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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朝的第二日,皇帝便在大朝会上正式宣布了立后、册太子之事,并下令礼部择吉日举行大婚仪式和册封大典。

木已成舟,即便如今满朝文武都已知晓,未来的皇后萧念就是当年那以谋逆之罪被处斩了的昭王梁祯,可陛下说他是萧念他就是萧念,陛下说要立他为后他就是大衍皇后,为了项上人头和乌纱帽作想,何苦再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惹陛下不快,算了吧。

早朝结束后,祝云瑄将内阁六位辅臣单独留了下来,传召他们去御书房,等在这里的,除了一个皇帝,还有那位耀武扬威的未来皇后。

梁祯立在祝云瑄下手,双手拢在袖子里,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依次进来的几位内阁大臣,这些人可都是大衍朝的中流砥柱、国之栋梁,有两位是三年前他离开后才提拔进内阁的,其他四人则都是老面孔了。

在他打量对方的同时,对面的几人也正目光复杂地瞧着他,随同了祝云瑄出巡先前就见过他的三人还好些,其他三人,尤其是首辅,脸色变了几变,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更别提这位首辅还是曾淮的密友,在曾淮被流放之后经他的举荐,才从内阁排位靠后的位置一跃坐上了首辅之位,想起前尘往事,再看到面前得意洋洋的梁祯,怎能不恼。

祝云瑄没有含糊,开门见山道:“朕留你们下来,是有一事要与你们说,皇后从明日起亦会入内阁,他年纪尚轻,资历不足,你们多担待着些,稍后朕便会下圣旨。”

几位内阁大臣俱都懵了,皇后入内阁?滑天下之大稽!

面面相觑之后首辅第一个提出了异议:“陛下,如今内阁已是满员,臣等兢兢业业为陛下和朝廷效力,并未有丝毫过错,敢问陛下这是何意?”

祝云瑄淡道:“江卿言重了,朕并非要你们谁腾出位置,我朝开国之时定下的内阁辅臣人数便是七人,自太宗皇帝后才改为六人,如今朕不过是想恢复旧制而已。”

“可依着太祖皇帝定下的旧制后宫便不能干政!皇后是后宫之主,又怎能再入内阁乱了朝纲,引得天下人笑话!”

一旁的次辅亦附和道:“自我朝开国以来,无论男女,只要嫁了人,那便是为人妻为人妇,不能再轻易抛头露脸,更不能出入朝堂入仕为官,祖宗规矩坏不得啊!皇后既为皇后,合该做后宫表率母仪天下,为皇家开枝散叶,而非入阁拜相!”

梁祯嗤笑了一声,轻眯起双瞳,不怀好意地看着面前面红耳赤的两位阁老:“母仪天下?开枝散叶?”

二人张了张嘴,委实难以启齿,谁不知道太子是陛下生的,可……

祝云瑄拧紧了眉,片刻后淡声说道:“既如此,那便改一改,朕嫁给他吧,皇后这个封号也免了,叫礼部去翻翻古籍,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称号,如此一来也不算坏了祖制。”

“不可啊!”几位内阁大臣吓得当即跪到了地上去,痛哭流涕地恳求起祝云瑄,“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啊!您是天子!怎能嫁做他人妻!如此一来我大衍国威何在!陛下的威仪何在啊!”

梁祯扬了扬眉,却是没想到祝云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吓唬这些阁臣的,他也心满意足了。

一时间两相都不肯退让,御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僵持了住,直到后殿传来一阵咯咯笑声。

暥儿哒哒哒地从后殿跑了出来,见着梁祯大喊了一声“父亲”,满头大汗地笑着撞进了他的怀里。

几个小太监带着他在后殿玩捉迷藏,一个没注意就让小太子自个跑了出来,下人们追出来,一个个跪到了地上去请罪。

梁祯笑着将人抱起,拿了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小孩儿又看到坐在与御案后的祝云瑄,嘴里嚷着“爹爹”,从梁祯身上扭了下来,跑去祝云瑄身边,举高手要他抱自己。

祝云瑄无奈将人抱起,让之坐到自己腿上,小孩儿拉扯着御案上摊开的奏疏,见着什么都要伸手去摸。

祝云瑄按住他的手,小声提醒他:“暥儿乖,别乱动。”

小孩儿这才注意到下头还跪了好些个人,目光转了一圈,落在那正抬头偷眼打量自己的首辅身上,咧开嘴角笑了起来:“这个伯伯的胡子要掉下来了,好丑哦。”

首辅:“……”

暥儿这小笨蛋压根不记得梁祯先前跟他说的不该叫这些人伯伯,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长了胡子的男人,无论老少,一律称呼伯伯,第一次见到梁祯时他便是一副胡渣邋遢的模样,所以也是伯伯。

至于面前这位首辅大人,向来以一把打理得十分整洁的美须自傲,哪曾想那胡子竟然是假的,是他自己贴上去的!可怜这首辅大人一把年纪了胡子依旧稀疏,怕被人看轻才有此一举,先头他哭了一场,又抬手抹了几把脸,贴在嘴边的胡须差点被撸下来,他自己没察觉,旁的人也没提醒他,结果却被童言无忌的小太子一语道破了。

