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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廷在麟德殿里呆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被皇帝身边的宦官送出来时面上仍是清风拂面般温润的微笑,那宦官也笑眯眯地道:“崔祭酒,您走好。”

回程的路上,萦绕在崔廷脑中的却不是他接任书院祭酒职位的事,反倒是入京时船上发生的那一遭。

今日他面见圣人,不论何继文有没有率先向圣人禀报此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说出此事,只是圣人仿佛对此讳莫如深,只敷衍般应了几句便岔开话题,崔廷自然不会继续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一来此事本就与他无关,何继文不管是因为什么遭遇了这场刺杀,于他崔廷而言不过偶遇之下略施援手;二来便是圣人今日的态度不难叫人看出其中多半有隐情,而他并不打算掺和在里面,想来圣人也不愿他卷入。

不过官场如战场,长安更是锦绣之下藏污纳垢的是非之地,即便是他也会万般小心行事,而只有了解更多的消息揣摩其中的深意才能及时消灾避难,圣人的心思他略知几分,对当朝的局势虽然远在江南但他也并非全然不知。此次他决定将退隐多年的崔氏一族重新带入朝堂的视野亦是有他自己的打算,权势倾轧说白了不过是看谁的手段更高一筹能在乱局中分得一杯羹。

二月里的长安城依旧有些风刀逼人的意味,娇娘却是不很在意,她们来长安时错过了看雪的时节,好在还有明年,还有以后,眼前这不曾亲眼看见的萧瑟凋零已经足够满足她小小的好奇了。

“娇娘,外头冷,你快进来。”纪梦璇站在门边无奈地唤她,娇娘今这几日尽是一早就出来逛园子,丹枫和燕草两个根本劝不住,都是纪梦璇待她玩一阵才来叫她。

娇娘一听见阿娘的声音,便乖乖地进了屋:“阿娘你不用担心,我看着时间,不会冻坏的。”

看她一脸认真地解释,纪梦璇却只觉得好笑:“行了,你不把自己闷在屋子里看书我就谢天谢地了。”

然而娇娘出来逛园子完全是因为阿娘给她规定的每日读书不许超过两个时辰根本不够用,所以才做些别的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一家人用早膳的时候,崔廷温声提起他们到了长安也有几日了,是该到纪府拜会一番。

这几日璇娘一直忙于整顿家务,如今才稍微有些样子,而纪府是璇娘的娘家,他们也该早些上门走动。

“也好,正巧从颍州府带来的礼物昨儿都收拾出来了。”璇娘轻轻点头,态度微微有些冷淡,她与娘家早年便有些龃龉,后来嫁给崔廷到了江南颍州府,这些年与纪家维持的不过是份面子情。

崔廷自然知道妻子和岳家的矛盾,只是如今他们既然到了长安,该做的礼节总要做到,不然于璇娘的名声不好,至于以后,仍是维持着面上的交往就是,璇娘若是不愿打交道便远着些也好。

定下来日子,崔廷派人去了纪家告知一声,一切都跟正常的拜会一样,丝毫不显亲近。

……

崔廷虽然在皇帝那里得了任命,不过离着正式上任还有段时间,要等到三月集贤书院开课的时候才能走马上任。

不过,本就在学院上课的学生们里头有门路的却是早已得知他们即将迎来一位祭酒大人,而且据说这位新上任的祭酒还是在读书人中极有名望的“文山先生”。不少真心向学的学生都是翘首以盼学院新年开课,那时候他们便能跟着这位大文人读书了。

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不喜,那群得知了年后他们就要搬到集贤书院上课的儿郎中就有人可是不乐意得很。

“二郎,你听说了吗?今年学堂开课的时候咱们都要搬去集贤书院了,集贤书院好像还多了个祭酒,祭酒是干嘛的呀?”

