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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楼阙微笑着问。

玄衣人冷笑一声,挺直了胸膛:“你的女人,住在城门口齐家客栈,对不对?”

楼阙脸色微变。

玄衣人得意地大笑起来:“不想她死,就乖乖放了我!”

第116章 太子殿下

御书房中,皇帝接过大理寺递上来的卷宗,翻看了两页,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昏厥。

“半年时间,二十余次刺杀——疯了,他简直是疯了!”

大理寺卿俯伏在地,小心地道:“定北王年轻气盛,又一向以长子自居……皇上对楼状元宠爱太过,定北王难免心中不平。心不平,则祸乱生。”

皇帝霍然起身,“哗啦”一下子把书案上的奏章书籍笔墨全部挥到了地上:“心不平,他就该做出一两件功绩来,让朕看到他的本事!小小年纪,一不曾有功于社稷、二不曾有益于黎民,偏学了一套阴险歹毒的心思手段来,妒贤嫉能、动辄杀人,朕如何能容他!来人——”

在旁伴驾的宁丞相忙跪了下来,急道:“皇上请暂息雷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皇帝闻言怒气更盛,不顾情面抬脚便踹在了老丞相的肩上:“从长计议?如何从长计议!他杀了朕的……难道朕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不成?!朕是君、是父,难道连一个逆臣孽子都不能处置吗!”

“皇上!”宁丞相伏地大哭,“臣请皇上为天下计!楼状元已死不能复生,您便是赐死了定北王,也已于事无补啊!皇上膝下子嗣不丰,若是处置了定北王,将来这万里江山又该付与何人啊……”

皇帝抓着案头唯一一只不曾摔落的纸镇,落下泪来:“不处置他,难道默认了他这样丧心病狂排除异己?孽子如此品性,让朕如何放心托付江山!”

大理寺卿跪上前来,苦劝道:“皇上,清河王性情疏淡,无心天下,将来能承大统者唯定北王一人而已!今日定北王虽有过犯,也只能小惩大诫,非但不能杀伤,亦且不能公诸天下,否则朝廷内外,人心难安啊!”

“小惩大诫,不能杀伤……哈,”皇帝颓然地坐了回去,“今日他犯下如此大罪,朕却连惩戒他都要顾前顾后;异日他若嫌朕活得太久了,做出害父弑君的事来,你们是不是也要视而不见?为了江山安稳……江山交到这种畜生手里,如何能安稳!楼明安狼子野心,与二十年前弑君篡位的那个逆贼又有何区别!”

皇帝说到最后已是悲不自胜,涕泪横流。

两位重臣知道他已伤恸欲绝,一时也不敢多劝,只得安静地俯伏在地上,静等皇帝自己想通。

最后的结局是毫无悬念的,身为皇帝,他必须想通,也一定会想通。

但这个想通的过程必定是十分痛苦的。

皇帝趴在空荡荡的桌案上,想着这二十年来的牵肠挂肚,想着那个昙花一现的、处处给他惊喜让他意外的、被他寄予厚望的少年书生,心痛如绞,老泪纵横。

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少年乡试夺魁,初次游历进京,那时是何等俊逸出尘、何等意气风发!

那个孩子,比他先前想象过的任何一种模样都要好,不曾辜负他二十年前的苦心、更不曾辜负他二十年来的挂念……

可是现在,所有的美好都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的爱重、因为他寄予厚望,所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折损在了一场肮脏的阴谋里。

曾经烜赫一时,最终却消失得无声无息,连一句话都没能留下。

他甚至尚未来得及娶妻生子。虽有一个备受诟病的女人——对了,那个女人也死了,连同尚未出世的孩子。

投水殉情?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么可能会选择殉情而死?尤其是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好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楼明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好狠毒的心肠!

皇帝手中攥着佩剑的玉柄,不住地颤抖。

他深知此刻只有杀了那个逆子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分,可是,他不能。

正如宁丞相和大理寺卿所言,河间王性情懦弱资质愚钝,实在不堪托付大事。若是连楼明安也死了,这大周的江山,便真的要后继无人了。

皇帝在书案上无声地哭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拟旨:追赠新科状元楼阙为……”

“皇上,皇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一个小太监大叫着闯了进来。

太监总管张平一脚踹了过去:“放肆!御书房也是你能乱闯的?!”

小太监被这一脚踹到了门边,爬起来随手往撞疼了的额头上抹了一把,脸上却带着笑:“皇上,回来了!状元郎回来了!”

“什么?!”皇帝猛然站了起来,直奔门口。

远远的一大群人正向这边走过来,皇帝一眼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脸上刚刚来得及露出一丝笑容,脚下却忽然一软,险些跌倒。

来报信的小太监眼明手快,忙伸手扶住了他:“皇上,是真的!状元郎平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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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赏!”皇帝大笑一声,嗓子里有些发哑。

张平眯起眼睛向那小太监瞅了一眼:“你小子,好福气!”

说话间,那一大群人已经涌到了廊下。

皇帝终于看清了:前面是羽林卫统领押着一身玄衣的楼明安,后面是一众羽林郎押着两三百身着轻甲的兵丁,楼阙不远不近地跟在旁边,神色平淡。

皇帝搭着那小太监的手,慢慢地走回书案后面坐下,仿佛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颗痛到四分五裂的心慢慢地又完整了起来。

平安,回来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神色平淡:“齐非,怎么回事?”

羽林卫统领拎着楼明安一同进门跪下,沉声道:“回禀皇上:微臣率众自西池归来,听百姓议论说有大量不明身份之人包围了遇仙楼,因此前去查看,得知轻甲将士是定北王的府兵,正围住楼状元意图杀戮。微臣心想此事关系到王爷和新科状元,不敢贸然干涉,因此来请皇上决断!”