老首辅又羞又恼,手忙脚乱地将胡须重新粘回去,一想到这事传出去他绝对要成为朝中笑柄,就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甘霖宫的柱子上算了。

同僚纷纷忍笑低下了头,梁祯却半点不客气地讥诮道:“江阁老,你这假胡子是谁给你做的,怕不是故意蒙你的吧?叫你老御前失仪可真是太不讲究了。”

老首辅羞愤欲死,整个人都蔫了,再没了半点先头咄咄逼人之态,祝云瑄轻咳了一声,敛去了眼中强忍着的笑意,沉下声音:“入内阁一事……”

首辅已经彻底败如山倒丢了魂,次辅看了他好几次,见他都不再吭声也很明智地闭了嘴,其他人更是一脸讪然,入内阁便入内阁呗,反正又没挤掉他们,爱咋咋地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几位阁老们意兴阑珊地告退了出去,梁祯走上前去,隔着御案伸手捏了捏暥儿的下巴:“你这小崽子还真有点用,不枉为父这么宠你。”

暥儿咯咯笑:“伯伯真的好丑哦,暥儿不喜欢。”

第八十九章 大婚前夕

回京半月之后,祝云瑄和梁祯带着暥儿去了一趟沅济寺。

到了地方,他们先去了后山给梁祯的双亲上了炷香,梁祯没有给他爹挪位置,而是将带回来的萧君泊的尸骨与他爹的合葬到了一块,使二人终得团聚。从前简陋的无名坟包重新修缮了一遍,立了碑做了场法事,前尘纷扰便算是彻底过去了。

午膳是在沅济寺用的素斋,饭后他们便带了暥儿一块去佛堂听老住持诵经。

这几年祝云瑄时常心烦不定的时候便会来这里,平心静气地听老住持诵一场佛经,强迫自己摒去心中那些时时纠缠着他的杂念。如今时过境迁,再一次与梁祯一块坐在这里,心境却已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的不好都变成了如今的好,从前犹豫不决的事情如今也已有了决断,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叫他安心。

暥儿坐在他们中间,小小的孩子盘腿坐在蒲团上,不吵不闹,像模像样地学着父亲和爹爹,认真听着老住持诵经。

午后刚吃饱了饭正是困倦的时候,小孩儿很快便熬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脑袋也无意识地低了下去,一点一点,偶尔一个激灵醒来,坐直身,偷偷擦掉嘴角淌出的口水,转身看看爹爹又看看父亲,见他们都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便也不敢出声,迷瞪着眼睛望着老住持,很快又开始小鸡啄米一样打瞌睡。

待到老住持诵完经睁开眼睛,小孩儿已经歪着身子靠在祝云瑄腿上,彻底睡了过去,满脸红晕,额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祝云瑄有些尴尬地解释:“暥儿太小了,实在撑不住,大师见谅。”

“无妨,”老住持的目光落在暥儿的身上,安静看了片刻,淡声道,“陛下仁厚,太子亦是有福之人。”

听到爹爹的声音,暥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坐起身,梁祯笑着帮他揉了揉他压出印子来的半边脸,问老住持:“您真觉得这孩子是有福的?”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看着暥儿,轻声一叹:“太子幼时所受苦难已经过去,日后都会无虞,二位尽管放心。”

祝云瑄卸下心中大石,小孩儿并未听懂老住持在说什么,只傻愣愣地看着对方,老住持递了枚平安符给他,抬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又低声念了一句经文。

祝云瑄没再多问,亲手帮暥儿将平安符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从佛堂出来,一家三口在庙里转了转,正值初秋,寺庙里种满了银杏和红枫,放眼望去,遍地火红和金黄,交相辉映着,煞是好看。

暥儿脚踩着厚厚的落叶,笑得见牙不见眼,再无半点困倦之意,时不时捡起一两片形状好看的,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说是等大爹爹他们来了,要送给他们。

祝云瑄摸了摸儿子的脸蛋,笑着点头附和:“好,回头爹爹叫人帮你用药汁泡着,叶子就不会枯了。”

“真的吗?”

“真的。”

梁祯笑叹道:“难怪老住持说他有福气,这么多人疼他,确实命好啊。”

祝云瑄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向梁祯,踌躇问道:“当年你离京之时,是不是来这里给暥儿点了一盏长明灯?”

梁祯怔忪了一瞬,扬起了唇角:“你知道了?”