睿王府正东边最宽阔的雅逸居里,一个穿着深青色绣云纹锦袍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小郎君正趴在塌边对着塌上的人嚷嚷。

塌上的人没答话,只半阖着眼,似乎在打盹儿根本没听见,倒是坐在不远处八角留仙桌边上的另一个赭色锦袍小郎君轻声嗤笑,语带嘲讽地接话:“这长安城都传遍了的消息还用你巴巴地来告诉二郎?哼,黄花菜都凉了你才来。连祭酒是什么都不知道,祭酒就是圣人派来专门管教你的人。”

这个小郎君模样看起来有十岁左右,看向塌前的人眼神中满是嫌弃。

塌前的小郎君听见这话来不及与他辩驳那冷嘲热讽的语气,而是慌慌张张地跟塌上的人道:“二郎,你听见了吗,学堂开课以后又有人专门管教咱们了!”

不怪他第一时间将噩耗传达给这人,实在是一同在宫里上课的人里面就属这个最不服管教。先前圣人也不是没派人管着他,他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家收拾得向圣人哭着请辞。

塌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撩开一只眼皮,冷冷地看了小郎君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他敢管教本侯就试试好了。”

他样貌生的极好,如同世间最上等的白瓷一样白皙细腻的面庞,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眸,眉形锋利,唇红齿白,若是忽略掉他面上毫不掩饰的残暴戾气,任是谁都会被这样一张脸吸引住全部的心神。然而坏就坏在他眼角眉间浓郁的凶狠之气,似笑非笑的嘴角勾起的那丝残忍的弧度更是叫人打上一个照面就不禁两股战战,犹如被天上猎食的雄鹰狠狠盯住的弱小动物,不由自由地就想着逃脱,哪里还有心力去关注他的相貌如何出色。

便是现下这句听起来并未动怒的话仍是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狠厉之感,不过屋里的三人仿佛都不觉得。

宁昊谦从塌上坐起身来,未曾挺直的脊背给人一种此人慵懒的错觉:“崔廷不好好呆在他的颍州府,还真被圣人几道圣旨宣来了?”

桌边的小郎君便是宁昊谦母亲那边的表弟,连带着他塌前这个也是,不过这俩亲兄弟却是不知为何就是不对盘,有事没事都要掐个你死我活。

苏昱琛见二郎并不搭理塌前那小子,得意地朝他扬了扬下巴,才回答二郎:“圣人毕竟是圣人,他崔廷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三番五次地抗旨不遵吧。”

他说的倒是实话,只是宁昊谦听了不免撇嘴,毕竟他可是从小就违逆惯了的,有太后护着,便是圣人也不能多说什么。不过这崔廷听起来就是个软骨头,到时候课堂上狠狠吓唬他一回想必他也不敢再来“管教”自己了!

本来伏在塌上的小郎君听见阿兄和儿郎说话又不带他,顿时气鼓鼓地踏着步子走过来就要朝着苏昱琛的小腿踹去,不用怀疑,这就是跟着二郎久了从二郎那里学来的。然而苏昱琛也是跟着二郎的,哪里看不出他的意图,仗着身高手长的优势一把攥住小弟的手臂,往外一推!

苏昱瑾自己摔了个屁股墩儿,怔楞了一下放声大哭,宁昊谦的面色登时一凛,苏昱琛暗叫不好就要扑上去捂住小弟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滚出去哭!”

第7章

崔廷一家三口上门拜会纪家这日,纪家招待得很是隆重,连纪梦璇出嫁多年的庶姐也携家带眷的回来了,一大屋子人等在纪老夫人的荣喜堂里叽叽喳喳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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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梦璇的父亲早年去世,如今的纪家全靠着她的兄长纪文峥顶立门户,今儿亦是他带着几个弟弟在门口迎接崔廷一家,实在是因为纪家与这位二姑爷之间并不亲近,甚至当年璇娘出嫁时还起了一番波折,这些年崔氏盘踞江南与京城不甚往来倒也罢了,现如今崔廷奉召回长安任职,今日又是亲自登门,他们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怠慢,更何况崔廷作为崔氏家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再怎么谨慎对待也是应该的。

“阿兄。”崔廷下了马车礼仪周到地向纪文峥一拱手,纪文峥连忙回礼,他身后的兄弟三人也躬身给他问好,几人忙不迭地将他们往府里让去。

纪梦璇牵着娇娘的手下了车,面上淡淡的笑,跟纪文峥几人简单地见了礼。纪文峥见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张了张口仿佛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反倒是纪文嵘眨眨眼看了看崔廷,笑着问她:“阿姐已有数年未曾回长安,不知阿姐这些年过得如何?”

