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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宫出来之后,几名官员也没了闲扯的心思,匆匆互相拱手离开,恭王上了车架,道:“往前走。”

车夫应下了,赶着马车顺着长街往前方走去,却不是王府的方向,不多时,前面路口处站着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像是在等谁似的。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低声道:“王爷,是窦大人。”

恭王立刻道:“让他上来。”

不多时,窦明轩便进了马车来,恭王吩咐车驾打道回王府,窦明轩压低声音道:“王爷,怎么样?”

恭王简单地道:“下令彻查。”

窦明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和喜意:“那这一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位恐怕要被牵扯到了。”

恭王却摇摇头:“不一定,断尾求生,这种事情,他已不是第一回 做了。”

窦明轩迟疑道:“王爷的意思是……”

恭王冷笑一声:“你恐怕不知道,去年白松江修河堤拨款的那三百万两,我估摸着,至少有二百五十万两进了其他人的腰包,大头去了那位宫里,其余的大小官员瓜分个干净,修河堤?怕是修他们的官路。”

窦明轩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十万两能做什么?更不要说岑州那一带地形恶劣,这群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恭王道:“总之,这件事情要查,但是怎么个查法,查不查得下去,却是不知道了。”

马车里静默半晌,窦明轩忽然道:“王爷,这是您的机会。”

昏暗的灯光中,恭王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来,他慢慢地道:“慎言。”

窦明轩顿时凛然:“是。”

第 113 章

翰林院。

“谢修撰, 我先走了。”

一个同僚收拾了笔墨, 将自己桌上的蜡烛吹灭了,谢翎道:“慢走。”

他手中的笔却不停,继续飞快地写着, 不时扫了一眼左边摊开的书册, 正是那几本国史。

自从谢翎被元霍安排来修国史时, 到如今已有小半个月之久了,翰林院是个有点神奇的地方, 待得越久, 谢翎就越沉得住气,空气中弥漫着新墨的味道,令人很快便定下心来。

他写下最后一个字,这才搁下笔,将写好晾干的纸都一一整理好,放在柜子里, 然后收拾一番, 吹灭了烛火,离开了翰林院。

入了夜,平常这路上已经没有人了, 所以今天前面有一个人打着灯笼站在大门边,谢翎还觉得有些异样, 盯着那人看了一眼, 却见那人朝他这边迎了过来:“可是谢翎谢大人?”

对方一口便喊出了他的名字,可见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谢翎停住了脚步,打量他几眼,道:“我是,有何贵干?”

那人笑道:“小人是礼部尚书窦大人的家仆,窦大人着小人特意前来,请谢大人过府一叙。”

“原来是恩师府上,”谢翎道:“有劳带路。”

那仆人忙道:“马车就在前面等着,谢大人请了。”

谢翎已不是第一次来窦府了,自从授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职之后,他又来过几回,只不过夜里来,还是头一回。

谢翎想不到窦明轩忽然邀自己前来做什么,还是在这个时候。

等到了花厅时,窦明轩正在对着棋盘冥思苦想,见了他来,连忙道:“你来了。”

谢翎拱了拱手:“学生见过老师。”

窦明轩道:“你来得正好,我这有一盘残局,正愁无法可解,你来看看。”

谢翎一扫棋盘,只见黑子已成合围之势,白子无路可走,眼看就要困守孤城而死了。

窦明轩笑着道:“今日我就厚颜欺一欺年轻人,来,你执白子,我执黑子,咱们师生两个厮杀一番。”

他话说得很亲切,谢翎也没有拒绝,道:“那学生就献丑了,请老师手下留情。”

他说完,便拿起一枚白子来,窦明轩道:“白子先走。”

闻言,谢翎也不客气,将白子放入局中,却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地方,窦明轩盯着他落的那一子揣测了许久,也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路子,遂笑言:“可千万别同我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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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翎颔首笑道:“是。”

窦明轩一边落子,一边与他闲谈道:“这几日在翰林院如何?”

谢翎答道:“尚能应对,同僚都十分平易近人。”

“那就好,”窦明轩道:“可给你安排了事情做?”

谢翎落下白子,道:“掌院让我跟着张学士一同修国史。”

闻言,窦明轩讶异道:“可是宣和二十年间的那一段?”

谢翎抬头看向他:“老师知道?”

“是,”窦明轩沉吟片刻,道:“若是那一段国史,皇上曾经特意下过旨意,最迟今年年底要修完。”

“确实如此,”谢翎又落下一子,道:“该老师了。”

窦明轩这才恍然回神,跟着落下黑子,道:“既然这样,想必你今年是有的忙了。”

谢翎笑笑,随口道:“能忙也是好事。”

听了这话,窦明轩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谢翎回视他,年轻人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十分通透,他提醒道:“老师,该你落子了。”

窦明轩笑了一下,落下黑子,才抬起手时,忽觉不对,却见棋盘上的白子已不知不觉蔓延成一片,竟然反过来将黑子包围起来,而之前谢翎在角落上下的那一手,如今看来却是将两片白子连了起来。

窦明轩正愣神间,谢翎紧跟着落下最后一子,道:“承让了,学生险胜。”

白子一落,棋盘之上的黑子已成死局,任是窦明轩再如何补救,已是回天乏力了,他长叹一声,将黑子掷回棋盅,笑道:“不愧是神童,为师甘拜下风。”

谢翎谦虚道:“不敢,这一局只是学生侥幸罢了,若是认真下一局,恐怕我不是老师的对手。”

窦明轩却摇头:“输便是输了,方才这白子已是死态,却被你救了回来,单论这一点,你就胜我许多了。”

“老师过奖。”

窦明轩笑笑,转而又说起旁的事情来,师生两个谈论了许久,谢翎这才告辞离开。

窦明轩站在门口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这才转过身来,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他立即拱了拱手:“王爷。”

那人正是恭王,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顿了顿,打趣道:“素有国手之称的窦大人也会输棋?”

