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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外是一间堂屋,上首一张条案,两张太师椅,下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排黑漆鸡翅木交椅。堂屋尽头,几扇槅扇尽数打开,大片的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堂屋正中,按剑而立,姿态卓然的男子。
萧思睿,他找来了,他来找她了!
纯然的喜悦涌入心田,瑟瑟瞬间把寿王告诉她的故事抛在了脑后,奋力敲着墙,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她不知道寿王告诉她的事是真是假,可她知道,她看到萧思睿来救她,心中的喜悦是真实的。
可惜手脚无力,敲出的那点声响根本传不到外面。她想喊叫,嗓子眼却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
寿王是早就料到了吧,所以才能放心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密室中。
寿王清润好听的声音在上首响起:“她的确在我这里。”他懒洋洋地倚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姿态矜贵而傲慢,“可惜她不想见你。”
萧思睿的脸色骤然沉下,气势迫人,又问了一遍:“她在哪里?”见寿王不答,“铮”一声,左手握剑出鞘,指向寿王,“王爷若不肯说,休怪萧某无礼。”
寿王身后的护卫蓦然变色,拔刀向前。
寿王面色自若,伸手止住护卫动作,含笑道:“萧大人带着私兵到本王的住所撒野,只怕不好向陛下交代吧。”
萧思睿目光冰冷,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王爷奉命护送她来成婚,却监守自盗,只怕也不好向陛下交代吧?”
“监守自盗?”寿王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出来,“这话说得好。当初萧大人认燕小娘子为外甥女,人尽皆知,却在皇兄为她与七皇侄赐婚时横刀夺爱,皇兄仁慈,不与你计较,萧大人莫非就认为自己做得很对,如今还想从孤手里夺人?”
萧思睿宝剑往前一送,直接抵上寿王的喉口,冷声道:“不必废话,把人交出来。”
寿王悠然道:“孤若不交呢?”仿佛全未看到那足以夺命的剑。
萧思睿道:“那就休怪臣失礼了。”他扬声叫道,“藏弓!”洞开的门口,藏弓带着一队甲胄整齐的士兵列队而入。萧思睿吩咐道:“给我搜!”
这是打算撕破脸,丝毫面子也不给寿王留了。
寿王身后的护卫气得浑身发抖,带着人拦上前来:“大胆,你们谁敢对王爷无礼!”
藏弓哪里理他,正要硬闯。寿王的声音响起:“萧大人,今日你这些手下若敢无礼,你便永远也见不着燕小娘子了。”他轻蔑地看向藏弓一行人,“他们的动作再快,总快不过孤安排在燕小娘子身边的人吧。”
藏弓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萧思睿。
萧思睿面沉如水:“王爷安排的人动作再快,总快不过臣手上的剑吧?”
寿王笑了:“孤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能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陪葬,倒也不亏。”
萧思睿神色如冰,双目沉沉,如有风暴酝酿。了解他如藏弓,一眼就看出,大人的情绪已经绷到了极点,只怕下一刻就要爆发。
藏弓心头骇然,正要赶紧开口,萧思睿左手长剑忽然收回,受伤无力的右手抬起,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他便听到自家大人的声音缓缓问道:“王爷要怎样才肯将她好好地还给我?”
大人他,竟然服软了?就因为寿王的那一句话?
藏弓的心中惊讶得无以复加,隐隐生起了不安。
寿王的神色也有些意外,片刻后才道:“那要看萧大人愿意为她做到何等地步了。”
萧思睿的声音平静异常:“愿闻其详。”
寿王道:“萧大人既然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萧思睿将手中的宝剑归鞘,躬身行礼道:“请王爷指教。”
寿王笑吟吟地道:“看来萧大人膝下果然有黄金,本王堂堂亲王,竟当不得你一跪吗?”