纪梦璇闻言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略显冷淡地回道:“有劳二郎挂念,我过得很好。”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却没让纪文嵘觉得尴尬,反正他本意也不是关心纪梦璇如何,只是想要在崔廷面前露个脸。

纪家自从纪老爷子去了以后便仿佛失了官运,纪文峥在从五品的位子上挣扎了五六年都无寸进,他纪文嵘更是连纪文峥也不如,如今的纪家不说当年纪老太爷在世时中书舍人的显贵,便是纪老爷任右司员外郎时的情景都不复存在。可以说,现在的纪家每况愈下,兄弟几个都在积极寻找出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崔廷这时被圣人盛情邀至长安就好像瞌睡了送来的枕头,莫说纪文嵘,现在的纪家可是没有哪个不盯着崔廷的。

对于几位亲家兄弟的旁敲侧击,崔廷只做不知,应和着他们说话,但是绝口不提朝堂之事,打着太极。

到了荣喜堂,纪老夫人坐在上首一脸慈祥的笑容,成群的丫鬟们站在两边挑开富贵花开纹样的帘子,堂下说笑的贵妇人都穿得花团锦簇,头上身上带满了金银玉饰,就连另一侧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也都不掩金贵,端得是富贵风流,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模样。

“哎呦,璇娘你们总算到了,老夫人可是念叨了一早上,从怡娘回来就没停过,怡娘,是不是呀?”一个穿着暗红色上绣大片牡丹蜀锦衫裙,高高的发髻上插了十余根簪钗的妇人仪态袅袅地起身招呼,她对纪梦璇的态度很是亲热,上来就要抓纪梦璇的手。

纪梦璇手里还牵着娇娘,微微闪身避过她的手,那妇人面上一僵,被她叫到的怡娘这时起身道:“可不是吗,母亲方才还在说许久不见,也不知道璇娘现下是个什么模样了。”

她们一唱一和,纪梦璇并不理会她们话中带刺的言语只轻笑道:“我多年不在长安,不比你们时时侍奉在母亲身旁,母亲可能挂念了些。”

那妇人便是纪文嵘的妻子小宋氏,也是纪老夫人的娘家人。纪老夫人是纪梦璇父亲的继室,纪文嵘是她的亲生子,小宋氏也是她亲自给儿子选的媳妇。而怡娘就是纪梦璇的庶姐纪梦怡,纪梦怡只比璇娘大了半岁,向来与璇娘不亲。

小宋氏一拳打在棉花上,却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憋屈地看着纪梦璇一家人遵循着礼节给纪老夫人行了一礼。

“好好好,回来就好。以前你们兄弟姐妹几人只有璇娘一个不在京城,我是日夜挂念,这回可算是全了我老婆子的念想,崔家姑爷如今到长安做官,璇娘也能回家了。”纪老夫人暗暗瞪了小宋氏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真是看走了眼当时给儿子选了这么一个妇人。转过头来,又对纪梦璇扯出一脸欣慰的笑。

若是寻常人家,听见母亲这番话那定要觉得欣喜激动,然而纪梦璇深知老夫人性情,心里只觉得厌恶得紧,她惯是会面上做好人,其实心肠最是狠辣。现下这话也让人听了皱眉,伸手暗中止住丈夫,纪梦璇扬起笑道:“母亲说得这是什么话,人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璇娘既然已经嫁进了颍州崔氏,就是崔家的人,也是颍州的人,如今崔郎不过是在长安为官,母亲怎么能说璇娘这是回家了呢,若是叫不知情的外人听见,人家许还以为不是璇娘嫁到崔家,而是崔郎入赘咱们家呢。”

