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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俗,过年有老人过世不吉,连丧事都不能办,就立刻下葬。只有过了正月初五,也就是俗称的‘破五日’,才能搭丧棚,按风俗办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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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个说法是正月十七之前丧事都不吉,可李氏的情况如此,实在是撑不到十七了,能撑过破五,又有小秋拿出来的野山参,郑秋实也只有七八成的把握,这才说了个‘或可’。

一听这话,成岭娘任世霞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李氏虽然自己受了一辈子苦,却仍旧是个宽容良善的婆婆,待任世霞真如闺女一般,任世霞嫁进门三十多年,婆媳俩从没红过脸,感情真是堪比亲娘。一说老太太不中用了,这儿媳妇哭得比儿子还痛的,大概也不常见。

王利群是李氏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拉拔大的儿子,对老母亲的感情更深,同样悲痛万分,却无法放任自己像女人一样嚎啕……况且,母亲的身后事还要安排,有的是事儿让他操心拿主意,他哪能只顾着悲伤?

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娶妻生子,也活得像个人样儿,那他就有义务有责任孝敬老人,并给老人一个完满。

魏红霞和宋秀莲已经闻声赶了过来,街坊邻里也赶了过来,自然有人劝慰照应任世霞。王利群红着眼睛嘱托一两句,就匆匆和王利军会合,招呼了信任的人手开始筹备安排老人的后事。

当然,大年初一,很多事情不能动,但坐在一起斟酌商量一下请人看地儿、铺排人手,并各项事务诸般,一一罗列下来,各人心中有数,事到临头也就不慌张了。

村子里办红包喜事,都有专人负责司仪统筹安排,故人的衣裳用具、亲友联络、乃至迎来送往、请厨师盘灶台摆席面……等等纷杂诸般,皆会替你安排的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王利群将这事交待了,就转头进屋,专心守着自家老娘去了。

老大成山媳妇熬好了独参汤送了进来,王利群将老娘半抱在怀里,一手揽着老娘的头,一手舀了那独参汤一点点喂进老娘的嘴里,刚开始,李氏的嘴还需要用勺子略用力撬开,两口参汤喂下去,李氏竟能够自己张口吞咽……一茶盅子独参汤喂完,王利群替李氏擦擦嘴角,正想回手拿把梳子替老娘梳梳头,李氏的眼皮抖了抖,长长吐出一口气,醒了。

“娘,我以为你不要儿了……”王利群喊声娘,噗通一声跪在老娘床边,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他干脆不说了,只扑在老娘肩头,任由自己的泪肆意流淌,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有一次他跟着娘去赶集,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李氏推了他快跑,他跑出来又遇上了狗,被狗一追不但迷了路,连脚上的鞋也跑丢了,大冬天光着脚走在陌生的道上,又累又饿……后来,好不容易被相识的人看见送回家,重新见到娘,他就这般扑在娘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他记忆中哭得最痛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痛哭。从那以后,他的记忆渐渐清晰了。也是从那次以后,他认识到自己没有爹保护,他要尽快长大,护着娘不再受人欺负……再被人欺负、再受伤,不管多疼,他都没再哭过。

李氏已经清醒过来,耳畔听着儿子不再稚嫩的哭声,却仍旧心疼的厉害。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揽住儿子的头,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肩背,缓缓道:“不怕,不怕,我儿已经长大成了人,再没人能欺负你了……”

“娘啊,没有人欺负儿子,您就不愿陪着儿子了吗?您就狠心丢下儿子一个人吗?……”王利群接二连三地质问出来,尽管他的眼睛早就被泪水模糊的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却仍旧双手握着老娘的手,不敢松开刹那,只用一双泪眼,紧紧盯着老娘的脸,等待着老娘给一个答复。

利群大伯家发生这样的事,相近的几家都没了过年的喜气。

初二一大早,宋秀程就找了一辆吉普车,载着宋胜书和钟玉琴来了三合村。

宋胜书和钟玉琴作为姻亲,带了礼物去王利群家里探望病人。宋胜书则帮小秋小夏几个小的收拾一番,衣服行李一堆,收拾到车上,等宋胜书和钟玉琴探病回来,就将老的小的,并乔西等人一起带回了县城。

王利民和宋秀莲要帮着料理准备,谁也顾不上年节走动。而小秋则因为懂医理,主动申请留下,每天跑几趟过去看望大奶奶。并又拿出一支山参交待给成岭,让他给大奶奶用上,别省着。

