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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一辩诊脉完毕。
思索良久,略有讶异、疑问,以及奇怪。
他语出惊人地道:“阿弥陀佛,姑娘身负我少林洗髓经,究竟何处习来?”
第99章 偷药
一辩的眼睛很有神, 他年纪已高, 可眼珠黑白分明,丝毫不见浑浊。
他的眼神看向周梨时谈不上锐利, 却极有分量,电光火石之间,周梨惊出小半身冷汗。
但一辩眼中没有责备, 似乎并没有问罪的意思。
一个外人, 竟然修炼到了他们的本门至宝,换做其他门派,早将周梨拿下, 告她个偷师之名。
江重雪慢慢扬起眉梢,拍了下周梨,周梨惊然回首:“老实说给方丈听。”
周梨滞了下呼吸,点头, 面对一辩的眼睛,把得到那残本的经历说与大师。
一辩沉吟:“百年来,洗髓经的原本一直收在我寺藏经阁中, 有许多僧众观摩过,以期修成此经, 虽然此经只传本门弟子,但百年来, 少林也曾出过几个叛逆之人,那些人中,亦有看过洗髓经者, 后逃离少林遁入江湖,便将看过的洗髓经重新默写出来,传在了江湖上,不过,都是些残本罢了。洗髓经若无完本,是修炼不成的。而即便有完本,也很难修炼成功。”
他看周梨,有许多神色交错着卷过那张坚硬的脸,竟是露出了三人见他之后的第一个笑。
笑意一纵即逝,江重雪看出了感慨,谢天枢看出了希望,周梨还陷在震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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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莫名其妙地竟然练了少林的洗髓经。
一笑之后,一辩道:“姑娘仅靠残本,便能修炼出洗髓经的气来,很是难得。也许姑娘天生体质异于常人,所以可以这么快吸收洗髓经的心法。”
周梨结巴:“是、是么。”
“我看是,”江重雪忍不住把双臂一插,在大师面前拆穿她:“此女子食量惊人,运气也惊人,的确像是异于常人。”
周梨被他一个揶揄,震惊感退去不少。
“如今我寺已关闭山门,不问世事,可天下事,不是一扇门能关住的。”一辩突然打出禅机,眉目冷峻,“树叶飘落,老衲却不知它有没有落地。”
既说了飘落,又怎会不落地。
两个后辈不懂这禅机,谢天枢看向窗外。
夜色里,方丈室外的一棵大树抖落绿叶。
树叶有没有落地,取决你的眼睛。你若不看它,它在你心中便永远也落不了地,你若看了它,便可亲眼见它落了地。
世事也是如此。
佛家讲五蕴皆空,放下一切,才能摆脱苦厄,得见大自在。
佛陀做得到,人却做不到。
当此乱世,若不救万民与水火,读再多经书,念再多声阿弥陀佛,又有何意。
留着多念一声佛号的气,去多救一个人,胜造浮屠。
可热血被现实浇冷,君权的重锤一击而下,不照样打弯了百年古寺的脊梁。
树叶飘落,就如同江山倾圯百姓流离,你若闭起眼睛,把这当做时间洪流里微不足道的一抹挣扎,万事万物,终究合久必分,人世更替,君朝更替,仿佛都成一颗芥子般微小。
可你若睁开眼睛,眼见血流漂杵,江山不保,你心可痛?
一辩说他不知树叶有无落地,他并不是真的不知,而是避开了这个难解的问题,因为答案他寻不得。
周梨虽然不懂这禅机的意思,但她此刻看着一辩大师,觉出了某种浓烈的无可奈何。
“老衲虽不知树叶有无落地,但却知道,为这世上多添一道光明,亦是好的,”一辩的无可奈何剥落,那些感慨也尽数收起,藏在皮囊底下,说:“姑娘有修习洗髓经的资质,虽不是本门中人,但老衲可与其他七位护寺禅师商议,若得他们同意,姑娘便可在藏经阁取洗髓经完本观摩。”
周梨惊讶地撑起眼皮:“大师,你、你愿意给我练少林寺的无上内功?”
一辩说:“如果姑娘非邪异之人,便可练此经。如今江湖上又出现修得坏字经的人,这是我寺遗留下的罪过,便算作是老衲对世人的补偿。但老衲与几位护寺禅师还要用较长时间考量姑娘为人,如果姑娘愿意练这门心经的话,也许要在我寺多逗留一段日子了。”
周梨撑起身子,连忙张口应下:“我愿意!”