这话毫不客气,老夫人的脸上顿时青一块白一块,显然是被气着了。小宋氏和怡娘见状更加不敢多说话,一个劲儿的给老夫人抚胸口,连老夫人都不是璇娘的对手,她们就更没法子了。没想到几年不见,璇娘这牙尖嘴利的性子倒是一点儿也没改,字字句句都照着老夫人的心口窝刺去,更是借着崔廷如今的风光来压人。只是这也确实好用,有崔廷在面前看着,便是他一句话没说,那冷然的面容也是在给璇娘撑腰了,他们一家是有求于他,更不敢造次,只能闷声吞了这些憋屈。

眼见着闹得差不多了,纪文峥的妻子林氏这才施施然起身,一派大方地道:“说起来,这还是璇娘出嫁以后第一次回娘家,这就是璇娘生下的小娘子娇娘吧?”

纪梦璇神色平静,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都是内宅妇人之间的口舌,不值当崔郎开口,她应付得了。这会儿又见林氏起身撑起场面,嘴角轻勾带了几分讽刺,大嫂林氏是她父亲还在世时给大哥选定的妻子,主持中馈确实有几分手段,只是为人太喜欢明哲保身,不牵扯到她身上,她是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更不会出来插手,当年她便深有体会。

“是的,这是娇娘。”说起女儿,纪梦璇面上才显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

林氏招呼着坐在坐在另一边的一群孩子们:“这些都是府上的孩子,想来年岁都差不多。”

娇娘一直乖巧地依在阿娘身边,她虽年幼,却也能分清大人们说话是好意还是恶意,到了纪府这才短短时间,她便觉得自己很是不喜欢纪府。不过一贯的好教养还是让她维持着礼貌的笑容按照阿娘的介绍给这些纪府的长辈们行礼。

纪文峥、纪文嵘几兄弟以及林氏等做长辈的把红包和其他礼物递给娇娘时,娇娘总要等纪梦璇点了头才接下,然后规规矩矩地道谢,笑模样摆得周正,只是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其实并不欣喜,不过是维持着世家小娘子的仪态罢了。接到手的礼物她更是一眼也没多看,就递给身后的丫鬟,显然对这些价值千金的东西看不上眼。

这番姿态不禁叫纪家人又是一窒,转过眼看见自家的小郎君小娘子接过崔家准备的礼物时那一个个爱不释手,笑得眉眼翻飞的模样,真是对比之下更叫人心塞了。难不成这就是世家养出来的孩子才会有的气度?

其实也难怪纪家人心里义愤难平,纪家虽处长安,但是并非世家,说显赫也不过及老太爷在世时那十余年,真正稀罕的东西见得并不多。而娇娘自小长在江南富庶之地,又是崔廷唯一的女儿,先不说吃穿用度必然是最好的,光说在教养儿孙上面,崔氏一族乃是百年名门世族,多少年积淀下来的培养方法养出了几代惊才绝艳的崔家人,更不用说崔廷曾游历天下眼界何等开阔,对娇娘的教养自然不是等闲人家可以比拟的。

不夸张地说,就算是盘踞长安的这几个世家加在一块,论起来也未必比得上崔氏一族的底蕴,不然皇帝也不用费力宣召崔廷入长安,将崔氏一族卷入这场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之中,其实说穿了也是希望仰仗崔氏一族的势力与长安世族相抗衡。

林氏掐了一把自己的大儿子纪兴泽,朝崔廷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颌,纪兴泽才如梦方醒一般向崔廷长长一揖:“兴泽代阿弟阿妹谢过姑父赠礼。”

怡娘的儿子杨丰好似被提醒了也连忙到崔廷面前有样学样地行了一礼:“丰儿与阿妹多谢姑父赠礼。”

纪梦璇这一代不计嫡庶一共四子二女,到了下一辈,庶姐纪梦怡生了一子一女,今日都带到纪家来了,大哥纪文峥膝下一嫡子一庶子一嫡女,二弟纪文嵘则是两个嫡女一个庶子,三弟和四弟都是庶出,三弟家中一个小郎君,四弟家中一个小娘子,纪家老夫人算得上子孙满堂了。

