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1 / 1)
绍兴四年,为防江湖门派坐大,秦桧开始实施影子计划。
这十五人,皆为精挑细选,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即将凭借他们自己的实力,渗透到六大派中去,为秦桧就中打探门派虚实,以及分裂江湖的作用。
江湖从来不是盆清水,只要搅动起来,他们内讧尚且来不及,什么抗金义心,什么对付奸相,到时都会烟消云散。
那支签决定了慕秋华日后的命运,只不过那时他是不知的。
他展开掌心,又把那张字条看了一看,确定上面那两个字:小楼。
*
绍兴五年三月,慕秋华过关斩将,终得小楼垂青,被收入小楼弟子。十五名影子里,计划混入小楼的三人,只成功了一个慕秋华。
慕秋华初次穿上小楼白色服饰的那天,对着铜镜照了半天。
印象里,他极少穿白色的衣服,被各类人贩子倒卖的时候,身上裹的通常都是最劣等的粗衣布裳,来到修罗场后,则是耐脏轻便的武者服,进入圣教,则换成最不易被人发现的黑衣。
白色。慕秋华挑眉,不太懂这个名门正派为什么要选这个颜色为主色。
杀人之后不会很不好洗么。
慕秋华对着镜子温和地笑了笑,出门在小楼里溜达了小半个时辰,熟悉一下这里的地理环境。
那时候他初入小楼,还没有走明白小楼里的八卦原理,屋子里有一张小楼地形图的,是专门给新来弟子看的,他忘记带出来了。
慕秋华也不焦急,踏着轻快的步伐,在小楼明媚的阳光里走着,路遇弟子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嘴巴极甜地叫人家师兄。
人家看他是新弟子,长相温良,微笑可亲,都会心生好感,与他攀谈几句,甚至有一个师兄怕他迷路,还特意又给了他一张地形图,他拿到那地形图时感谢了人家好几声,道别之后,琢磨着地形图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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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人家落在身后,他看了看四周无人,把那地形图随手一扔,嘴巴里吹着哨子,随处闲逛。
这时,他听到了笛声。
嘴巴里的哨子猛地停下,他驻足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好坏来,只觉挺好听。可惜那修罗场和圣教都只教了他杀人的本事,不曾教他这么风雅的事。
他循着那笛声踏进小楼主峰的一片林子里。
三月暮春,林子里绿阴冉冉,随处皆有莺啼鸟叫。风不大,树叶婆娑。走得越快,笛声越清晰。
终于,慕秋华停下了脚步,四周一扫,并无人影,随即他闭目聆听,知晓了这笛声从何处而来,眉头微攒,轻轻抬高了头颅。
这一抬头,就看到了谢天枢。
十三岁的慕秋华遇见谢天枢时,谢天枢十九岁。都是正晴的年纪,无双的容貌,一个在树下好奇地微笑,一个在树上旁若无人的吹笛。
谢天枢立在一根树枝上,那树枝的弧度几乎都没有改变,至少肉眼看不出来。
慕秋华暗暗赞叹了一声,此人轻功极高。
可他看那人似乎年纪并不大,身形颀长,白衣临风,面容依稀皎洁若月,微被树影挡住。
虽然没有人教慕秋华吹笛子这么风雅的事,但他不是个俗人,知道打断别人是不对的。
所以他很安静地在树下听那人吹笛,等那人把这一曲吹完之后,收了笛子,低下了头。
两人毫无意外地打了个照面,便教慕秋华把谢天枢看清了。
慕秋华初见谢天枢时,他站得极高,仿佛谪仙降世。他这一低头,慕秋华看到他泉水般的双眼,眼睫因为阳光而浮着金,嘴唇虽是一线,却丝毫不给人坚硬感。气质出尘,超脱不凡。
慕秋华要承认,那个时刻里,他率先涌起的是强烈的妒意。
他嫉妒这个人为什么可以看上去这么干净。
这嫉妒教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他乖巧地仰着脖子叫他:“师兄好。”
谢天枢从树上飞下来的时候,慕秋华为他抚掌,他的嗓音清脆,很有少年的清润感,仰慕地看着他,说:“师兄的笛子吹得真好听。”
谢天枢不说话,他没有见过这个少年。
慕秋华并不在意他说不说话,径自说了下去,“我不懂笛子,但就是觉得很好听。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谢天枢眨了眨眼睛,仍旧未语。
慕秋华一敲手,“对了,我还没有告诉师兄我的名字。我叫慕秋华。”
“慕秋华?”谢天枢开口了,音调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慕秋华却很开心的样子,仿佛他愿意跟他说话是他的福气,“对,慕秋华。”他想了一想,走过去,毫不介意地执起谢天枢的手,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三个字。”
谢天枢愣了一下,大概是觉得他自来熟了一点,平白无故的一见面,就这么亲热。
可慕秋华笑得纯真温和,他不好说什么,就是此刻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都觉得会伤害了这少年的热忱。
于是,片刻,他也告诉了慕秋华自己的名字——
“谢天枢。”
谢天枢报出自己名字的那刻,慕秋华便知道了,原来这人就是武林中有名的后起之秀,已被钦定是下一任小楼掌门的谢天枢。
慕秋华做了五年的探子和杀手,江湖上的事他几乎无所不知。
他知道了谢天枢的身份后,便开始拉近自己和他的关系。
这挺难。
因为谢天枢的性情较冷,这不是说谢天枢冷傲,他待人接物都周全有礼,年纪不大却已有大侠风范,正因为如此,小楼里的弟子们对谢天枢都抱有一种仰慕之情,加上谢天枢少言寡语,因而也就造成了别人虽仰慕他,却极少有人能够与他亲近。
但慕秋华丝毫不以为忤,他经常去找谢天枢。
他不是无缘无故地去找,每找必有用意。
比如在武学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了,或者看书时有哪里不解之处了,他都会去请教谢天枢。
谢天枢虽然年轻,但他自小便爱看书,腹中诗书多不胜数。
慕秋华这方法极好,他若是去找谢天枢闲聊,谢天枢可能不太会搭理他,可他是去请教他,谢天枢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小楼的弟子们,便逐渐发现这个笑得温柔可爱的小师弟,与那位冷面冷清的师兄总是在一起的画面,那画面看过去,两人清风朗月,一个俊秀无双,一个风姿天成,若是一男一女,可以称一句极为般配的。
慕秋华对谢天枢一口一个师兄叫得热切,谢天枢起始只为他解答他请教的疑问,后来,慕秋华便开始笑着说“山下有家铺子做红豆饼很好吃,师兄你请我吃吧。”“那书斋里居然有百年前的孤本,师兄你买给我吧。”“师兄,昨日我的剑在切磋时被打坏了,可我不想换剑,你能不能到铁匠那里帮我修补一下?”
