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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商枝也笑道:“可不是,凡事只要摊上了他家小媳妇,那是任你说破天去都不管用的。”

他说罢,几人又哈哈笑起来,明媚的阳光自船头洒落,在他们身上投下蒙蒙的光晕,畅快肆意,朝气蓬勃,正当少年时。

第 84 章

四人随意说话闲谈, 又就着前几日夫子布置下的题讨论起来, 正在这时,却听旁边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伴随着女子娇软的嗓音, 丝丝绵绵, 颇是悦耳。

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 纷纷扭过头去看,钱瑞惊奇地道:“是有人在唱歌?”

他们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那里正是一艘巨大的画舫, 画舫上装饰精致,上面挂着彩色的纱绸,气势恢宏,其中隐约有鼓乐琵琶之声从船上飘出来,随着轻风慢慢散开,飘落在镜湖之上。

那艘大画舫直直地朝他们这边驶过来, 很快便近在眼前, 船上尚无人出来,画舫也没有停下的趋势,像是完全不知道前面有船挡着似的, 钱瑞颇有些紧张地道:“这船不会撞上咱们吧?”

闻言,晏商枝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不太确定地摆了摆手, 道:“我们先把船摇走。”

他话音才落,那大画舫上便有人出来了, 一个声音自船头响起,声音带笑道:“我当是谁,却原来是几位故人。”

对面的画舫比他们要高上不少,这么抬头望去,正午的阳光便落入眼中,刺目不已,谢翎听着那人声音略微耳熟,他心中一动,视线扫过那画舫,却见船身上刻了一个硕大的字:苏。

很快,其他三人也认出了那船上的人,钱瑞惊讶道:“苏师弟。”

那人正是苏晗,他笑吟吟地看着下方几人,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们,目光最后落在了谢翎身上,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以及厌恶,显然,他还记着当初谢翎对他们家所做的事情。

这时船里闹哄哄地又出来几个年轻人,看上去都是富家公子,有人好奇道:“予明兄,这几位是什么人?”

苏晗笑着答道:“都是从前的同窗。”

他说着,又转过头来,对谢翎几人道:“好久不见了,几位师兄,相逢即是缘,不如到船上一叙?”

杨晔皱起眉来,看了苏晗一眼,神色不愉,冷冷地拒绝道:“不必了。”

苏晗不料他这般不给面子,不由脸色微微一僵,眼中闪过几分阴鸷,很快又恢复如常,笑道:“这话说得,虽说我如今已不是夫子的学生了,但是昔日同窗的情分还在,杨师弟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莫不是觉得在下不配与你们几位说话?”

这帽子扣得实在是大,便是钱瑞都连连道:“苏师弟误会了,如何会有这种事情?”

这眼看着就要纠缠得没完没了了,晏商枝看了看天色,索性道:“既然苏师弟盛邀,我们几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厚颜来讨你一杯水酒喝,还望师弟莫要嫌弃。”

谢翎四人上了苏家画舫,几名模样秀美的婢女领着他们一行人入了座,苏晗坐在上首,笑吟吟地寒暄道:“许久不见,几位师兄风采依旧啊。”

他说完,旁边便有人问道:“苏公子不介绍一番?”

苏晗便笑着指了指钱瑞,道:“这位名叫钱瑞,字敏行,乃是我的大师兄,辈分最高的便是他了,我们几个也就属他在夫子门下时间最久,想来今年会试,师兄必然能一举高中。”

他话里满是吹捧之意,钱瑞被他说得颇有些不好意思,涨红着脸,连连道:“苏师弟过奖,过奖了。”

苏晗笑笑,又指着晏商枝,道:“这位是我的二师兄,姓晏,名商枝,当年同窗时,对我颇有照拂。”

他的那几位朋友又是一阵热络寒暄,晏商枝但笑不语,苏晗转向谢翎,眉头微动,眼底带着几分隐蔽的恶意,道:“这位我当年没见过,尚不知名姓,可是夫子后来收的学生?不如自我介绍一番?”

谢翎没动,也没说话的意思,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霎时间,满船静寂下来,显得有些突兀,不明情况的人都面面相觑,正在这时,旁边传来啪的一声,是酒杯被掷在桌案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杨晔嘴角带着几分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当初被夫子逐出门的时候,你可是半句屁都不敢放的,怎么如今又装起相来了?”

他说着,一双眼睛若刀刃乍现锋芒一般,逼视苏晗,道:“当年夫子便说了,你不再是他的学生,日后便是见了他,也不必执弟子礼,如今有什么资格,与我们称兄道弟?谁与你是师兄弟?”