今儿不管是为了什么,至少人都到齐了,也见了一圈儿。姑且不论大人们都是怀着什么心思,小孩子们见来了个新玩伴还是开心的,娇娘虽然正襟危坐在阿娘身边,却也明显看见那边几个小娘子频频撇过来的好奇眼光。见她看过去,还急忙躲开,仿佛害羞被察觉。

第8章

纪老夫人一口气缓了过来,面色并不好看,小宋氏和怡娘挨着她,林氏瞧也不瞧那边,三房四房庶出的媳妇谁也不想得罪索性装作不知。纪文峥几兄弟则是争相与崔廷说话,不过这是内宅,不便谈论朝堂政事只能说些山林野谈,崔廷时不时说上几句,一派闲适雅淡的模样,倒叫人探不出他真实的想法,几兄弟不免心中七上八下。

说了一会儿,就到了用膳的时候。因着是自家人,便只在屋里摆了屏风隔开东西,孩子们也专开一桌,摆在女眷这边。

纪梦璇不放心娇娘,便和她背靠背坐着,方便她用膳时转头照顾。不过娇娘用不着她照顾,自己小小一个人坐在孩子堆里反倒就属她最有章程,举箸端碗、咀嚼吞咽皆是规矩大方,相比之下,纪府的孩子们就显得毛躁不堪,年纪小些的没有丫鬟婆子伺候碗里一片狼藉。

纪老夫人那一桌的妇人吃饭说话间也不免时时注意这边的情形,一见之下林氏小宋氏几个都面色黑了几分,老夫人脸上也不好看,余怒未消地暗暗瞪视几个儿媳,小宋氏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她对视,林氏却是干脆别过脸去不看她,径自想着心事。

娇娘身边坐的就是那个一直看她的小娘子,先前介绍的时候说过这人是大舅舅的女儿名叫纪茹,这会儿用膳的时候纪茹还不时瞥眼看她,仿佛自己也意识到了用膳的规矩不如今天新来家的这个小娘子好看,暗中开始学起来,只是没有专门的礼仪嬷嬷教导,学得不伦不类,不仅不显风范甚至有些好笑。

娇娘看在眼里,虽然她不喜纪家,但是也不至于对这些小娘子有恶意,阿耶教过她,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把仇怨发泄在弱小无辜身上。

她不着痕迹地放慢了手里的动作,方便纪茹模仿。纪茹不知她的心思,只觉得好模仿了许多,心中窃喜面上不免也流露出一些。

用过膳,男人们便向老夫人告退去了前院。女眷们都聚到西侧间里说话,孩子们也分成两拨,小郎君们都跟着纪兴泽去了他的院子,小娘子们则在老夫人的吩咐下被最年长的纪珊带去另一边的小花厅玩。

纪珊是二房纪文嵘的长女,比起大房的纪茹大上一岁,素来得老夫人宠爱,在一众姐妹里面最是有脸面,平常家中来客人若是带了小娘子的都是她来招待,因此做起这事来也是得心应手。

“珊娘,你带着妹妹们都是花厅玩罢。”老夫人笑吟吟地嘱咐,眼睛落在个头最高的纪珊身上,“仔细些照顾娇娘,她初来乍到,你们可不许自己玩着就忘了她。”

纪珊站在一众姐妹里,极有长姐的风范,听见老夫人的话,下巴高高扬起,面上也不掩得色,脆生生地应道:“珊娘记得了,阿婆放心就好,我会好好照顾娇娘的。”

女儿在老夫人面前得脸,小宋氏也觉得面上有光,像花孔雀般恨不得全屋子的人都看她,目光下意识炫耀似的瞟向林氏和纪梦璇。

然而林氏并不看她,目光沉静地直视前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纪梦璇也不看她,径自拉着娇娘的手嘱咐她一会儿和表姐妹在一处,注意安全。

期冀的心情落了空,小宋氏得意的神情垮了下来,一转眼就对上老夫人目露寒芒,登时抖了一下,不情愿地垂下头。

孩子们出去以后,小宋氏也没急着说话,恨恨地咬着下唇坐在老夫人手边,她是老夫人唯一的亲儿媳,本身又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不管纪老夫人如何不满意总不会在外人面前给她没脸。

