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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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仪推了推窗户——窗户也是锁紧的。

“天气这么热,门窗却都关着,也不知在干什么亏心事。”燕仪心底的好奇都被勾了起来,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确听见了婴儿的哭声,音量已小了许多,像被什么捂住了。

燕仪便拍了拍门,喊道:“常福,你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片刻之后,门“吱吖”一声开了,常福探出半个身子,一脸无奈:“早就知道瞒不过你……们。”

他以为屋外只有燕仪一人,没想到阿鱼也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常福神色一凛,有些恼燕仪的莽撞。

燕仪浑然不知,兴冲冲地推门进去,果真在内间瞧见了一个男婴,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还不曾满月。

阿鱼和谢怀璟也瞧见了。内监的屋里多了个孩子……阿鱼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已经不由自主地冒出四个大字——秽乱宫闱。

燕仪问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常福叹了口气,招呼他们三个进屋,把门闩插上,才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

燕仪和阿鱼都点了点头。

谢怀璟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常福缓声道:“这是秦昭仪的孩子。”

阿鱼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昭仪娘娘同谁生的孩子?”

常福哭笑不得:“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了。”

阿鱼仍然一脸懵:“那娘娘怎么把孩子给你了?”

常福朝凤阳宫那儿努了努嘴:“有那位在,谁敢把小皇子放在身边养?”

常福搬来两张条凳,招呼三人坐下,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原来秦昭仪也是前几日刚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徐贵妃不会容许别的妃嫔怀孕生子,所以自有孕后,便一直托病闭门不出,除了贴身服侍的春秀,竟没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她心底盼望着怀个女儿,那样徐贵妃兴许不会赶尽杀绝,可惜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儿。

秦昭仪想着,倘若徐贵妃知道了这回事,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子,所以她打算继续瞒着大家,等孩子长大些,再做打算。

但已然出世的孩子实在闹腾,小皇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哇哇大哭,怎么哄都不管用。偏偏秦昭仪住在嫔妃齐聚的西六宫,只要小皇子夜里哭闹了,第二天早上定有别的嫔妃来问她缘故。

秦昭仪回回都用“野猫叫唤”、“春秀处置不听话的丫头”这些话搪塞过去。她素来体弱,病怏怏地往榻上一躺,虚弱地咳几声,旁人便只关照她多多休养,不再寻根究底了。

但秦昭仪知道,这并不是长久的办法。思来想去,她决定把孩子养在司膳房。

一则,司膳房是个独立的院落,各宫各院都离得很远,便是小皇子夜里哭闹起来,也不至于让那些妃嫔们听见。二则,司膳房的常福是秦昭仪的同乡,可以拜托他照看小皇子。

常福想着,若应承下来,也算是救了一条性命,便咬牙答应了。

昨日秦昭仪的生辰宴,常福特意挑了个大食盒送膳,把小皇子装在食盒里带回来了。

“这事儿我没打算瞒你们,也没什么好瞒的,咱们司膳房就这么丁点儿地方,凭空多了一个孩子,一准儿被发现。”常福说着,忽然站起身,冲着阿鱼和燕仪作揖,“两位妹妹,还请多担待着点,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哪。”

阿鱼应承下来。秦昭仪于她有恩,她自然不会害秦昭仪。

燕仪无措道:“这么大的事,我哪有本事担待……”

常福好声好气地说:“姑奶奶,您就当今天没进这个门,不知道这遭事,不就成了?”

燕仪终于点点头。

常福拍了拍谢怀璟的肩膀:“小兄弟,在哪个宫里当差啊?”

谢怀璟微一抿唇,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看着年纪小,说起话来却郑重真诚,无端端地让人信服。

常福又重重捶了一下谢怀璟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宫里头都讲究福报,你今日结一道善缘,日后机缘到了,会有好报的。”说罢,指了指榻上的婴孩,“毕竟是个皇子,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这位就是陛下唯一的儿子。”

谢怀璟脸一黑。

阿鱼说:“呸呸呸,太子殿下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谢怀璟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阿鱼接着道:“若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今天那样的赏赐就没有了。”

——今天晚上,太子说宫宴很合胃口,给司膳房每人赏了一枚金叶子。

燕仪跟着说了一句:“阿鱼说的对,太子殿下千万不能有事。”

谢怀璟:“……”

***

一晃过去了大半个月。

秦昭仪给小皇子起了名字,唤作谢明正。这个孩子自托胎母腹的那一天起,便不能公诸于世,只能偷偷摸摸地怀着,偷偷摸摸地生下来,如今再偷偷摸摸地养大。秦昭仪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所以取了这个名儿。

如今整个司膳房除了两位司膳女官,剩下的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了这个小皇子的存在。

——白天司膳房都是炒菜唰锅、劈柴点火的声音,就算小皇子哭闹起来,众人也听不分明。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婴儿的啼哭格外嘹亮,大家都来一探究竟,常福也只好据实以告。

两位司膳女官晚上另有住处,不住在司膳房,所以直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这回事。

秦昭仪性情温婉,常怀怜悯之心,往日结下了不少善缘,司膳房除了阿鱼,还有好几个宫人受过她的恩惠。所以众人都十分乐意替她隐瞒。

常福说“宫里头讲究福报”,果真没有说错。

这天清早,太后传了口谕,送慈寿宫的早膳多做一份。

来司膳房传口谕的公公特意提点道:“柔则公主来了。”

柔则公主是今上唯一的女儿,也是圣上头一个孩子,比谢怀璟还要年长三岁。可惜生母不受宠,连带着这位大公主也受尽了欺凌。五年前,太后决定去西山参悟道法,柔则公主心想,与其在宫里看人脸色,不如随太后上山悟道,清清静静地过日子。遂向天子请旨,希望随侍太后左右。

