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他文思泉涌,放弃修改剧本,而是重新开始。
等他头昏眼花的从改剧本中脱离出来,整部《美味的心》已经和上辈子获奖的剧本大不一样,连表达的主旨都截然不同。
一位在英国长大的华裔美食家首次踏上中华故土,独自一人追寻着外公曾经走过的路,走街串巷,回味着外公悼念了一辈子的美食味道。
主角年纪定在六十岁,韩训凭感觉创造了一位老顽童似的华裔,他语言不通,不懂中文,却可以吐字清晰的背出李白的《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对主角弗朗西斯.陈来说,英国是故乡,中华是他乡。
可对配角陈铭书来说,英国是他乡,中华才是故乡。
祖与孙跨越一百年的记忆,展现的是中华一百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旧破败的小街巷,变成繁华整洁的商业街,桌面油腻的小摊,变成了桌椅光洁如新的餐厅。
豁口土瓷碗盛的蛋花汤,陶瓷青花碗,强烈的对比,让韩训心绪激动。
从开场布景写到结局尾声,韩训的灵感狂奔在剧本里,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每一个字都像灵魂里流动出来血液,灼烧着他的指尖。
如果是为了拿到“最佳编剧奖”,剧本应该原封不动,像上辈子一样写一位语言不通的意大利人,毫不吝啬言辞的夸奖中华美食。
可现在,他在乎不是奖,而是一个让他满意的完美故事。
第20章
完成了初稿,他想找人帮忙看看。
韩训将剧本打印出来,第一时间联系了文老。
虽然他想找上辈子亲手拍摄出这部电影的文航,可惜没有文航的联系方式。
他和文老很熟,经常一起吃饭看电影讨论剧本,但是很少在文老别墅里遇到文航。
每次去蹭饭,他问起文航,文老都会叹息一声,说道:“你说孙浩然有什么好,一看就心术不正,航航却因为剧本,喜欢他得不得了。”
文航喜欢孙浩然的剧本,即使他知道孙浩然进入瓶颈期,无法改出令人满意的剧本,仍旧不离不弃。
好编剧太难得了,要不然文鹤山不会这么看重韩训。
但是在文鹤山这样的老江湖眼里,一点儿都不待见孙浩然,哪怕孙浩然曾经在杀青宴上落水,还被韩训踹了一脚,文鹤山都坚定不移的站在韩训这边。
文航就不一样了,他对韩训的印象从“只会写哗众取宠肤浅内容的编剧”,变成了“只会写哗众取宠肤浅内容而且倾轧同行仗势欺人的编剧”。
总之印象很不好,只不过他不会在韩训面前表现出来,而是默默的避开韩训来别墅蹭饭的时候。
韩训驱车来到文老别墅,刚好是晚饭时间,一进别墅大门,就听到了钢琴曲声。
著名的贝多芬悲怆奏鸣曲第三乐章,被弹奏者演奏出一种压抑不住的烦躁和苦恼,流畅的钢琴声带着发泄一般的情绪,将整个曲子弹奏得激昂,如同狂风骤雨敲打琴键。
文航随意的穿着休闲t恤,他闭着眼睛,十指翻飞,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按错了琴键,沉浸在钢琴音里。
等他弹完,安静的听众问道:“文导最近遇到什么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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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陌生,文航皱着眉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抹消瘦冷清的身影。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眼镜,才看清说话的人。
“韩训?你怎么来了。”
韩训笑着举起手里厚厚一叠打印纸,“我刚写的剧本,希望文导能够给点儿建议。”
然而文航果断拒绝,“我最近不想看剧本,你找爷爷吧。”
每次看到韩训,《绿林好汉》无厘头的台词在他心里蹦出来,让他本能抗拒接触韩训的东西。
他不过是翻了几页韩训《绿林好汉》剧本,怎么那些肤浅的台词就阴魂不散,跟有毒一样占据他的心神?
