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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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颜跟在苻离身后,朝奉天门外走去,走了十余步,她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太子已然伫立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她回头,朱文礼颇为讶异,笑着伸手朝她挥了挥,示意她快走。

瓦蓝的天空下,朱墙黛瓦,姜颜回身顿足,朝朱文礼拢袖长躬。

行礼毕,这才微微一笑,小跑着跟上按刀等候在前方的苻离。

“你没事罢?”无人的角落里,一棵虬曲的枣树盘旋遮盖,苻离将姜颜拉至大枣树后藏好,忍不住问道,“皇上可有为难你?”

“没事,全身而退。”姜颜毫不在意地笑笑,“只是皇上勒令我科考入朝皆要以男子的身份,以后怕是不能常做姑娘家打扮了。”

苻离显然不信,拧眉道:“就没有别的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姜颜想了想,又小声道:“两三年后,便由皇后娘娘做主赐婚……但是我同皇后娘娘说了,我只会嫁给你。”

似乎早料到如此,苻离握紧刀柄,眉间的阴影更浓了些,低声道:“此事不用你担忧,我自会解决。”

“好,正好我乐得清闲。”姜颜欣然应允,又道,“不过你也要小心,宫中的凶险,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我入宫年岁比你长,哪用你操心。”苻离极低地说了声,又垂眼沉沉地望着他,不甚愉悦道,“你与太子比肩而行,说了什么?”

‘比肩而行’咬字极重,带着些许酸意。

姜颜忍不住笑道:“百户大人,我明明在他身后一步好么?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与他比肩而行啦?至于聊了什么,倒是说起太子殿下年少时由苻首辅讲解‘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的事,当时某位不识好歹的伴读还质问苻首辅,说什么‘有这个时间去取悦女人,倒不如练剑!’”

说到此,姜颜抬眼望着苻离,啧啧笑道:“你听听这像什么话?也不知这位口气狂妄的少年郎是谁,总之,若他将来的女人得知自己还比不上一把冷冰冰的刀剑,定要伤神伤心了。”

苻离露出些许恼怒,扭过头道:“这是朱文礼胡诌出来的离间计,不可信。”

他恼羞成怒,姜颜偏要凑上去,故意拉长语调问:“当真如此?”

苻离抬手抵着鼻尖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想去何处逛逛?”

“……”又来这招?

见姜颜但笑不语,苻离自作主张道:“可要去翰林院看看?”

翰林院是历代状元才子的汇集地,闻言,姜颜也顾不得打趣苻离了,笑吟吟说:“这次应天府乡试,我只考了第二呢,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得殿试前三?”

“能和我一较高下的,必定状元之才。”苻离嘴角泛起一个矜贵浅淡的笑意,朝她抬了抬下颌道,“走。认识了路,也便于我以后来找你。”

两人从长安左门出,经过宗人府,右拐,便见一座静穆的殿宇,牌匾上书“翰林院”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姜颜伸手摸了摸门前的石兽,绕着高墙走了几丈远,隐约听见里头有人员来往的声音,皱了皱鼻子,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书墨香。

殿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姜颜便在外墙和门口看了几圈,即便如此,也足以令人心潮澎湃。

这便是翰林院,国史之源,诏书起草处,亦是无数才子仕途的起点。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颜忽的回过头问苻离:“若是今日我未能全身而退,你会如何?”

苻离怀抱绣春刀倚墙站立,道:“动用一切关系,带你走。”

“若我将来落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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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养你。”

姜颜心中一动,却仰首望着墙头横斜的枝丫道:“谁要你养?我若能被驯服,便不是姜颜了。”

空中几点鸟雀掠过,阳光正好,落在她纤细的身量上,映着红墙黛瓦,如同一幅明丽的画。

……

许是会试临近,姜颜整日奔波于各位博士、司业之间,求学请教,作诗策论,回过神来时应天府已笼罩在一片隆冬的萧瑟中。

落叶已尽,枯枝横斜,姜颜手拿书卷敲着掌心,一袭素色的儒服飘飖蹁跹。刚从典籍楼出来,便在月洞门前撞见许久未见的魏惊鸿。

这人还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逢人三分笑意,手中折扇不离手,扇面上写着‘惊鸿踏雪’四字,竟是巧妙地将自己的名字和邬眠雪的名字融于其中。

“正找要你!”魏惊鸿弯着桃花眼倚在月洞门上,合拢纸扇直入主题,“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姜颜握着书卷,慢悠悠点评道:“许久不见,你这搭话的本事还是这般俗气,不见一点长进。”

“那就先说好消息罢。”魏惊鸿自顾自道,“听说苻离立功不少,明年有望升从五品副千户啦!”

