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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该如此。”苻离望着姜颜,一本正经道,“你可知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感情叫什么?”

姜颜摇摇头。

“叫私情。”苻离道,“如今有了祖父的婚约,又经由你爹娘同意……”

“我爹娘还没同意呢。”

“……你嫁与我便是天经地义。”苻离自顾自忽略姜颜的插过来的半句话,略微得意道,“姜颜,你逃不掉了。”

不知怎的,这句看似蛮不讲理的话却直击心扉。

冬日阳光和煦,时不时有炮竹声噼啪传来,街上堆积着些许炮竹过后的碎红纸,姜颜扭头看着身边银白武袍的俊挺少年,笑吟吟道:“我向来不安分,那你可要抓紧了。”

推车的小贩陆续经过,高耸的货物堆旁,苻离嘴角淡淡一勾,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掌。

“姜颜。”两人闲庭信步,苻离忽然道,“记得在朔州时,你说你嫉妒我。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是我嫉妒你。”

心脏仿佛被羽毛划过,姜颜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偏过脑袋望着苻离线条完美的侧颜,不解道:“为何?”

那时的苻离是高高在上的苻家长子,天资聪慧,文武双全,一向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而自己只是下县县官之女,有何可让他羡慕的?

正疑惑着,便见苻离微微转过身子,沉静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姜颜,开口道:“嫉妒你可以自由自在,可以开怀大笑,可以不顾世俗的目光去追逐你想要的东西……也嫉妒你有一个并不富庶,却完整温暖的家。”

阳光下,姜颜微微瞪大的瞳仁中倒映着苻离的面容,清澈得如同一汪秋水。

“我的生母,在生下阿璟后没几年便……”

只说了这么一句,苻离便忽的止住了话题。他似是难堪似的,扭过头道,“抱歉。”

“为何要道歉?”姜颜蓦地一紧,胸腔中弥漫开一丝怅惘,放缓语气道,“偶然间倾诉心事不算什么,你没有错。”

“没事,都过去了。”苻离恢复了镇静,继续道,“走……”

话还未说完,姜颜踮起脚尖环住了他的脖颈,给了他一个轻而柔软的拥抱。

苻离淡色的唇微张,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双手无措地抬在半空中,似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爹娘其实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姜颜抚了抚他的肩背,笑着说,“以后,你会有一个属于你的、完整温暖的家。”

说罢,她迅速松手,狡黠笑着跑开了,只留下苻离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一颗心乱了节拍,久久不曾平静。

锦衣卫假期有限,第二日苻离便需快马赶回应天府。

姜颜想着为他饯行,故而清早便赶往客栈,谁知推门进入,便见苻离一身劲装,正拿了纸笔坐在八仙桌旁,认真地写画什么。

晨光熹微,见姜颜到来,苻离搁了笔,将写好的纸张递与她,故作平静道:“你选两个。”

“嗯?选?”姜颜一脸莫名地接过宣纸,望着上面‘思彦’‘思晔’等词语半晌,实在看不懂,便问道,“这是何意?”

“名字。”苻离淡淡道。

“哈?”

“将来,你我孩子的名字,你选两个。”苻离道,“若是都不满意,我回去再想。”

“……”

霎时间,姜颜灵魂出窍,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

第51章

年后过来, 国子监内的气氛与前两年相比,大有不同。太学生们收敛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作风, 学馆内的修习紧凑了不少, 许多人行走吃饭都捧着书册, 为几个月后的乡试做准备。

而女学生又减少了几人,如今留下来的唯有姜颜、阮玉、邬眠雪、李沉露和薛晚晴五人,除了薛晚晴外,其余四人都已有了心仪的少年, 只是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两年向薛家提亲的人可不少, 可薛县主眼高于顶,不是嫌弃别人的出身就是鄙夷对方的相貌,至今也未曾定下一门。”清晨从会馔堂出来, 魏惊鸿便迫不及待地与姜颜和邬眠雪分享年底的趣闻, 又笑吟吟对姜颜道, “你可要当心,说不定薛家还对苻离贼心不死,毕竟当年皇后娘娘是有意将薛晚晴许给苻离的。”

这‘激将法’对姜颜无用。她一语中的:“她有什么值得我当心的?苻离的品味还不至于差到这般田地。”

正说着, 忽闻中庭的水榭里传来一个倨傲的女声, 三分鄙夷七分酸意道:“……当初还说什么‘是为了不相夫教子才来国子监’, 如今不还是眼巴巴地攀上了苻家人?呵, 这脸打得真响!”

