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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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偃忽然顿了顿,抱着她的双手在细微地颤抖着,谨姝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愕然看见他通红的双眼。

谨姝愣了愣,“夫君……”

一滴泪滚在她手背,李偃埋首在她颈间,轻吻她耳垂,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隐忍着说:“阿狸,孤亦曾做过这样的大梦,至死却不能释怀。”

咽气的那一刻,他耿耿于怀的,仍旧是许多年前,他送她去庵寺的那一天,她追他追出来二里地,跌倒了,还急切地膝手并行着往前爬了两步,膝盖和手肘都蹭破了皮,两只眼睛鼓着泪,委屈地求他不要走。

如果那时,他带她走了,就好了。

可惜他再睁开眼,也没能回到那一刻。

第29章

谨姝一刹那间, 已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前一刻还好像被人逼进死胡同,同他说自己重新活了一世,倒不如跟他说这世上有鬼来得更容易一些, 所有荒谬的连她自己都办法说服自己的事,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于他听。

那一瞬间她是何等的沮丧,她好容易得到一份温柔和爱意,转眼又要把它弄丢了, 如果两个人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对方,那么关系很快就会插入一道深而醒目的裂缝,无论那关系是亲情是友情亦或者男女之情。

那她这一世所有的挣扎, 都将是徒劳的。

可没想到……她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也……

大约上天垂怜她吧!

只是他这满身的悲痛叫谨姝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夫君跟阿狸说说吧, 后来怎么样了?阿狸很想知道。”

事实上她非常的好奇,阿兄怎么样了, 他身体差成那样,应该没多久可活了吧!他死了之后呢,是把皇位传给了李偃吗?

她的阿宁怎么样了?

郑鸣凰荣华一生了吗?

刘郅死了吗?

刘郅和郑鸣凰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如果刘郅一直倾心于郑鸣凰,那么最终死在她的丈夫手里, 他是怎么样的反应?

郑鸣凰怀的……真的是他的孩子吗?

他……最终……最终如愿君临天下了吗?

……

许多的疑问,她都想知道,那些前世里她不知道的身后事, 如今都在她心头盘旋。

李偃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俯身去亲吻她的额头, 蹙着眉,抿唇在她耳朵说道,“阿狸,别问了,可否?”

谨姝瞧了他一会儿,最终眨眨眼,点了点头,“夫君不想说,阿狸不问了就是。”

逝去的已经逝去,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反而更好。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心下涌出强烈的怅然的情绪,脑海亦不住地胡思乱想着、消化着。

如果阿宁同她一样悲惨一生,她而今的自责懊悔遗憾,亦不能抚慰她半分,她在那个时空里,就如同她当年一样无助和凄惶,她知道了能怎样?

刘郅困了她一生,结局凄凉亦或者惨烈,都不能抵消她心头的恨意。

而郑鸣凰,无论她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和野心,她都是前世里他的妻,若随他母仪天下,随他终老……她虽然好奇,但其实不确定自己心里会不会难受酸涩。

谨姝笑了笑,去脱他的外衣,“夜深了,夫君睡下吧!阿狸把这些针线活做完。对了,还没问,你自个儿回的?”

李偃被他侍候着脱了外衣,余光里瞧见她几乎一瞬间便好似放下一切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他的阿狸,是这样好,他执着她的手亲了亲,回她,“不止,军队亦在附近,军师随我一道回的,此刻在逊县城外驻扎。郑鸣凰应当和刘郅串通好在谋划什么,我前次一直担心她恐拿你下手,方才听你说那些,我倒觉得不会,暂且先等等,不过你不需再插手了,交由我就是……”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直压着,但外面候着的人亦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敲了敲门,问道:“小夫人,可有事?”

李偃轻轻摇了摇头。

谨姝扬声回答,“无事,我累了,要歇了。你们辛苦了,留两个人,其余也都歇了吧!”

“是。”

“对了,”谨姝走到门前,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侍卫说:“我身子依旧不大好,乏得很,吩咐下去,明日再留一日,后日出发,窝在屋子里也闷得慌,听说逊县有个叫杨八耳的能人,我想见一见他,你们去知会一声,叫他明日陪着我出去转一转,也好解解闷。”

外面人不敢直视谨姝,垂首恭敬道:“谨遵小夫人吩咐。”

“去吧!”谨姝手扶在门框上,“无事不要来扰我,明日也不必来叫我,我起了自会叫人。”

对方依旧喏喏应是,谨姝说完合上了门。

回身去床边的时候,李偃含笑着把她揽进了她怀里,“阿狸如今越来也有架势了。”

谨姝被他调笑得不好意思,“仗着夫君的威势狐假虎威罢了。”

“甚好。”他嗅了嗅她发间的馨香,低声重复了句,“如此甚好。”

驿站全是守卫,但郑鸣凰知道,她等的人,一定会来。

她端坐在一角,闭目养神着,她的面前依旧摆着那尊小小的菩萨像。

最近她总是想起她的母亲,那个女人的面目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似乎从未对她笑过,那张脸总是含着几分散漫的冷漠和怨怼。

那个女人始终无法释怀那个远在汝南城里的刘雍的妻对她的羞辱。

母亲把那恨发泄到她身上,她从小就常听的一句话便是,“你本就不该活着的。”