这么快!

这几个月苻离到底做了什么?明年他也才及冠的年纪,竟能成为副千户?

真欣喜着,又见魏惊鸿抖开扇子,啧啧摇首道:“可惜花香百里便有狂蜂浪蝶,这坏消息么……”

姜颜懒得同他卖关子,道:“快说。”

“苻离少年英才,身上又没了婚约,兵部严侍郎闻风而动,有意献出自家小妹与之结秦晋之好。”

闻言,姜颜眼皮微颤,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

一切尽收眼底,魏惊鸿好整以暇,继续激她:“这都一个多月不见他了,你若再沉迷文墨冷落苻离,媒人就真上门为他说亲了!”

十一月初,朔望。

天有碎雪,呵气成冰,放眼望去,应天府的远山近水、楼台亭阁全成了雾蒙蒙白茫茫的一片。

茶舍临街的雅间内,小炉上热水沸腾,茶匙和茶包皆准备齐全,姜颜却无心理会,只专心致志地捧着手录的经义卷宗,时不时用朱笔在上头勾画圈点批注。

不多时,沉稳的脚步声靠近,继而一身青黛色武袍的苻离推门进来,解下积了薄雪的斗篷道:“久等了。”

姜颜穿着松青色袍子,跪坐在茶舍的案几后,‘唔’了一声当做回应,忙着批注勾画,没空理会他。

室内静谧,苻离挂好斗篷,在姜颜对面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坐了一会儿,他伸手捻起茶包至于紫砂壶中,沏了茶坐定,姜颜依旧垂着眼睛看书,如老僧入定,超脱世俗。

将茶盏推至姜颜面前,苻离忍不住问:“姜颜,你没有话要问我?”

姜颜眼也不抬,云淡风轻道:“问你什么?”

“魏惊鸿不曾告诉你?”苻离拧眉,暗自将‘办事不力’的魏某人剐了一千遍。

姜颜从书卷后抬起眼来,看到苻离冷着脸坐在对面,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搁笔搓了搓冻红的指尖,懒洋洋道,“如果你说的是兵部侍郎家的妹妹这事,我想,我知道了。”

第62章

暖室茶香四溢, 窗外可听见簌簌雪落的细微声响。苻离等了许久也不见姜颜的下文, 忍不住问道:“此事, 你如何看?”

雪日的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给姜颜的脸颊镀上冷玉一般的柔光,逐渐长开的眉目愈发清艳脱俗。她将指尖搓暖, 抿了口茶热身,又捧起书卷研读起来, 手撑在茶案上笑道:“我一不知晓那严家妹妹的容貌,二不知晓她的品性, 能有何看法?”

苻离对这个答案颇为不满, 道:“我并非是问你对她的看法。”

姜颜淡绯色的唇轻轻勾起,漫不经心道:“你年少有为, 文武双全,有那么一两家看上也实属正常……”

“姜颜!”苻离伸手, 以佩刀压住姜颜手中的书卷,试图将她的视线从书卷拉回到自己身上, “你就不怕别的姑娘把我骗走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 我信你呀!魏惊鸿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确略微吃惊,但还没到要找你兴师问罪的地步。你以前是万众瞩目的苻大公子, 那么多姑娘心仪你, 你都不曾动心,没理由如今有了心上人了还脚踩两只船,那不是你会做的事。”

姜颜想了会儿, 继而道,“而且,你若心中有我,天仙也骗不走你;你若心中无我,我也留不下你……既是如此,倒不如随缘。”

“这是什么歪理?”苻离不悦道,“你就不吃醋?”

“我又不是你,天天抱着醋坛生活!”姜颜低低一笑,跪坐着抻了个懒腰,“有时间来取悦你,还不如看书呢!”

这句话显然是在打趣苻离年少无知时说的那句‘有时间来取悦女人,倒不如练剑呢’。苻离面色一沉,偏生又奈何不了她,只低低道:“若不是吃醋,你今日约我来作甚?”