水榭离回廊不过十来步远, 薛晚晴的嗓音又一向骄纵尖锐,这话想不被听见都难。一旁的李沉露见到了姜颜,便轻轻拉了拉薛晚晴的衣袖, 示意她小声些。

“总有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邬眠雪安慰道。

魏惊鸿端详着姜颜的神情,颇为意外道:“你怎么不说话?要是换了以前,你早该顶回去了。”

“人不与狗吠,同她那样的人争论辩驳,除了自贬身价并无益处。”姜颜懒得同薛家人计较,慢悠悠转过回廊,问道,“你方才说李沉露定了亲,定的可是谁家?”

“你不知道么?”魏惊鸿还未说话,邬眠雪便一把挤开他,迫不及待道,“去年年底的祭天大典上,李沉露不是使了手段顶替了胡家娘子么?归去途中刺客行乱,李沉露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允王。”

“允王?”姜颜隐约听过这般称谓,却不甚熟悉。

魏惊鸿插道:“允王便是当朝二皇子朱文煜,生母是已逝皇贵妃刘氏,太子殿下的庶兄。”

邬眠雪抢着补充:“这位允王一向玩物丧志、心智简单,此番被李沉露美色所惑,正求皇后娘娘赐婚给他做王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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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李沉露是庶出,听皇后的口风似乎不太满意。”魏惊鸿摇了摇头道。

魏惊鸿和邬眠雪你一言我一语,姜颜便已弄清了来龙去脉。怪不得方才在水榭里,一向做薛家跟班儿的李沉露竟然有胆量与薛晚晴平起平坐了,原是即将抱上允王的大腿。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初那十三名青葱懵懂的女学生竟是流离大半,又有几人还记得入学的初衷?

见姜颜叹气,魏惊鸿问道:“我朝没有女子参加科考的先例,八月过后,你和苻离如何打算?”

“苻离官阶不大,总是要替上头的官员办事跑腿,我已有月余不曾见他,不知他前路如何。”顿了顿,姜颜绕着腰间重新系好的玉环,漫不经心地笑道,“至于我,离开国子监后兴许是去临洮府,争取拜入陆老门下。又或是做个闲游诗人,风花雪月度日。”

魏惊鸿道:“不急着与苻离成亲?”

“他又跑不了,急甚?何况我和他都还年少,若不去涨涨本事,首辅大人又怎会放下芥蒂接纳我和他。”出了中庭,穿过月洞门朝学馆走去,姜颜眼眸一转,凑过去挨着邬眠雪道,“不说我了,你和魏公子何时定事?”

邬眠雪掩面,笑出嘴角的梨涡道:“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姜颜横眼看她,打趣道:“自己人面前就不必装柔弱啦。自从见过你扛着大刀拍马杀敌的模样,再见你这般刻意造作,总觉得瘆得慌。”

魏惊鸿在一旁笑得肚疼。

一行人迈上学馆的石阶,站在廊上,不经意间透过半开的窗棂望去,姜颜忽的脚步一顿,怔在原地。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本空了半年,而今却坐着一名白衣儒服的少年,身姿挺拔,气质非凡,墨黑的头发一半束在头顶,一半撒下腰际,光是一个背影便勾勒出姜颜无限的回忆。

刹那间,姜颜以为时光倒流,清冷高贵的苻大公子又回到了国子监。

风夹带着花香袭来,她呼吸一窒,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门,朝着那道端正贵气的身影径直走去。一声‘苻离’涌上嗓间,却在书案后的少年抬头的瞬间压下,步履慢了下来。

许久,姜颜略微失落地唤道:“苻……璟?”

坐在位置上的苻璟见到她,很是讶然了一会儿,起身拱手道:“姐姐。”

姜颜望着苻璟带着温润笑意的脸,仿佛看到的两年前的、更为温和的苻离。

奇怪,最近自己总是莫名想起他,思绪凌乱,兴许是魔怔了。

姜颜落了座闲聊,才知道苻璟也到了入国子监读书的年纪,又因功课出色,故而与内班的老生一同学习。问及今年是否参加乡试,苻璟只是谦虚笑道:“今年不行,年纪太小资历又浅,即便考了也不会夺魁,要等三年后呢。”

姜颜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打听道:“你兄长可有回过苻家?”