杨晔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这安静的船舱中显得十分清晰,足以让所有的人都听清楚,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都略微骚动起来,苏晗的面孔扭曲了一瞬,他按在桌几上的手指青筋绷起,指节泛白,他大约花费了全部的力气,才没有当场破口大骂出来。

他大概是没想到,杨晔如今竟然还是那个性子,口出无状,态度横蛮得近乎无礼,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在这一室静寂中,苏晗的眼睛慢慢泛起了一丝红,他看上去像是有些难过,苦笑一声,道:“当初是我的错,年少轻狂不懂事,夫子责罚我是应当的……”

他话还没说完,从上船便沉默到现在的谢翎忽然动了,他把手中的杯往桌几上轻轻一放,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室目光都投了过来,无人再去注意苏晗的表现。

谢翎声音平平地道:“水酒也喝了,多谢款待,我们也该走了,晚了恐怕夫子要责怪。”

晏商枝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恍然起身,道:“师弟说得对,差点忘了这一着。”

他说着,朝周围人团团拱手一揖,道:“实在抱歉,我们得先走一步了。”

钱瑞与杨晔也都站起来,告辞要走,苏晗一张脸铁青,差点没绷住当场发作,他是想叫这几人上来,给他们点难堪的,没成想现在难堪的是自己。

晏商枝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冲他们微一颔首,便与谢翎三人离开了。

走到船头之际,后面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青年声音高声喊道:“你们站住!”

谢翎几人应声站住,却见一道黑影朝他们急速迎面飞来,晏商枝下意识拉了谢翎一把,杨晔也拽着钱瑞,四人朝两边散开,那黑影哐当一声砸在画舫的横栏上,叮里哐啷摔了一个粉碎,酒液四溅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气,那东西却原来是一个白瓷酒壶,砸酒壶的人,是船上另一个人,他之前坐得离苏晗最近,想来交情颇好。

晏商枝的脸一沉,转头看去:“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晗的脸彻底没绷住,阴鸷的眼神扫过几人,冷森森地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空气瞬间紧绷起来,一触即发,杨晔嗤笑一声:“一艘破船罢了,谁家里没有似的?再说了,不是你死皮赖脸非要请我们上船来的?我们几个赏脸来了,你还待如何?苏晗,你是最没有资格记恨的那个人。”

苏晗的脸扭曲了一下,杨晔却不管不顾地直接道:“你以为当初夫子为何要逐你出门?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挑拨同窗关系,暗地里辱骂夫子和师兄,将刀子藏在晏师兄的书柜中,害他割伤了手,然后嫁祸给我,这些夫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苏晗一双眼睛都瞪红了:“你——”

杨晔大声道:“是我亲口告诉夫子的!”

他拍着胸脯,直视着苏晗的双目,仿佛有怒气翻滚如潮水,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当面一套,背面一刀,阴暗得仿佛阴沟里的老鼠,自以为把所有人都愚弄得团团转,实则夫子早就有所察觉了。”

“不堪教化!”

“我教不了这样的学生,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苏晗的脑中,骤然又想起了当初夫子的那句斥责来,仿佛四个钉子一般,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手足都僵硬了。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苏晗已经气红了眼,大吼一声,朝杨晔扑了过去,霎时间场面混乱成一团。

原本船上就有不少人,大约都是苏晗的酒肉朋友,这回见打了起来,便撸起袖子赶来助阵,哪知这群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瘦弱书生,打起架都是一把好手。

杨晔和晏商枝都是练过的,单独几个人根本近不得他们的身,那些人见这硬骨头啃不下来,转而去抓谢翎,想着他年纪小,好下手些。

哪知谢翎打架手劲更重,他不像杨晔和晏商枝那般,有招有式,谢翎打架全无章法,但是攻击的都是人的脆弱部位,譬如眼睛和脖子,肚腹之类的,这一拳下去,必然要打中一个,引起哀呼连连。

正在一片混乱的时候,谢翎眼角余光瞥见了苏晗,他手中举着一个白瓷的酒壶,扬手重重朝杨晔的脑后砸过去,而杨晔毫无所觉。

谢翎心中一动,他一把拽过面前一人,把他往苏晗的方向用力一推,苏晗一时不防,脚下踉跄几步,往旁边栽倒下去,扶住船栏才勉强稳住身形。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被谢翎拽的那个倒霉蛋没站住,往下跌落的同时,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衣襟,惊呼声响起,只听噗通噗通两道落水声响起,有人惊恐地高声喊道:“苏公子落水了!”

混乱的场面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伸头朝水下看过去,只见两个人影在湖里头拼命挣扎,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其中一人不正是苏晗?

“快救人!”