她一片孝心,天子自然成全。于是柔则公主跟太后一起在西山住了五年,时常给太后捶背揉肩,伺候太后喝茶用膳。

现在太后回了宫,仍旧缺不得柔则公主,时不时便要公主在慈寿宫小住几天,替她誊抄几卷道经。

柔则公主也很庆幸自己跟太后去了西山——原先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主,如今却成了太后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再说了,若她待在宫里没有走,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徐贵妃害死了。

太后崇尚道法自然,饮食很清淡,不爱吃油荤的东西。再加上太后身子不太好,司膳房给她备膳便以药膳居多。

柔则公主就不一样了,虽跟着太后修习了几年道法,但到底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口味上还是一味地嗜甜。

于是,除了惯例的甜咸粥各一品、南北小菜、熏鸭丝燕窝、奶糕蒸饺,司膳房还给柔则公主另添了桃花酥、芙蓉糕和玫瑰花糍——都是既香甜又耐看的点心。

这几样点心都是杨红珍亲自做的,做完之后每样都留了一部分,给司膳房的小丫头们尝尝味儿。

阿鱼也很嗜甜,平日里吃白米饭都恨不得加两勺糖,吃了这几样点心,她觉得自己满足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啊!明明是那样甜的口味,吃起来却一点都不腻。尤其是芙蓉糕,因它放进烤炉烤了一会儿,所以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再撒上几粒白芝麻,真的又甜又香。

阿鱼吃了一整块,仍然意犹未尽,央着杨姑姑把芙蓉糕的做法告诉她。

杨红珍道:“倒也不是密不可传的方子。你记着,先备一盆白面……”

“姑姑稍等。”阿鱼道,“我去取纸笔记下来。”

“你识字?”

阿鱼“嗯”了一声,“小时候……读过一篇《千字文》,所以粗略认了几个大字。”

这话却是谦辞。江宁沈家的女儿都有才名,阿鱼的爹娘也不是拘泥礼教的人,阿鱼从小就和哥哥们坐在一起听先生讲课。

杨红珍轻轻颔首。

***

慈寿宫内,太后和太子、柔则公主坐在一起用早膳。

天气炎热,屋子的四个角都摆着一大盆冰块,几个宫女轻轻摇着团扇,凉风习习。

太后喝完一碗粥,拿帕子拭了拭嘴角,说:“这宫里头,就是不如山上凉快。”

柔则公主莞尔一笑,劝慰道:“皇祖母说的是。但待在宫里也有好处——宫里名贵的药材更多,方便您调养身子。”

太后也笑了起来:“你是个贴心的,会宽慰人。”

她已吃得半饱,便由侍女扶着起身,去内殿叩拜道君。

过了一会儿,宫女们又端来了几盘点心,低眉道:“这是司膳房特意为公主做的点心。”

柔则公主打量了几眼,指着其中一盘问:“这是什么?”

宫女答道:“回公主的话,这是玫瑰花糍。”

柔则公主饶有兴致地夹了一枚。内馅儿都是玫瑰花酱,外皮是糯米糍,捏成了玫瑰的模样,很是精致香软。吃着吃着便是满嘴的玫瑰香,馥郁清甜。

宫女见公主吃得满意,不由松了一口气。

谢怀璟则望着旁边那盘芙蓉糕出神。梦里的阿鱼似乎很喜欢吃芙蓉糕,而且喜欢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嘴角沾了芙蓉糕的碎屑犹不自知。待吃完了一整块芙蓉糕,她才会心满意足地抹抹嘴。

这几个晚上,谢怀璟都在整夜整夜地做梦。他梦见父皇罢免了吏部尚书,让徐贵妃的哥哥徐自茂晋了这个职位。第二天,朝中果然传来消息,徐大人超擢吏部尚书一职。他还梦见太后跟前的大宫女迎儿忽然病倒了,没过几日,他便听见几个下人说起迎儿忽生重病的事。

谢怀璟渐渐意识到,那天晚上,他梦见太后回宫并非偶然。

他的梦,似乎可以预见未来。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只见过阿鱼三次,阿鱼却总能出现在他的梦里。阿鱼经常笑,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弯,眼睛就像是一对弯弯的月牙。只要阿鱼出现,那梦境便立时鲜妍美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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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则公主见谢怀璟一直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他盯着看的是那盘芙蓉糕。

柔则公主笑了笑,说:“我不爱吃芙蓉糕,皇弟你拿去吃吧。”

谢怀璟本想推拒,想了想,又点头应了下来。

***

晌午时分,阿鱼还算清闲,正打算回屋歇一会儿,就听门口的宫人唤她:“阿鱼,后门那儿有人找。”

阿鱼还在想,大中午的谁会来找她,去了之后才知是谢怀璟。

“你饿了?”阿鱼道,“你等等,早上剩了一些葱油酱饼,我去给你拿来。”

谢怀璟:“……”如今他在阿鱼心中的形象就是一个成天吃不饱的小可怜吗!

他连忙拉住阿鱼,说:“我不饿,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说着,拿出一个扁扁方方的木匣子,递给阿鱼,“这个给你吃。”

阿鱼打开匣子看了一眼,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六块芙蓉糕。

“这不是……早上呈给柔则公主的点心吗?怎么在你这儿?”

谢怀璟语焉不详道:“如今我住在慈寿宫,这点心也是公主给的。”

阿鱼便当他现下在太后宫里当差,芙蓉糕是公主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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