“回过两次,父亲虽然避而不见,但已不似先前盛怒。”苻璟道,“兄长在锦衣卫中颇得器重,想必父亲很快就会搁下成见,接纳兄长,姐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

姜颜随意从案几上拿了一本书,翻开看了两页,又忍不住斜眼观摩一旁的整理书案的苻璟,忽然有些怀旧。

这般触手可及的静谧时光,她也曾拥有过:清高别扭的少年坐在她的邻座,满脸对她的不屑,可眼眸却又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

只是,记忆中那与苻璟七分相似的少年早已脱下儒服,换上戎装,成了应天府中最锋利的一把剑,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

弘昌十六年,暮春烟雨霏霏,应天府鳞次栉比的房舍浸润在水汽中,成了**的暗青色。

姜颜写去临洮府陆家的信笺全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好在没两日姜颜便重新打起了精神,将自己的诗文收集起来,又刻意写错那么一两处的格律,再寄去临洮府。

这招激将法果然管用,四月朔望她收到了外祖父的来信。信中陆老痛斥她身为应天府最高学府的弟子,竟然会在文章中犯那般低级的错误,又命她勤勉学习,不可草草应付了事。

虽然信中外祖父的语气并不算好,但好歹愿意同她来信。于是姜颜顺杆爬上,立即提笔回信一封,只说自己才学尚浅,离开国子监后愿拜入陆家门下继续修身云云。

若外祖父能同意她拜入陆家门下,接纳阿爹阿娘亦是指日可待。

写完信才发觉书案上的宣纸已快用完,需要立即补充一批新纸。伸个懒腰磨蹭了一会儿,姜颜回房拿了几钱银子,换身方便的少年儒服晃悠悠出门逛街去。

谁知在书斋里看书耽搁了时辰,午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姜颜忘记带伞,只好站在书斋的檐下等待雨停。

正此时,数名锦衣卫策马飞驰而过,暗青色的斗篷样式油衣在风雨中猎猎飞舞,眉目俱是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神秘而又威风。

马蹄踏过水坑,溅起三尺来高的积水,姜颜蹙眉,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飞溅的泥水。她这么一动,最前头马匹上的年轻锦衣卫注意到了街边她的存在,忽的勒马回身,翻身下马朝她大步走来。

雨势越来越大,打在瓦砾上发出嘈杂的声响,檐上的雨水珠帘似的淌下,落在阶前。姜颜怔怔地看着那名戴着油衣斗篷兜帽的锦衣卫逼近自己,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挑开脖颈下的绳结,行走间已是解开油衣斗篷,露出苻离那张英俊淡漠的脸来。

这是姜颜第一次见他身着鲜衣战袄的模样,似乎比平时更稳更深沉,每走一步都气势逼人。

正愣神间,苻离将解下的防雨斗篷抖开,当着众人的面神态自然地披在了姜颜的身上。

仿佛眼前一片暗青的云翳遮过,下一刻带着苻离体温的斗篷便裹住了自己,回过神来时,苻离已替她系好了绳结,将兜帽戴在她头上,低声道:“雨很大,别淋湿了。”

这是姜颜所从未见过的苻离。

他穿着锦衣卫的衣裳,生来就是令人敬畏的,道旁的行人见了也只是匆匆别过眼,无人敢指摘他当街赠衣的半分不是。

解下斗篷走来的这几步路,他的发梢和肩上的衣物湿了一片,姜颜略微担心,怕他在雨中执行公务不便,开口道:“苻离……”

才说了两个字,苻离便低声打断:“我有任务在身,最近不能相见。等忙完这几日,我会来找你。”

说罢,他深深望了姜颜一眼,大步走入雨帘中,随即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同另外几名锦衣卫一同拍马离去。

姜颜抱着一大叠宣纸,又在檐下站了许久,才拉低兜帽盖住眉眼里的笑意,转身走入了纸伞开花的街道中。

身上的油衣是上等的绢丝织成,涂了油蜡,可防雨防水,十分温暖轻便。姜颜裹着它回了国子监,竟是滴雨未沾,又因见了许久不见的苻离而心情大好,没忍住哼起小曲儿来。

进了寝房,推门一看才发现阮玉也在。

屋中,阮玉将手中的信笺折好藏在枕头下,红着脸起身道:“阿颜何事如此开怀?”

“我今日在街上遇见苻离啦!”

姜颜将斗篷摘下挂在木架上滴水,又把宣纸放于床头,这才拉着一个劲闷笑的阮玉道:“你呢?阿玉又何事开怀?”

阮玉垂着头,脸颊通红如敷了胭脂,半晌才支支吾吾笑道:“阿爹回信,说谢家人去兖州求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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