文艺青年很受打击,他觉得自己高贵冷艳的文学素养遭到低俗对白的冲击,只能重新回读孙浩然的剧本,才能安下心来,确定自己仍旧是立志拍摄精品电影的人。
反正只是初稿,韩训不在意文航的拒绝。
从刚才狂躁的钢琴曲里,他能够感受到文航苦闷的情绪,于是决定不打扰他,直接找到了文老。
没想到,文鹤山只是翻了几页,双眼就亮了起来。
他本来抱着观看情景喜剧的心态,准备给韩训提点意见,可剧本一翻开,熟练的分镜和布景设置,十分适合电影。
文鹤山一页一页的认真看,连晚饭都推迟了半小时。
等他看完剧本,心绪澎湃,看韩训的眼神都透着慈祥。
韩训脸色苍白,大半个月没出门,嘴唇都白得失去血色,他发型略显凌乱,穿着随意,明显是写好剧本立刻赶来给自己看的好孩子。
有才华而且能吃苦,文鹤山点点头,拍着韩训的肩膀说:“来,我们边吃边聊。”
韩训确实饿了。
平时徐思淼在家,他还能陪着名义上的金主按时吃饭,徐思淼最近又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厨师做好饭,他都是忙完再吃,以免灵感消失。
结局他写的很顺手,一天都没吃饭,坐上饭桌,他终于觉得饿了,赶紧吃了两口垫肚子。
文鹤山眼神更加慈祥,这孩子估计忙着写剧本,作息时间都搞乱了。
等吃饱喝足,文鹤山才笑眯眯的问道:“小韩啊,你这部剧能不能让老头子我来拍?”
“咳咳咳!”文航正喝汤呢,差点被他爷爷一句话呛死。
文鹤山接的本子都是大公司、大制作,编剧不是一级编导就是华影台指定的金牌编剧,每一部电影参与人都是业内资深从业者,哪一个的作品拿出来不是响当当的?
《绿林好汉》确实响,但是太肤浅了!
文航皱着眉,也顾不得韩训在场了,直接问道:“爷爷,你怎么会接这种剧?”
文鹤山不高兴了,胡须一扬,努嘴问:“什么叫这种剧,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人。最近在孙浩然那儿还没吃到苦头嘛,早就说他心术不正写不出好剧本,你还不信,贴过去亲自帮他改剧本,结果改出来了吗?”
“爷爷!”文航皱眉打断,扶了扶自己的圆框眼镜,“虽然没改出来,但是孙老师的初稿已经足够优秀了,你才是带有色眼镜。”
“优秀。”文鹤山轻哼一声,将手上的剧本递给文航,“这才是优秀!”
文航满脸不悦的接过剧本,皱着眉翻开,没看几行,眉头就舒展开,再翻到下一个场景,脸色诧异的抬起头,看向韩训,“这是你写的剧本?!”
对白老练,台词精准,一句话能够体现出说话人的性格,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个字都能让他脑海里浮现出该有的场景。在文航的固化印象中,这绝对不是《绿林好汉》这种低俗情景剧的编剧能够写出来的东西!
“是。”韩训点点头,“这部剧我准备了很多年,但是这一版稿子今天才完成。”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拍摄准备时间最长的电影是十年。”文鹤山捻须说道,“不管多少年,能写出这部剧本都算值得了。弗朗西斯.陈和陈铭书,唉,这部电影如果可以全汁原味的拍摄出来,也算是圆了一场思乡梦,兰陵美酒郁金香,诗仙就是诗仙,一首诗能够撑起一部电影,古往今来只一人啊。”
他目光悠远冗长,感叹完了剧本,又回到主题,说道:“小韩,我最近正愁没有好本子来拍,你这就是瞌睡了递枕头,正合我意,中华百年的发展,没有人比我更懂了,这剧本交给我吧,明天就帮你找投资,价钱随便开!”