她不说话,林氏又是素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三房四房一向不得老夫人的心,这样的场面也不会先开口,纪梦璇乐得见屋里这样尴尬,垂眸暗笑。

屋里一时间寂静得很,坐在老夫人另一边的怡娘见没人起话头,老夫人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见到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得笑道:“璇娘这么久没回来怎么就生分了呢?跟咱们也没有话说似的,从前你可不是这个性子呀。”她知道老夫人看璇娘不顺眼,自然率先拿她做椽子。不过说是为了讨好老夫人,其中有几分她自己的小心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纪梦璇抬眼淡淡地瞥去,见怡娘躲开她的视线并不敢对视,心下冷笑,这个庶姐自来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意,明明不得老夫人的眼,还偏偏要学小宋氏去投靠老夫人,妄图借势,殊不知她在老夫人眼里不过是个能被随时抛弃的棋子罢了,正是可恨又可怜。“阿姐言重了,人哪能十年了都不见一点儿变的,就连阿姐现如今不也和母亲如此亲近么,我可记得当年阿姐还被母亲重罚只因为顶撞母亲呢。”

既然她自愿给老夫人做筏子就别怪纪梦璇不给她脸,纪梦璇自认不是个好欺负的,当年她生母过世,不久父亲就娶了宋氏做继室,宋氏进门以后对前头的三个子女尤其是嫡出的一子一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只是纪文峥是嫡长子,又是小郎君,一向少在内宅,便只有怡娘和璇娘两个在宋氏眼前,不时地被找茬,璇娘性子烈但是聪明机巧,很少被宋氏抓着把柄教训反而偶尔能叫宋氏吃个闷亏,而怡娘却是眼高手低的,既不甘被宋氏拿捏又没有璇娘的聪明,总是犯在宋氏手里被她收拾。

说来本该两个小娘子相依为命的情形,怡娘却又处处嫉妒璇娘,总在宋氏面前给她上眼药,久而久之,璇娘也看不惯这个趋炎附势的庶姐。

璇娘今日说的就是怡娘还没有朝纪老夫人“投降”之前发生过的事儿,怡娘见她丝毫不顾自己颜面当着众人就揭底儿,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张嘴就要辩驳然而一抬眼看见璇娘冷冷的目光又怂了下来,璇娘可从来不好惹,而且她也知道老夫人不过是利用她,如今璇娘的丈夫正是得意的时候,纪家上上下下都指望着这个二姑爷能拉扯一把,这时候老夫人不敢得罪璇娘,所以叫她出来就是为了给璇娘添堵,最后璇娘记恨上的却是她。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她何必上赶着去做,而且她如今也得给自家的子女想想。

怡娘心里转着念头,硬是忍了下来,坐在红木团花凳上死死咬着唇,手里的帕子几乎生生要拧碎。

见怡娘微微起了身又坐下,纪梦璇诧异地挑了挑眉梢,呦呵,怡娘居然有了点长进,难怪没被老夫人算计死。不过前头已经倒下一个,她倒要看看老夫人还有什么招数。

眼看着怡娘被嘲讽一番居然就一副长在凳子上的模样,也不起身和璇娘理论,老夫人眼中阴鹜更深,然而怡娘就是不看她。纪老夫人憋一口气,下面璇娘眼中挑衅十足地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小宋氏期期艾艾挨着她,林氏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而三房四房两个更是指望不上,她只能自己开口,语气显而易见地不满:“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提他做什么。”

“这不是阿姐先提的吗,我也就是顺着阿姐的话说了说。”她越生气纪梦璇越高兴,才不在乎纪老夫人的语气呢。

“好了,不提这个。你们这回来长安,亲家母没有一起来?”老夫人暗自给自己顺了顺气,随意寒暄着。

“没有,阿家说她习惯了颍州府的生活,长安毕竟是北方,和江南多有不同。”纪梦璇只简单地说了几句崔老夫人说过的话,更多的没必要说给纪家。

纪老夫人自然想不到别的,听了这个已经皱起眉头,这么说在长安崔家岂不是二姑爷和璇娘小夫妻自己过日子?“亲家母也真是太放心了,你们小夫妻自己怎么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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