊到了一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得跟我说老实话,看你这个媳妇……咳咳,不对,现在应该叫她方大小姐,不是个什么好惹的主儿啊。”

林夫人瞧了瞧方琮珠,有些疑惑,以前的那个方琮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为什么才去上海住了这么一段时间,她就有这么大的变化,泼辣得就连她都得靠边站。

“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九太爷见林夫人不开口,有些着急:“你再不说,那我可就走了!”

林夫人赶紧拦住九太爷:“九叔公,我就想请您出个面,让她放一半嫁妆到我们家。”

“那你得说清楚,她到底有没有那种事情?”

林夫人叹了一口气:“日子过得好好的,她一个人去上海登报说离婚,没有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会相信?”

九太爷的脸色忽然就变了:“这种事情焉能用常理来推断?没有堵了两个人在屋子里,你就说她如何如何,这不是污蔑吗?”

难怪方大小姐这般有把握,自己是被这个侄孙媳妇当qiang使了。

她是想让方大小姐留一部分嫁妆到林家,可又拦不住,这才到族里来搬救兵的。

可是再怎么着,也得要讲道理!既然方大小姐和思虞两个人都说好了,和平分开,林家族里怎么能帮亲不帮理,用蛮力替林书明家强占别人的东西呢?

被九太爷这么一吼,林夫人的脸色变成一片灰败,她喃喃两声,不敢再开口。

“莫怪林氏要推举九太爷为族长,果然是遇事明断通情达理。”方琮珠赶紧给九太爷戴了一顶高高的帽子,笑眯眯的向他行了个礼:“我为方才有不当言词向九太爷致歉。”

九太爷心里头舒舒服服的,摸着胡须乐呵呵的只点头:“去罢,你去罢,以后你和林家就再无瓜葛。”

“多谢九太爷。”

方琮珠弯腰行礼,直起腰来时,眼中含笑:“只不过那个毁我清白之人,我却不能放过她,得去苏州市政府找市长大人判个明白!”

她佯装上前,林夫人吓得朝九太爷身后躲。

林思虞见自己母亲狼狈,叹了一口气,走到方琮珠面前,朝她行了一个大礼:“此事是我母亲做得不对,我在这里代她赔罪,还请看在曾经在一个院子里住过几个月的份上,宽恕了她罢。”

方琮珠眼波一转,嘴角含着冷笑:“若是她继续造谣诋毁我,坏我名声,那我又该如何?”

林夫人听到似乎有台阶可下,赶紧表态:“方大小姐,我不会再提这事了,绝对不会!”

“那好,”方琮珠点了点头:“倘若我再听到一点点这样的话语,莫怪我方琮珠不客气!”

她的眉眼吊了起来似的,含着凌厉之气,看得林夫人冷冷的打了个寒颤。

这都是盛春了,如何这般阴冷?

“我母亲不会再说这话了,方大小姐,你只管放心罢。”林思虞很难堪的替林夫人做保人,心里头埋怨她,为何这样不会说话。

离婚已经是既成事实,还想要扣着人家的嫁妆,那也太贪婪了些。

“既然林大少爷这般说了,我姑且姓你一回。”方琮珠冲着林思虞笑了笑:“我大哥说过了,你是一个讲信用之人,你开了口,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她婀娜多姿的转过身去,攀着翡翠的手腕上了竹轿。

坐在竹轿里,回头又看了林思虞一眼,那张脸还真是耐看,虽然此刻皱眉站在那里,却依旧是那般帅气。

方琮亭握住林思虞的手晃了晃,说了声“保重”,也上了竹轿,方家最前边一个下人吆喝了一句:“起轿,走人啦!”一行齐齐迈开步子,人浩浩荡荡的朝官道上边进发,林思虞站在家门口,看着那群人渐行渐远,身影慢慢的消失在绿杨之间。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一片。

似有人轻轻从笔记本里撕去一页纸,那个地方终究有个空缺。

“唉,这事情……”

方夫人见着嫁妆回来,唉声叹气的和方正成说话:“这下可怎生是好呢?成亲才八个月,这就闹崩了,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呢?”

方正成才从厂里回来,进门就听着夫人告诉他一个这样的消息,愣在那里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就好像平白挨了一棍子。

“琮珠呢,琮珠是不是委屈得正在哭?”

相比方夫人现在担心外边的风言风语,方正成更担心他的这个宝贝女儿。

方正成有两个儿子,女儿却只得这一个,从小就宠着,生怕她吃一点点苦,没想到她这命真是苦,十里红妆的送她出了阁,没想到竟然落了这般下场。

“琮珠……”方夫人叹着气:“她好像并不伤心。”

方正成吁了一口气:“这还算好。”

他转头看了看阿大:“你去将大小姐喊过来,我有话问她。”

“老爷,大小姐正在大少爷房里,她好像在跟着大少爷学什么洋文。”阿大及时的报告方琮珠现在的动向:“大小姐说她今年要报考大少爷那个学校哪。”

方正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琮珠可真是会说笑话。”

复旦大学哪有这样容易考?且不说招女生的比例不高,就单单说那些报考的女孩子,谁不是新式学堂里念过好些年书去考的?人家考的不仅仅是认不认识字,还有什么数学、自然科学,甚至还有英文呐。

只不过,琮珠刚刚受了这离婚的打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自己不能再去打击她。

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

方琮珠走进堂屋的时候,见着厅中央的桌子旁边坐了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四十多岁年纪,圆胖脸儿显得很和蔼。

从他坐着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方家的家主方正成了?

“父亲。”

身边的方琮亭毕恭毕敬喊了一声。

果然是他,方琮珠低头,跟着喊了一句“父亲”。

“你们兄妹俩且坐下。”方正成指了指那边的两张椅子,让方琮亭和方琮珠坐了过去。

待两人落座,方正成仔细打量了一眼方琮珠,见她的气色很好唇红齿白,眼睛水汪汪的但绝不是流泪导致的那种效果,这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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