换成别人得了文鹤山这句话,必然欣喜异常,点头称是。
可韩训脸色游移不定,不知该不该说。
文鹤山当然能够看出来,他心里诧异,却仍是慈祥的说道:“小韩,你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不愿意就直说,我不会为难你的。”
韩训清楚文鹤山的脾气,于是诚恳的说道:“文老,这部剧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它虽然写尽了中华百年沧桑,但是在我心里,它并不沉重,风格应该是轻松而愉快,哪怕主角六十岁,他也活得和六岁一样洒脱。但是您擅长在电影里表达历史的厚重感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底蕴,镜头的表现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回响。这部剧,我不希望有什么深邃内涵,只想展现祖与孙在中华美食中获得的快乐。弗朗西斯六十岁,但是我希望他在镜头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和曾经的陈铭书一样充满朝气。他在食物里经历了外公曾经历的岁月,六岁、十六岁、二十六岁、三十六岁……直到六十岁。虽然他是一位年轻的老人,但是他年轻得大家看着他带着褶子的笑容,都觉得他非常年轻。”
文鹤山边听边点头,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故意揶揄道:“你这是嫌老爷子老了。”
“不是的文老,您就像弗朗西斯一样,活得恣意又潇洒,但是电影拍摄风格不是容易改变的东西,您的电影总是古朴厚重,并不是网络上说的道具仿古、演员服装考据严格,而是您在用电影表达思想的时候,营造的意境就是转瞬百年的深邃悠长……”
韩训不怕文鹤山的故意调侃,他懂得电影,也懂得文鹤山的镜头语言。
他说:“如果让我选择,我希望文航导演来拍《美味的心》。”
和上一世一样。
捧着剧本的文航愣了,韩训拒绝了能力超出自己数倍的爷爷,想选他。
第21章
文航心绪混乱,一脸错愕显得呆傻的问道:“为什么?”
韩训笑了笑,“你是新锐学院派导演,使用的镜头场景轻松活泼,即使有时候故事显得跳脱或者癫狂,也不妨碍你的故事表达能力,画面镜头的取舍恰到好处,洋溢着青春的不羁和无声的反抗。我看了你的电影就觉得……你能拍出我想要的《美味的心》,简单、通透,不去讲述一百年的苦难和折磨,而是讲述苦中作乐,心灵里甘甜美味的故事。”
韩训说得清楚通透,连文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不是照搬教材的导演,经常会在拍摄的时候,加入自己突然的灵感,他觉得应该用晃动镜头表达慌乱,用特写表达茫然,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就这么去做了。
这些话,听得他醍醐灌顶,就连他看好的编剧孙浩然,都没有说出过这些……
而且,最近的孙浩然确实令他有些失望。
《全武行家》的初稿感觉很好,本该在修改一些场景之后变得更加精妙,却偏离主旨越来越远。
孙浩然甚至打算在这部剧里添上莫名其妙的爱情线。
就像一个根本不懂剧本价值的门外汉,弄得文航烦躁不堪,又不能对自己喜欢的编剧出言不逊。
于是他将所有情绪弹奏在钢琴曲里,爷爷听了都只是摇摇头,说:“你弹错了好多音节,吵吵闹闹的,琴技退步了。”
韩训却问:“你有什么烦恼吗?”
这个编剧没有他想象的肤浅,相反,韩训有极强的感知能力,懂得剧本语言,懂得音乐情绪,甚至看得明白爷爷的电影镜头和他的风格。
文航的心里很矛盾,有一颗陌生的种子在灵魂深处扎根。
“我……我最近接了《全武行家》,没什么空。”他犹豫半晌,说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全武行家》剧本不改满意,他是不会启动这个项目的,但是要让他放弃喜爱许久的《全武行家》,去接一部之前自己根本瞧不上的编剧的剧本……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他想拍《美味的心》,这可是爷爷都想拍的电影,他怎么可能不想拍!
但是文航只觉得羞愧不已,仿佛背叛了孙浩然似的。
然而,韩训说:“没关系,文导可以慢慢想,我不急着拍这部电影,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什么时候谈。”
文航愣神的看向韩训,这个编剧脸色温和,半点儿没有被婉拒的遗憾,那双狭长深幽的黑色眼睛盯着自己,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文航吞吞吐吐的说:“万一我要等拍完《全武行家》才有空……”
韩训温柔的笑着说:“文导,我能等。”
韩训对文航无比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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