说的无比响亮,一辩看着她,半晌,轻轻点头。
练功不易,考量亦不易。
本来周梨此行只做短行,如今变作长居,但既来之则安之。
翌日一辩便领周梨见过七位护寺禅师,那七名老僧齐念佛号,把周梨惊了一惊。
他们目光梭巡半天,试了试周梨身手,言她的确是“练武好材质”。
她心喜得很,没想到自己这幅臭皮囊,竟然生得比旁人好,也算老天爷待她不薄,至于少时流浪的惨绝,她便也不跟老天爷计较了。
接下来几天,几位大师轮流考量起周梨,从她的言谈举止到品行观念,无一不问。
周梨被轮番炮轰,头晕脑胀,尤其七位大师的禅机讲得她一头雾水,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周梨有次不小心听到其中一位大师同另一位大师说她“毫无佛性,知识匮乏,言谈普通,举止一般”,讲得她十分惭愧,暗自滴汗。
书到用时方恨少,周梨恨不得此刻把墨水往肚子里倒。
好在那位大师后面还说了“但人情练达,天分极高,无大智而有小慧也。”
可惜周梨难过与前面几句话,后面她没听到。
她把这话告诉江重雪的时候,江重雪捧着一本经书大笑。
周梨考量期间,江重雪闲来无事,去藏经阁取书来读。
藏经阁的书有一部分是可以供外人借阅的,江重雪便借了经书和一本教人吐纳运气的典籍,照着一练,竟觉脏腑肃清,身体清爽得很,不由感叹起少林武功的确天下第一,连一本小小的教人吐纳的书都写得这么好。
有时他遇到莫金光与温小棠,便谈论起江湖庙堂。
他们本就年纪相仿,有许多话可以说到一起。
讲到激昂时,江重雪便笑而举刀,与莫金光切磋。
两人一刀一剑,相映成辉。
于树下端坐洗着茶具的温小棠微笑眯眼,在他们一轮比试完后,他茶已斟好,让他们坐下喝茶。
时常碰到周梨从大师们的课上偷溜出来闻到茶香,便将好茶当做牛饮,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子,引温小棠摇头。
偶尔谢天枢或其他几位大师路过,还能指教他们几招。
这少林禅寺,暮鼓晨钟,虽在红尘里,尤觉六界外,仿佛一切纷杂之事,到这里也尽做消弭。
半月之后的某天,驻守少林寺药塔的护寺禅师之一的衍理大师下令打开药炉,把今岁炼制完毕的药丸分别装瓶,取了其中一瓶人参养荣丸让弟子去送给温小棠,其他药瓶也安置妥当。
唯独他把一个窄口细颈的白瓷瓶捏在手里,笑了笑,未把它放进柜阁里,而是摆在桌上最明显的位置。
孤零零的一个瓶子,照着窗外渐落的乌金。
夜色急匆匆落下了。
子时刚过,寺内寂静,僧人起卧有时,除却守寺巡逻的武僧外,皆已入睡。
今晚风大,山间林涛如怒,已睡在塌上的谢天枢忽而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睁开时不见一丝睡意,随即毫无声息地披衣而起,仰头望顶。
有人从他屋顶上飞过,那人轻功极好,几乎没有响动,但仍被他察觉。
谢天枢轻轻推开了门,屋顶上已无人,他看到远处一抹黑影在微亮的月色里纵去,他身法如风地跟上。
这黑影足不点地,一路临风,遇巡逻武僧,便闪避身形。
这人似乎已非第一次前来,对少林的巡逻了如指掌。他所去好像是药塔方向,谢天枢觉出了他的目的,紧随其后。
未几,一道黑影避开守塔沙弥的眼睛,从窗户跃入。
这黑影却并非是谢天枢追着的那道,而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比谢天枢正追着的黑影率先进入药塔。
塔中未点烛,一片漆黑,他浑身包裹夜行衣,完美融合。
这人从窗户滑入后,也不翻箱倒柜,径直去取桌上那白瓷细瓶。
手尚在半空时,便听身后响起:“我佛慈悲,何人来我少林寺偷取丹药。”
他暗骂一声老秃驴,腹诽道,年年皆是这句话,也不换个新词,无趣。
想着,毫不犹豫地把药瓶先拿起塞进衣服里,身后一股劲风已到他脖颈,他即刻回身出掌,掌风犀利,掌法娴熟。
衍理侧身避开,宽大僧袍扬起,袖中双手攥紧成拳,两只脚轻快变换步法,拳头则直击对方面颊。
他出拳如游龙,配合步法,上下相随,乃少林罗汉拳。
那黑衣人向后翻纵,似乎知道非他敌手,不愿与他纠缠,取药之后,便想从来路逃脱。
衍理却不放过他,硬是拽过他半幅衣袖,黑衣人一只手臂落入衍理怀中,衍理张开手掌,捏住他肩骨下滑,紧紧按住他的右手手腕。
黑衣人右手被桎梏,只好左手探出。
岂知衍理突然变化拳法,改拳为掌,一套般若禅掌使得行云流水,击中黑衣人胸腹,黑衣人一刹弯腰,于是双腕皆被衍理擒住。
衍理是护寺禅师,武功仅在方丈之下,放眼天下都未有几个敌手。
黑衣人咬牙抬头,忽然衣服上古怪地抖落起一阵粉末,衍理蹙眉,抬起一只手挡在面部。
黑衣人想趁机逃脱,岂料衍理只用一只手抓他,他也挣脱不得。
衍理挡住他散播的毒粉,摇摇头,语气颇为怪责这黑衣人不懂自爱,“施主拖一身残躯,不听贫僧告诫,仍旧用毒不止,我佛不忍,阿弥陀佛。”
“废话。”他大骂一声,衍理把他擒得更牢,同时几根手指压住他脉搏,一诊之下,即眉头更深,“施主,你——”
话到一半中断,衍理旋即脸色一变,突然把这黑衣人松开,纵身掠往下层。
很快便传来打斗声,同时听衍理说:“我佛慈悲,何人来我少林寺偷取千年灵芝。”
这臭秃驴果然是没有新词的。
上面这位黑衣人悻悻撇嘴,感谢了一下下面这位黑衣人为他摆脱掉了衍理,连忙从窗户跃了出去。
岂知今夜他倒霉,人还凌空未落,恰逢谢天枢赶到,横腿便向他扫来。
他连忙定住松懈的心神,转头看到谢天枢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山脸,略微震惊,短促一笑——
这是什么鬼孽缘。
这一笑就叫谢天枢把他认出来,哪怕他一身黑衣从头裹到尾,压根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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