终于,谢天枢忍不住了:“为什么我要帮你买这些?还要帮你补剑?”
慕秋华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师兄有钱。”
谢天枢语塞。
谢天枢出师极早,他十五岁即下山历练江湖去了。
小楼的规矩,出师的弟子下山历练是不给盘缠的,所有盘缠都要靠自己去赚。
谢天枢下山之后,便率先当起了赏金猎人,为官府抓了许多绿林大盗,也接了许多门派对叛逃弟子的缉捕令,他就是在十五岁那年声名鹊起的。
慕秋华说的不错,谢天枢的确挺有钱,光是从官府那里得的赏银,就是个十分可观的数目了。
“……”谢天枢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不理睬慕秋华。
可慕秋华尾随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是往山下走的,不由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红豆饼,孤本,剑。慕秋华都得到了。
于是慕秋华面对谢天枢时,笑得益发明亮,像得了糖果的孩子,欢喜地道:“谢谢师兄!”
谢天枢看着他,觉得他孩子心性太重,本想劝一劝,后又觉得,他不过也就十三岁,这个年纪也的确只是个少年而已,多些孩子的天真倒也无妨。
于是出口的劝说便又咽了回去,看他一口一口地嚼着红豆饼,嘴巴里哼着酒楼卖唱姑娘那里听来的小调,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慕秋华愣住,含着嘴巴里一口红豆饼,突然就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谢天枢身姿已长成,肩膀宽大,身形如剑,虽然他清冷又寡言,但他无论往任何地方一站,身上流淌出的气场总叫人难以把他忽视。
此刻他站在络绎不绝的街头,就如一柄尚未出鞘的剑,逆着光,背脊覆盖淡淡光辉。
叫人很有安全感,仿佛能挡去一切危险。
彼时慕秋华还比他矮了大半截,他抬手抚他头顶的模样像是一个哥哥在对自己的弟弟表达怜爱。
谢天枢看慕秋华表情奇怪,问:“怎么了?”
慕秋华不答。
谢天枢便想,他大约是不喜别人的触碰,于是立刻便要收回自己的手,谁知慕秋华却马上把他缩回去的手又抱了回来,狠狠握住了,谢天枢更加奇怪了。
慕秋华笑得纯真,望见了前面有什么好玩的物事,拉着谢天枢去瞧热闹。
慕秋华对自己的头颅看得比什么都重,除了秦桧,他极讨厌别人来拍他的头,那简直就跟杀了他一样。
谢天枢拍他的时候虽未用什么力道,但慕秋华瞬间便涌起了杀意。
可须臾之后,这杀意便又悄然隐退。
因为他看到谢天枢神情真挚,嘴角竟有一丝罕见的微笑。
于是慕秋华的杀意立刻被得意替代。
谁说谢天枢聪明绝顶颖悟绝伦的,还不是一样被他骗了。
谢天枢看他的样子,把他当做是个不懂人世险恶的小孩子。
慕秋华在心里简直要笑死了,所以他的杀意丝毫没有了。
*
慕秋华到小楼不出半年,就已经和谢天枢形影不离。谢天枢也并不嫌弃他,由着他晃荡在自己身边。
谢天枢的朋友极少,师兄弟们对他大多是敬意。
做朋友要志同道合,谢天枢是阳春白雪,他太过曲高和寡。奇怪的是,小了他六岁的慕秋华却成了他的朋友。
这不是说慕秋华有多么沅芷澧兰,所以和谢天枢性情相合。
相反,他们两的性情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无论是慕秋华真实的性情还是他在小楼伪装的性情,都与谢天枢南辕北辙。
但慕秋华有三个优点,一是他极聪明,二是他极擅人心,三是他口才极好。
他能说会道,哪怕谢天枢与他谈的是他并没有看过的书籍和并不懂的音律,他也能凭借他的口才,与谢天枢聊下去,一直聊到某天他微笑道:“师兄,你教我吹笛子可好?”
谢天枢道:“你想学?”
慕秋华隐去了笑意,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谢天枢看他说得认真,便答应下来:“好。”
两人一起去坊间逛了许多玉铺石店,最终,慕秋华相中了一块价值不菲的黑檀木,谢天枢买下后,就用这黑檀木给他雕刻了一支笛子。
那笛子慕秋华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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