她有很多的男人,她像是青楼的浪□□子,酥胸万人枕,她在寂寞的一日一日的等待之中,开始放浪形骸起来,她在偷情的乐趣里,咂摸人生的趣味,籍此来获取力量和生存的**。

她的房门总是开着,夜里总有人从后门里溜进来,钻进她的屋子,负责照看她的老妪总是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浑浊的眼球里,好似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不妥的事情。

那个女人最喜爱的是府里的一个马奴,那马奴生得孔武有力,浑身肌肉虬结,每一根筋骨都蓬勃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在床上亦是勇猛无比,总能让她觉得无比的快乐。

那些狂声浪语从窗缝里溢出来,有时郑鸣凰都能听到,但那老妪就住在那个女人院子里的角房,她好似从未听闻过任何声音。

郑鸣凰闭着眼,似乎依旧能回想起那时的场面,她的眉毛不经意地蹙在了一起,虽然只是时隔多年的回忆,依旧叫她觉得恶心和愤怒。

那个马奴是个哑巴,不是天生的,舌头被人割掉了,他总是沉默地坐在马厩上,晃荡着两条腿,仰着头若有所思地看温县那总是无比晴朗的天,他小麦色的皮肤显出几分油亮的健康光泽,年幼的郑鸣凰曾无比喜爱同那个马奴待在一起,她在他那里亦得到过类似于父爱的东西,那个马奴的胳膊仿佛铁钳一样坚硬而有力,他总是能轻易地把她举过头顶,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

直到后来她长大了,他变得诚惶诚恐,不敢碰她了。

郑鸣凰在心底里轻轻“呵”了一声,在回忆里自我折磨着。

她的人生里总是走马观花地来来去去许多人,那些人都是怪异的。

连她自己都是无比怪异的。

在她亲手把母亲刺死的那一刻,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到她的东西了。

没有不可以利用的人,没有不可以破解的局,没有她解决不掉的麻烦,亦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门外响了三声指叩声,她缓缓睁开双目,轻声吐了句,“进!”

抱月带了一个人进来,那是个老妪,背佝偻得好似要触到地了。

老妪眨了眨眼,跪地拜道:“小娘子。”

郑鸣凰缓缓地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

很多年前的记忆随着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更加清晰起来,那个睡在母亲角房的老妪,在时隔多年之后,重新出现在她眼前,而此一时彼一时,两个人都已不是当年的心态和模样。

郑鸣凰冷声笑了一笑,“乔妪,许多年未见,你好似一点都没变。”

老妪匍匐在地上,身子虽蹒跚而佝偻,但表情仍是许多年前那样,带着目空一切的淡然和冷漠,好似这世上任何的爱与恨情与仇**与不堪都不曾入她眼里分毫。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仿佛那个经常摆在她面前的青铜菩萨像,慈眉善目,永远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最慈悲,也最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郑鸣凰忽然就觉得有些气愤,抬脚踹了她一脚,“说吧,他托你带什么话。”

老妪被踹得趔趄,但很快又跪端正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漠着表情,复又拜了一拜,从脱落的牙齿缝隙里拿出一根好似是铁的半空的东西,在那双枯树皮一般的满是褶皱的双手间反复摩擦干净后,把里面藏着一小块帛片取出来双手呈上。

郑鸣凰抬手接了过来。

上面仅有三个小字,“幼帝崩!”

汉中动荡已是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而今更是摇摇欲坠,一触即发,战争从很早之前便开始了,很快就要到最后的争夺的时刻了。

但消息至今并未传出来,是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是再努力用纸包一包那已燃得凶猛的大火拖延些时间……

郑鸣凰敛眉思索了片刻,目光瞧完那三个字,已快速地填入了烛火中。顷刻烧了个干净。

老妪轻声道:“主子说,还未到时候。”

所以他的意思是暂且先压一压?

把最重要的矛盾先往后放……待他厉兵秣马,收拾了李偃,那么几乎东面西面这天下最肥沃和重要的地方已落到了他的手里,到时北方的宇文疾已翻不出什么风浪,南面的杨氏兄弟虽凶悍,但再往南的地方就是荒蛮的部族之地,那些部族一向对汉中俯首称臣,并非好战之辈,近些年因为汉中没落才停止了岁贡,圈地自保起来,但并无什么野心,若他能一统这乱世,南蛮大部分部族恐会看势臣服,虽则南蛮部族并不好战,但兵力并不算弱,到时杨氏夹杂在中间,也是两难,要么死,要么降,并不足为惧。

他在想什么,郑鸣凰当然知道,但是她在叶女的一次又一次挑衅中,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眯了眯眼,脑海中思索着叶女那张淡然笃定的面庞,不由冷笑出声。

“不,已经是时候了。”

老妪那张漠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类似于惊讶的细微表情,“主子要小娘子莫要轻举妄动。”

郑鸣凰瞧了她一眼,轻哼,“轮不到你插话,我自会同他说清楚。”

她顿了顿,似又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轻笑道,“你告诉他,他要找的人,我已寻到了。”

老妪明显愣了一愣,似是不可置信,“真的……还活着?”

第30章

李偃睡了这几日最好的一觉, 醒来时怀里抱着谨姝,谨姝把身子窝在他怀里,睡的正香甜,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 嘴角微微翘着, 显出几分娇憨和天真。

她睡着的时候很乖,像个团在一起的毛团,有时候一整夜都不动一下。

似乎她很小的时候, 便是这幅模样。

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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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的场景。

李偃仰头看着床的顶幛,没有吵醒她,也没有动, 陷入了一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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