小秋未走,秦戎连通面包车也留了下来,有车,进出采买什么的方便不少。

如是,忙了两天,大奶奶李氏的身后事已经准备铺排妥当。大奶奶李氏即便早晚两次独参汤吊着,但昏睡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了,一天里最多能有一两个小时清醒的时间,其他时间都昏昏沉沉,不晓事了。

初四傍晚,郑秋实又过来一趟。

看诊之后出来,他悄声交待:“剩下的参,明天晚上一起用上吧……提前把家里人都叫一叫,再陪陪老人家吧。”

这一句嘱咐,让一家人又一次落了泪,却比第一次得知噩耗时,平静了许多。

第七百九十五章

初五一天,老人都在昏睡,一直没有醒来,早上的一盅参汤都没喝几口。

眼瞅着初五就要过去,快到初六凌晨了,守候的众人都略略松了口气,各自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老太太能挺过这一晚,说不定明天一早能好起来了呢!

只不过,还差一刻钟零点的时候,守了大半夜的人们正准备各自散去休息,大奶奶老太太却突然醒过来。

而且,看着老太太的精神比之前几日都好了些,那眼珠子都带了一抹亮光,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昏昏暗暗、死气沉沉的,若不是老人病骨支离、躺在床上,就看着精神头儿,真好像一下子病痛全消了一样。

老人醒了就说渴,任世霞连忙喊儿媳妇将熬好的独参汤端上来。

老人撇撇嘴,不乐意道:“那东西有股子怪味儿,我不爱喝。”

屋里人大概知道老人是不好了,一个个强忍着满心的悲痛,王利群一边替老人掖着被角,一边强挣出一抹笑来,问:“娘,您不爱喝那东西咱就不喝,您爱喝啥,让你儿媳妇给你做去。”

老人抿抿嘴角,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毫不犹豫道:“我想喝面条,小霞赶的面条儿好喝,软软的……杠头啊,咱家还有白面吧?没有白面娘就不喝了……”

杠头是王利群的小名儿,小霞是任世霞的小名,自从有了孩子就不叫他俩的小名儿了,猛地听到老人这般叫,两人都是心头大恸,任世霞登时有些撑不住就想哭,被王利群拉了一把,这才捂着嘴忍住。

王利群则连声道:“娘,咱家白面多着呐,您忘了,咱们家今年收了四千多斤麦子呢,咱们一家人吃两年也吃不了哇……”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早已经顺着脸淌下来,他连忙抬起胳膊,胡乱地用袖子把眼泪擦掉,只怕让眼泪落在老人身上……老话说,孝子泪落在老人身上,老人在地下也不安。

破五吃饺子,一家人也没心思吃,面和馅儿都剩下不少。听得老人要吃面条,任世霞连忙擦了泪去擀面。面条端上来,老人吃了一大碗,心满意足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转眼又看向后边的三个孙子,成岭就能发现,这时老人眼中的光亮淡了许多。

成岭连忙端了早就炖好的独参汤过来,想给老人喂下去,老人却倔强地抿紧嘴摇摇头,拒绝再喝。

她握住成岭的手,努力握紧一些,含混道:“奶知道你要强,好好地,别累坏自己个儿……”

墙上挂钟的时针早已经滑过一点钟,老人最后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了儿子媳妇在屋里,看着跪在床前的两个人,在灯光下鬓角也有了斑斑白发,老人眯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些,再看清楚些,却总觉得灯光昏暗,最后只能放弃,叹息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多爱惜着自己个儿啊……”

老人去的很安详,自始至终没有提及王召国。

老人故去,王利群也没让人去报丧。

停灵三日,初九发送。王召国得了消息匆忙赶了回来,看到的却是落葬后返回来的送丧队伍。

数十人穿着白衣孝服,缓慢地从村外走回来,看见那个白发老人站在路边儿,走在前头的几个人意外之下,脚步不由放慢了。后边哭得头发昏的王利群和众孝子们谁也没心思管旁的,只觉得心像挖空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风呼啸着刮进来,刺得心窝子生疼生疼的,冷的整个人都冻僵了。

送葬队伍回村,老风俗是不停、不回头。

前头的人脚步略略放慢了一瞬,却随即又拖着步子往回继续走起来。白皑皑裹着悲伤的队伍,缓慢地从王召国面前经过,这些人,有他的兄弟,有他的子侄,有他的孙辈,却都好像没看见他,不认识他一般,缓缓地,却一步未停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一直走回村子里去了。

王召国独自站在村口半晌,终于没再往村里去,直接回了农场。

大奶奶的病情一出来,初三时,吴奶奶和吴爷爷就带着警卫员离开了,据说是去了吴奶奶的老家江南,临走带走了乔西丫头。

初六,郑秋实过来拜祭之后,也提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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