听懂了他的意思,藏弓的脸色顿时变了,失声道:“大人!”虽说以寿王的地位身份,受大人一跪并不过分,可大人是上门救人的,这一跪,就等于向对方低头了。
萧思睿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撩袍角,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来,又说了一遍:“请王爷指教。”
寿王抚掌:“萧九,你也有今天。”他执起面前的冰裂纹曲颈壶,慢慢斟了一杯酒,往萧思睿的方向推了推,“把这酒喝了。”
萧思睿抬头,看向那酒。
寿王含笑:“这是孤昔日喝过的附骨酒,孤好不容易弄来了,萧大人也尝一尝。”
附骨酒,一入断人肠,毒入肺腑,附骨侵髓,缠绵难去。
萧思睿静静地看向寿王,忽然喟叹一声:“昔日之事本是意外,王爷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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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寿王微笑,目中的光芒却比刀锋还锋利,“萧大人放心,本王至今还没死,这杯酒也不会要了你的命。”他淡淡补充了一句,“萧大人若不愿喝,这酒就只能送去给别人了。”
萧思睿目光陡利。
寿王笑容淡淡,丝毫不让。
萧思睿站起身,向寿王走去,拿过酒杯。
寿王的目中闪过一抹讶异,没料到他竟真的会答应这个条件。
萧思睿举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蓦地,寿王的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墙陡然向两边裂开,一个纤柔的身形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声音又细又弱:“九哥!”
萧思睿反应何等之快,身形一晃,已冲到那个身影前,一把将人抱起。
瑟瑟紧紧回抱住他,如溺水之人攀住浮木,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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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寿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怎么出来的?”
怎么可能?休说机括隐秘,她不该能发现;便是她本身,在药物和术法的双重作用下,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力气。
瑟瑟理也不理他,只是紧紧地抱住萧思睿。她在密室中,看到萧思睿被迫低头的那一瞬间,当真是心都碎了,只有一个心思:她要出去,她要阻止他!
她寻找着密室的机括,很快就发现多宝架中有一只眼熟的金镶玉宝瓶,和她曾经在陈括的寝宫福宁殿里见到过的一模一样。
当时,萧思睿大军逼境,陈军节节败退,陈括一天比一天情绪暴躁。有一天,把她叫到了福宁殿,告诉了她一个秘密。金镶玉宝瓶是机括开关,按特定规则启动后,能打开密室大门。大门后是一条密道,直接通向宫外。
可到最后,他改了主意,没有让她逃,而是把她……把她怎么了?瑟瑟心头一阵迷茫,她居然完全想不起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没有时间再想。
她浑身乏力,转不动机括,听到寿王要萧思睿喝下附骨酒,她心急如焚,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按照陈括所教的,左三右二推动宝瓶,终于成功地打开了密室的门。
她扑到萧思睿的怀里,浑身的力气都已耗尽。幸好,他接住了她,有力的手臂拢住她的纤腰,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寿王身后的护卫知道不好,立刻上前,欲要将瑟瑟抓回。萧思睿再厉害,右肩受了伤,唯一能使上力的左手也抱着人,腾不出手来,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藏弓见状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带人护在萧思睿跟前。一时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萧思睿的全副心神都落到了瑟瑟身上,怀中的少女脸色苍白,浑身绵软,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一时间,他又惊又痛,心中戾气骤起,真恨不得把寿王撕成碎片。
他的目光如冷电射向寿王,声音如淬了冰渣子般:“王爷恨我,只管冲着我来,不该对她下手。”
寿王最初的惊愕已经敛去,嗤道:“我若真要伤她,她就没法好好地跑出来找你了。”
萧思睿神情冰冷:“这也叫好好的?”
寿王蓦地笑了出来,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自然是好好的,比起我,比起弗安,她这样还不算好吗?”他声音停顿了一瞬,似是再控制不住情绪,一字字地道,“萧九,你知不知道,弗安没了!”
弗安?瑟瑟恍惚中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愕然:寿王说的,是宗弗安吗?八年前那个曾和萧思睿齐名的铁马银枪,少年将军?
不同于萧思睿在战场上的一帆风顺,宗弗安在清风淀一战大败北虏,名声大噪后,就如流星般,在留下最璀璨的光芒后就销声匿迹,时至今日,竟已没有多少人知晓。
瑟瑟知道这人,还是因为上一世心系萧思睿,打听了他许多事,才知道了当初他有这样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宗弗安应该和萧思睿年岁差不多,二十出头,正当最好的年华,怎么竟会死了?而且,听寿王的口气,竟是因宗弗安恨上萧思睿,也因为他的死,迁怒之下,对她下手。
宗弗安死亡的消息萧思睿自然是知道的,就在瑟瑟他们启程的前一日,八月廿九,正是萧皇后千秋节那日晚上。
难怪,寿王已经等了那么久,忽然就没了耐心。
想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少年将军,萧思睿微微恍惚,眉目稍敛:“我知。”
寿王冷冷道:“同袍一场,萧大人就没什么想说的?”