“嗯,离京之前,来这里给母后做法事,本想给暥儿点盏灯保他平安,老住持说已经有人为他点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才会对梁祯如此心软,即便这本来就是梁祯的分内之事。

“这有什么,我该做的,”梁祯不在意道,也无意再说下去,一手抱起暥儿,牵住了祝云瑄的手,“走吧,去上面看看。”

上了高塔,便能看到后山脚下的山庄。梁祯已经袭承了他父亲的爵位,回京之前祝云瑄就已下旨将他从前的府邸,连同这处庄子一并归还给了他。庄子里同这沅济寺一样,到处都是银杏和红枫,从高处望下去,有如亭亭华盖,汤泉水隐在其中,烟雾袅袅而升,别有一番韵味。

暥儿趴在梁祯的肩膀上,看得眼睛都直了,可惜再过几日就要举行大婚典礼,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不然他们倒是可以在这里住上两日。

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祝云瑄的眼中泛起了些许笑意,梁祯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偏头与他眨了眨眼睛:“这次没机会就下次有空再来,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等到了冬天,我们还可以来这里多住几天。”

祝云瑄笑着点头:“好。”

回宫之后,礼部尚书赶来求见,呈上了大婚和立后典礼的一应流程安排,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们还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地方。

梁祯拿起他递上来的奏疏仔细看了起来,老尚书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中紧张,陛下是个好说话的,怕只怕这位皇后娘娘要求多。

这半个月,首辅大人就已经被梁祯给气厥过去了两回,满朝皆知,比起当年,皇后娘娘如今更加飞扬跋扈惹不得,更要命的是,陛下还会跟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在朝堂之上配合默契,更是叫他们这些人如履薄冰,不敢胡乱糊弄,就怕一个不小心会被两位给联手处置了。

梁祯看完了奏疏上的内容,什么都没说,递给了坐在一旁的祝云瑄,祝云瑄提笔勾画了几处要修改的细节。事实上这份流程安排已经改过了无数次,礼部这段时日人人忙得脚不沾地,所有要准备的东西都反复确认了百八十回,才勉强让祝云瑄和梁祯他们满意。

不是他们故意要为难人,只是这辈子就这么唯一一次的大婚,自然想做到尽善尽美。

礼部尚书禀报完事情退了出去,尚衣局送来了两日后大婚典礼时帝后要穿的礼服,祝云瑄的是十二章衮服搭配十二旒冕,梁祯的则是亲王制的九梁冠与九章服。

梁祯这一身都是参照着开国皇后接受册封时的穿着来的,有旧例在前头摆着,在这些仪制上不至于完全抓瞎,省掉了很多扯皮的工夫。

这两身礼服自他们从泉州动身时尚衣局就已经开始在赶制了,到了今时今日才做好送来给他们试穿,好歹算是赶上了。

梁祯笑看着祝云瑄将衣服换上、戴上冕冠,片刻过后走上前了一步,抬手撩开了他面前的旒珠,祝云瑄怔了怔,不解看着他:“怎么了?你怎么还不试衣裳?”

“不急,”梁祯轻声笑着,手指勾着那些旒珠绕了绕,眼中笑意愈浓,问祝云瑄,“阿瑄还记得我以前说过,这像是在做什么吗?”

祝云瑄微蹙起眉,想了片刻,嗤笑了一声:“掀盖头?”

“嗯。”

那时他随口一句的戏言,如今却有了些一语中的的意思。

祝云瑄不赞同道:“是朕娶你,不是你娶朕,你弄反了。”

梁祯的唇角更上扬了三分:“陛下前些日子还说要嫁给我呢,而且是当着一众阁老的面说的,这么快就忘了?不过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这些起居注上都给记着呢,陛下赖不掉的。”

“你行了啊,说暥儿恃宠而骄,我看你才真的是吧?”

祝云瑄说着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被梁祯捉住手,到嘴边亲了亲,四目相对,同时笑了起来。

正坐在地上玩耍的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了头,“呀”了一声,认真地告诉他们:“暥儿不娇气,暥儿很乖的。”

梁祯斜眼看向儿子,好笑道:“你不娇气,这个世上就没有娇气的孩子了,快四岁了还要赖着爹爹父亲一块睡,还尿床,不知羞。”

暥儿冲他吐了吐舌头,皱着鼻子不服气道:“父亲是大坏蛋。”

梁祯蹲下 身,笑瞅着他:“说父亲是坏蛋是吧?我先头还忘了跟你说,从下个月开始,你要念书了,别想再天天这么玩。”

小孩儿愣了愣,顿时就蔫了,眼巴巴地看向祝云瑄:“真的要念书吗?”

祝云瑄点头:“暥儿是太子,不能不学无术。”

在泉州时祝云璟已经请人给暥儿开了蒙,但今时不同往日,作为正统皇位继承人培养,要求自然是不一样的。暥儿虽未去东宫住,东宫一应属官却是配备齐全了,那些人已经上奏了好几次,提醒祝云瑄该让太子读书了,祝云瑄再舍不得累着儿子,在这方面也没法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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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眨了眨眼睛:“那暥儿是太子,可以每日多吃两颗糖吗?”

祝云瑄:“……”

梁祯笑着捏儿子的鼻子:“小机灵鬼,还学会跟你老子讲条件了啊?”

暥儿举起他肉呼呼的小短手,掰着手指道:“两颗不行,那就多一颗,可不可以呀?”

祝云瑄一口应了下来:“可以,只要你乖乖念书,不调皮,两颗也可以。”

小孩儿眉开眼笑,很认真地与他们保证:“暥儿会乖乖的,暥儿是好孩子。”

第九十章 帝后大婚

寅时,天未亮,祝云瑄便已起了身,今日就是立后大婚之日,各项仪式从早到晚要持续一整日,晚些时候他还要在宫中宴请百官,还有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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