“来人!快来人!把苏公子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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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5 章

船上又是乱糟糟成了一团, 晏商枝整了整衣袍, 对谢翎几人示意道:“我们走。”

护着头的钱瑞这才放下手,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书还在地上,连忙捡起来往怀里一揣, 跟着谢翎几人下船去了。

喝了一杯酒, 还打了一次群架, 几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竟然是钱瑞身上的伤口最少, 他只是发带被人扯掉了, 看上去有几分狼狈,他憨厚一笑,道:“我……我没打过架。”

其次是谢翎,他的眼角被人划了一道口子,渗出一点血来,他像是全无所觉一般, 将那血珠擦去, 杨晔惊讶地看着他道:“想不到师弟小小年纪,打起架也是一把好手。”

谢翎笑了一下,才道:“我轻易不打架。”

晏商枝笑他:“是, 打起来还够心狠手辣。”

谢翎不由看了他一眼,便见晏商枝面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那意思明显是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谢翎笑笑,嘴里含蓄地道:“哪里哪里, 身手比不得两位师兄利索,还需要再练练。”

即便是晏商枝知道了,谢翎也丝毫不心虚,其实方才原本苏晗是不会掉下去的,他虽然被那人拽住了衣襟,但是他下盘还算稳靠,两手也已经抓住了船栏,还能坚持片刻,这片刻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他脱困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在关键时刻,有人绊了他的腿,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被人绊腿,就相当于把苏晗整个人给掀飞了出去。

绊腿的那个人,正是他身旁的谢翎。

当时场面混乱不堪,并没有人注意,只是谢翎没想到,晏商枝被人围攻之余,竟然还能看到他这边的情况。

晏商枝知道他与苏晗有宿仇,倒也并不说出这事,两人之间彼此心知肚明,这事就算是揭过一页了。

一行四人到了下午时候才回到学塾,哪知一道渊泉斋,便见董夫子正泡着一壶茶,端坐在椅子上看书,抬眼瞟了他们一眼,眉头动了动,胡子一翘:“哟嚯,这乾坤朗朗,光天化日,你们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翎四人:……

逃课也就罢了,毕竟是奉了夫子之命,但是四个读书人,居然还跑去跟人轰轰烈烈打了一架,其行为之恶劣,态度之嚣张,简直令人发指,董夫子痛心疾首,让他们四人站在廊下,着实训了好半天话,茶都泡了三四回,这才放过他们,吩咐道:“行了,都给我滚去看书。”

四人状如鹌鹑,老老实实地恭声应答:“是,先生。”

因为夫子责罚,所以谢翎到悬壶堂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比寻常要晚了不少时间,施婳问起时,他笑笑,道:“夫子有事,多留了一阵。”

闻言,施婳便不再多问,她一眼便看见谢翎脸上的伤痕,道:“眼角怎么了?”

谢翎摸了一下,不甚在意地笑道:“被树枝划了一下,无妨。”

正在两人说话之际,后堂转出来一个年轻妇人打扮的女子,正是林寒水的媳妇许灵慧,她笑着道:“谢翎来了,晚饭刚好,不如你们就在这里用吧?”

施婳笑笑,委婉拒绝道:“不必了,天色尚早,我们就先回去了,还要劳烦嫂嫂同伯母说一声。”

许灵慧劝了几句,见她执意要走,便只得答应下来,谢翎持了灯笼,对施婳道:“阿九,走吧。”

两人告辞之后,这才离开悬壶堂,往城西的方向而去。

又过了几日,眼看会试在即,谢翎必须动身前往京师参加考试,这一日,董夫子将四个学生都叫近前来,语重心长道:“我教了你们这么些年,做文章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但是需要记得一点,为人处世,也是一门学问,且比这圣贤书上讲的,要高深得多,无人可以教导你们,日后做人做事,要谨慎小心,不可狂妄自大,凡事三思而后行,无论做什么,必要无愧于天,无愧于人,无愧于己,可都听明白了?”

谢翎四人齐声答道:“谨遵夫子教诲。”

董夫子想了想,看向钱瑞,道:“你性情向来懦弱,不善言谈,这其实并不是坏事,初时我为你起敏行二字,为的便是让你记住,敏于行而慎于言,切记。”

钱瑞点头,恭敬道:“学生明白了。”

董夫子又叫了晏商枝,道:“明修,你出身富贵,性格懒散惯了,又生了一身顽劣骨头,鲜少认认真真地做一件事情,即便是读书考科举,你也并不是十分上心,为师说得是不是?”

晏商枝张了张口,看着夫子那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他到底没能同往常那般插科打诨过去,哑口无言,董夫子却不恼,只是道:“为师没有多的经验可以教导你,但是人生在世,若是能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件事情,也算是不枉人世间走一遭了。”

晏商枝闷着头,低声道:“学生懂先生的意思。”

董夫子嗯了一声,摸了摸胡子,叫了一声:“杨敬止。”

杨晔一时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道:“啊?”

董夫子没好气地道:“叫你听训,啊什么?”

杨晔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连忙拱手道:“学生在。”

董夫子这才道:“敬止,你的字也是为师起的。”

杨晔垂头道:“是。”

董夫子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为师从前并不大看好你,只是你祖父与我深交,我这才答应收你做学生,你性格莽撞,心思浮躁,又易轻信于人,实在教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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