“你曲线救国,让魏惊鸿来激我不就是想见我么?”姜颜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平时一月两月不见也不见你这般着急啊。”

“……”苻离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曲线救国’,只略一沉吟道,“九月二十八,我递了帖子入国子监,在上膳斋等了你许久。”

姜颜一愣,下意识问道:“有这事?”

然后才回想起来,那几日冯祭酒正为国子监中举的二十三人讲学,还搜罗了一车往年会试的卷宗来,命中举的学生七日内研读完毕并撰写策论,姜颜忙着解题对答,守门监丞递来的拜帖一律压在桌案下,不曾拆阅。

她只当那些拜帖是想要结识她的士子、贵女递来的,却不料其中有苻离……等等,九月二十八?

想起什么似的,姜颜猛地抬眼道:“那日是你的……”

“生辰。”苻离淡淡道,“我就是想见见你。”

苻离的话彻底印证了姜颜的猜想。她后知后觉地瞪大眼,面上的轻松闲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真切的窘迫和慌乱,极慢极慢的‘啊’了一声,小声说:“我竟是……忘了。”

说罢,她猛地抬起书本捂住脸,只露出一双微红的耳朵,声音嗡嗡地传来,懊恼重复道:“我竟是忘了!”

往常她过生辰,苻离又是送梅花又是千里赶往兖州给她送簪子,而如今苻离十九岁生辰,她竟是溺在书海里全然忘却!

忘得一干二净!

见姜颜是真的懊恼自责,苻离的心又软了,目光也柔和些许,试图伸手将她捂住脸颊的手拉下来,装作大度的样子道:“你既然来此,我便原谅你了,反正重要的也不是什么生辰,就是想着见你一面。”

他这般说,姜颜更是过意不去,将手放下,露出一张捂得绯红的脸来,果断道:“不行,今日我给你补上生辰。”说罢,她拉着苻离的手腕起身,“走!”

苻离下意识拿了配刀起身,问:“去哪儿?”

“今日下雪,不知街上可否还有卖冰糖葫芦的。”姜颜舒展眉眼笑道,“若是没有,我就带你去上膳斋吃最新品的菜式。”

她这副模样,竟是一点女孩儿的羞涩都没有。苻离嘴角一扬,道:“我不吃糖葫芦,也不去上膳斋。”

“那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定当奉陪!”

“陪我去莫愁湖边赏雪罢。”苻离想了想道,“带上一坛好酒。”

“只是如此?”

“如此便可。”

姜颜心想,这个要求未免也太简单了些。但既然苻离提了,她必定满足,便道:“好罢,我们先去东街酒肆买酒……你想要什么酒?”

苻离道:“玉春露。”

姜颜将书卷收拾齐整包裹好,抱在怀中笑道:“你们江南人就是风雅,连酒水的名字都这么风雅。兖州盛产高粱酒,入喉如刀,入腹似火,下次带你尝尝!”

苻离拿起木架上的墨色斗篷给她裹上,闻言提醒道:“玉春露虽名字柔和,但后劲十足,不比你们的高粱酒差。”

姜颜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雪日极寒,行人寥寥,万籁俱静,湖边的厚雪上连脚印都甚为稀少,只有几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船夫还在撑杆运货。

姜颜提着两小坛刚温过的玉露春,同苻离一起绕过莫愁湖的西北处葫芦口,从石桥上艰难行过。因天气太过寒冷,亭中空无一人,可望见湖面雾蒙蒙的冷气萦绕,满目银装素裹,唯有远处高楼的檐下能瞧见些许孤寂的暗青色,如淡墨留白的一幅水墨画。

寒风袭来,吹得满树的积雪簌簌落下,姜颜鼻尖微红,风中凌乱。

湖中来仪亭中的风实在是太大,坐在里头多半要受寒,苻离担心姜颜的身体,便临时折道租了一艘乌篷船,牵着姜颜的手将她引入船篷中。

两人也不划桨,只任凭渔船在湖中缓缓飘荡。篷中有小火炉,倒也还暖和,姜颜递给苻离一坛酒,问道:“听说你要升官儿啦?”

苻离放下佩刀随性而坐,平静道:“最终如何,须得明年考核功绩之后定论。”

“既是有这个风声,多半十拿九稳了。”姜颜与苻离一碰酒坛,笑吟吟道,“提前贺你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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