窦明轩哈哈一笑:“王爷说笑了,我那点棋艺如何敢称国手?唯有靠着对手的走神和疏忽,才能小小险胜一回。”

恭王道:“不过方才白子那等局面,他竟然也能给下活了,此人的确不可小觑。”

窦明轩也颔首,道:“弈棋者,常人走一步看三步,高手走一步看十步,我观谢慎之此人,可算得上是后者了。”

他说着,又看向恭王,道:“王爷觉得此人如何?”

恭王点点头,过了一会,忽而道:“他方才发现我了。”

窦明轩一惊:“此话怎讲?王爷方才分明在屏风后没有出来。”

恭王道:“他走时,朝我这里看了一眼。”

窦明轩立即回忆起来,确实如恭王所说,谢翎起身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窦明轩身后不远处便是屏风,他还以为对方只是扫视过去而已。

恭王又道:“再者,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独自在花厅坐着,却摆了一盘残局,旁边又放着半盏冷茶,也不是那么全无破绽,不过由此可见,这谢慎之确实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倒也无愧于他的字了。”

“毕竟是仲成先生的学生,”窦明轩跟着称赞了一句,又道:“元阁老让他跟着张孟非修宣和二十年的国史,王爷也知道,这一段的国史当初皇上是亲自下了旨意的,他这是……”

恭王背着手,走了一步,道:“元阁老这是起了爱才之心。”

窦明轩惊疑不定:“这话从何说起?”

恭王转过头来看着他,道:“宣和二十年的这一段国史,修了三回了,年初皇上下旨,勒令今年年底前必须修完,翰林院想安稳过了今年,这件事情就一定得做圆满了,所以,元阁老这时候把他安排进去,只不过是让我们别动他。”

“别动他?”窦明轩愣了一下,他也不是笨人,立刻醒悟过来:“这意思是,让我们暂且不要用他?”

恭王点点头,又道:“不过元阁老多虑了,宝剑虽然锋利,但是毕竟还未磨炼淬打,轻易动用,恐怕一不留神就会折了。”

折了二字一说出来,窦明轩的眼皮子便是一跳,然而才道:“元阁老似乎有些看重他。”

恭王却道:“再过不久,刘阁老就要致仕,内阁的位置也会动一动了,到时候若无意外,元阁老会提为次辅,翰林向来有储相之称,朝廷大员多半出身翰林,这谢慎之又得元阁老青眼,日后必然仕途远大。”

他说着,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如此,那就遂了元阁老的意思,缓缓图之,来日方长。”

窦明轩点点头:“是。”

晏府。

谢翎接到了消息,才到书斋时,便见晏商枝手中拿着一封信,冲他扬了扬手,道:“来了。”

谢翎点点头,道了一声谢,将信接过去,匆匆拆开看了起来,晏商枝见状,便走开些,给他留出足够的私密空间来。

信依旧是林寒水写的,谢翎眼里闪过几分失望,但还是立即往下看,一共三页,字不多,写了施婳去邱县祭祖的事情,又说前几日才收到施婳来信,说她去了岑州为人治病了,等事情一了,就会回苏阳城来,为了让谢翎放心,林寒水又在信中写了施婳下榻的客栈地址。

谢翎看完了信,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复杂。

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见到阿九,很想很想,想抱一抱她,也想问她一句,至于要问什么,谢翎还没有想好,尽管事实上,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对着这信上的寥寥几句话,去竭力地设想她如今的情状。

阿九现在在做什么呢?

岑州城。

此时已是夜深,天上月淡星稀,灾后的岑州城正陷入了疲惫的沉睡中,正在这时,寂静的夜里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敲崔府的门。

下人被吵起来了,打着呵欠一边骂娘,一边打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几个差役,顿时睡意一扫而光,那下人连忙道:“几位老爷有何公干?”

一差役大声道:“陈大夫几人如今是否在你们崔府休息?”

下人答道:“正是,不过他们已经睡下了。”

另一个差役焦急地道:“睡下了也要喊起来,有几个人病得要死了,快叫他们起来看看,是不是瘟疫?”

瘟疫这两个字说出来,那下人就浑身一个寒颤,脸都白了,连声道:“好好好,几位老爷稍等,我这就去叫他们起来。”

施婳是被砸门声惊醒的,她白天累极了,晚上依旧如往常那般做噩梦,睡得并不深,那砸门声没几下,她便醒了过来,警惕地道:“什么人?”

一个声音传来,是崔府的下人,急切地道:“施大夫,衙门来人了,说让您们几个大夫去看看,是不是发了瘟疫?”

施婳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起身道:“我知道了,劳烦你去叫陈老大夫和郑老大夫。”

“好,好,我这就去,您快着点儿,差老爷还在外面等着呢。”

第 114 章

已是夜里子时了,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行人匆匆而来,打头的那个手里提着灯笼,正是那来请大夫的衙役。

穿过了半个岑州城, 才到了安置病人的房舍, 里面传来哭声, 间或夹杂着老人微弱的呻吟。

才一进去,便有人道:“大夫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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