“两三百府兵围住酒楼,只为杀楼阙一人?”皇帝沉声问。

齐非低头道:“正是。酒楼中百姓已被驱逐,现场除王爷和府兵之外,仅有楼状元一人。”

“好,好啊!”皇帝抓起桌上仅剩的纸镇向楼明安掷了过去:“沉船没有淹死他,你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动手了是吗!带两三百府兵闹市之上当街杀人——你好本事啊!”

楼明安膝行上前几步,仰起头来:“父皇,您不能只听旁人一面之词就给儿臣定罪!请齐统领说句实话,你赶到遇仙楼的时候,看见的究竟是本王要杀楼阙,还是楼阙要杀本王?”

没等齐非回答,皇帝已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楼阙独身一人,于数百府兵的包围之下,险些杀了你?如此说来,楼阙也不必进翰林院了,朕直接给他一支兵马,让他替朕开疆拓土去算了!”

楼明安擦了擦眼睛,眼泪滚滚而下:“父皇!您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偏袒楼阙吗?到底谁才是您的儿子?”

“不必哭了,”皇帝指了指地上散落的奏章,“你先把你面前的那份案卷捡起来看一眼!”

楼明安依言捡起地上的一本折子,正是大理寺刚刚送过来的那份案卷。

草草看了两眼,他的眼泪便收住了。

“你还有何话说?”皇帝没再看他,眼睛盯着光光的桌面。

楼明安跪直了身子,平静下来:“父皇,这都是刁奴挟怨报复,伪造了谎言构陷于我!儿臣不认罪!”

大理寺卿跪上前来,冷笑:“王爷的意思是说我大理寺审案不明,令王爷蒙冤了?”

楼明安“啐”地吐了口唾沫:“你们大理寺勾结的是谁,真以为本王不知道吗?”

“够了!”皇帝拍桌,“你是王爷,不是靠撒泼打滚就能过日子的市井泼妇!你做的那些事,你府里的人都已经招了,证据确凿,你什么都不必说了!”

楼明安霍然站了起来:“这么说,父皇是要治我的罪了?您也说了我是王爷!您要治我的罪,总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别说我最终并没有杀了楼阙,就算是杀了他又怎样?难道您要我为他偿命不成?身为君王、身为父亲,您如此刻薄寡恩,让天下人怎么想?”

宁丞相抬起头来,沉声道:“王爷这话可就说错了。您几次三番谋害楼状元,皇上若是不管不问,那才是真正的刻薄寡恩,那才是真正要寒了天下文人士子的心呐!”

楼明安脸色微变:“宁丞相,你也被楼阙收买了吗?——父皇,楼阙他尚未入朝,便已经开始结党营私,其心可诛……”

皇帝没有再理会他的叫嚣,径向张平下令道:“拟旨:定北王楼明安,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谋害亲兄不孝不悌,着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圈禁府中无诏永不得出!”

楼明安脸色大变:“您要废我为庶人?!可是——宁丞相,你说句话啊!父皇若是废了我,将来这天下……你们要扶持谁?河间王那个废物吗?!”

宁丞相和大理寺卿都没有说话,皇帝已经语气平淡地念出了第二道旨:“桑榆县士子、新科状元楼阙,朕之嫡子也。二十年前,伪帝上下其手残害宗亲,朕深为忧惧,遂于嫡长子降生之后,令工部尚书楼衡抱养,归于民间。今此子学成还朝,朕理当为其归宗,载入宗谱。”

“大周国本当立,朕之嫡长子楼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正定元年五月十六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原工部尚书楼衡,昔年为保太子蒙冤获罪,痛失亲子;二十年来忍苦乡居教养太子,有大功于社稷,特授为太子太傅,赐金千两,子孙恩荫世世不绝。”

……

楼明安听着皇帝用平平淡淡的语气口述着一道道圣旨,看着张平微颤的笔尖在黄绢上留下墨迹,只觉心中一阵阵发寒。

这么快,这么狠!

他以为他的父皇会瞻前顾后,他以为楼阙虽有那层身份,但先前既已流落民间二十年,要找回身份必定难于上青天的。

谁知一向小心谨慎的父皇竟会一反常态,将那样重大的一件往事明明白白地公诸天下!

君臣换子,捏造罪名构陷大臣出京……

这样的实情并不光彩,可皇帝不但说了,而且是在圣旨之中,明明白白地说了!

嫡长子。

刚刚认了他的身份,载入宗谱的圣旨和立太子的圣旨同时下发,这样一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皇帝不会不知道,朝臣们也不会不知道!

可是皇帝没有迟疑,宁丞相和大理寺卿没有阻止,楼阙也没有推拒!

他们所有人都把这件事看得很平常,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茫然无措,只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下来了。

原先他的父皇只有两个儿子,都是庶出,他居长。

他一直觉得,父皇所有的一切,将来都是属于他的。

这就是他得知楼阙真实身份之后乱了方寸的原因。

嫡长子从天而降,他又成了什么?!

楼明安隔着好几个人看向楼阙,满眼不甘。

父皇说他丧心病狂。

可他先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若不是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嫡长兄,他哪里用得着“丧心病狂”!先前的十五六年,谁不夸他聪明灵慧、有仁爱之心!

都怪楼阙,都怪楼阙!

楼明安心中一万个不甘。

连着几道圣旨写完,用了大印,张平早已经擦了好几次汗。

这是,一日之内天翻地覆啊!

皇帝废了一个儿子,又找回了另一个儿子,大臣们吵吵嚷嚷好几个月的立储之事,三言两语就这么定了,连个争论的机会都没给人留!

不过……

张平看向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宁丞相和大理寺卿,又放下了一大半心。

看样子,群臣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吵嚷的。

所以,事情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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