萧思睿道:“弗安的死,我很遗憾。”
“遗憾?”寿王又笑了起来,笑声却说不出的悲怆,“你和你那好姐姐该感到开心才对。弗安已死,孤最多比他多熬一年,待孤死后,再无人知道你们当年的龌龊行径。”
萧思睿皱起眉来:“王爷慎言。你和宗将军当年误喝下附骨酒,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寿王笑容讽刺,“萧九,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若不是你那好姐姐要为你除去对手,怎么会偏偏是我们俩喝下那酒?你以为你这本朝不可替代的第一战将之名是怎么来的?”
萧思睿的脸色微变。
寿王嗤道:“你与萧明润,一个把持宫闱,一个手揽雄兵,内外互为依恃,便是我陈家人,也要让你萧家几分,当真是好手段,好威风。只可惜了弗安,到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萧思睿的眉深深皱了起来,冷然道:“王爷不满我,该对我下手。”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他身边人。
寿王道:“萧大人以为孤不想?”然而,萧明润实在厉害,朝中除了萧九,竟再无可用之无将,他再恨,也做不到因一己私仇误了大陈安危,也只能给对方找些羞辱与不痛快了。然而便是这羞辱与不痛快,也因为他的一时不忍失败了。
弗安说得对,他终究还是欠缺了一份狠绝,便是身子没有败坏,也永远都比不上萧九。
瑟瑟伏在萧思睿怀中,迷迷糊糊地听着两人对话,渐渐撑不住了。她的力气在刚刚打开密室的过程中差不多耗尽,脑袋突突地疼,眼前一阵阵发黑。萧思睿察觉不对,心头一紧,满腔怒气都化为担忧,再顾不得和寿王算账,单手抱起瑟瑟,往外闯去。
寿王手下的护卫还想再拦,寿王抬起一只手,示意放人。
他素来含笑的俊美脸庞再不见一丝笑意,目送萧思睿一行人消失,拿过案几上的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护卫惊呼道:“王爷,这酒……”不是说是剧毒的附骨酒吗?
吹墨走出来,对护卫摆了摆手,将他们都挥退:蠢货,这酒就是用来唬人的,怎么可能真是附骨酒?附骨酒何等珍贵罕见,王爷真能找到,早就送去给太医研究解药了,也不会至今还深受其苦。只是,王爷这身子,可不能再喝酒了。
吹墨正想劝说,寿王忽地苦笑了一声:“孤知道,孤只是觉得自己实在失败,救不了弗安,救不了自己,明知仇人是谁,也下不了狠心报仇。”
吹墨轻声道:“您是为了大陈,为了陛下。”
寿王道:“你不需这么夸我,我为的只是我自己。何况,”他沉默片刻,轻轻叹道,“大陈已经不需要孤,陛下也不需要孤了。”
吹墨的心猛地一沉:宗将军病故,王爷的时日也已无多,陛下明知王爷和萧大人的过节,还在这个时候令王爷护送萧大人的未婚妻子来成亲,显然并不将王爷放在心上。
这些年,王爷拖着被附骨酒摧毁的身体为陛下鞠躬尽瘁,在陛下眼中竟仿佛全然不值什么!
吹墨不由为寿王不值。正要说话,寿王又喝了一杯酒,随手将酒杯掷于地,吩咐道:“让章景、韦成他们来见我。”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带笑的模样,仿佛刚刚一瞬间的软弱全然不存在般。
*
萧思睿心急如焚,直接带着瑟瑟去了魏与义的住所。
魏与义正在指导几个弟子分辨药材,见到萧思睿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带着两人去了客房,让萧思睿先把瑟瑟放下。
他闭目诊脉片刻,安慰萧思睿道:“没有大碍,只是被用了酥筋软骨的药,又强行使力,有些脱力了。我配一剂解药,服下便好。”
萧思睿眉头微松,紧绷的情绪稍稍松懈:“你看仔细些,她身上有没有被人动别的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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