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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施婳猛然住了脚,小声问道:“谢翎,你在哪里?”

很快,谢翎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阿九,这里。”

一只手很快便抓住了她摸索的手,用力捏住,那一瞬间,施婳慌乱无措的心竟然奇异地安定下来,她没有再挣扎,听谢翎道:“我先下去,叫你时,你再过来。”

施婳点点头,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谢翎在黑暗之中看不见她,于是应答道:“好,我知道了,你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嗯。”谢翎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走下了台阶,因为台阶很高的缘故,所以他只下了一级台阶,便停了下来,道:“阿九,你来。”

施婳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抓住谢翎,慢慢地走了下去,清淡的墨香又出现了,如影随形地笼罩着她,因为楼梯窄,谢翎靠得很近,施婳几乎能感受到自他那边传来的些微暖意,将那墨香都烘得有些暖了。

空气静默得没有一丝声音,在这种极致的寂静下,施婳隐约能听见一点什么动响,噗通,噗通。

似乎是谢翎的心跳声,施婳微微低头,她觉得有些讶异,人的心跳声为何能这么响?甚至这样都能听得清晰无比。

直到谢翎的声音传来:“阿九,我们到楼下了。”

施婳的脚终于踩到了实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快去休息,明日还要去学斋。”

谢翎答应一声,转身出了屋子,施婳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手指触碰上门之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噗通,噗通。

心跳声还在,原来不是谢翎,而是她的。

……

渊泉斋里一片安静,此时正是上午时候,谢翎正在专注地看着书,他修长的手指按在书页上,翻过去,发出轻微的动静,紧接着,旁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呵欠。

杨晔半眯着眼,眼角都有泪渗出来了,然后长叹一口气,强撑着睁了睁眼皮子,试图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一点,重新回到书上面。

一旁的晏商枝见了,不由出言取笑道:“看你这模样,昨夜难道是去做了梁上君子么?”

杨晔一听,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犯困了,强打起精神反驳道:“谁做梁上君子了?”

正在这时,旁边也传来了一声打呵欠的声音,两人都愣住了,转过头去看,一时仿佛见了鬼似的,因为打呵欠那人,正是钱瑞。

杨晔稀奇地叫道:“师兄,你昨夜也没有睡好啊?”

钱瑞颇有些窘迫,捏着书解释道:“是,昨夜看那琴谱直到三更,还是没太看明白。”

杨晔顿时就像是找到了组织一般,一拍大腿道:“师兄,我也是!我娘听说夫子送了一张古琴,当天就去请了琴师来教,要我说,那古琴的声音软绵绵的,有什么好听的?回去叫我看书还不算,看完了还得逼着我听那琴师弹琴,不听够一个时辰不让睡觉,要不然我今日也不能够这么困。”

钱瑞道:“夫子这么做,必然是有道理的,我们只需要勤勉些,照着做就是了。”

杨晔苦着一张脸,道:“如今我只盼着,早日能学会一首曲子,回头将那琴师早早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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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又转头看向谢翎,道:“怎么样?师弟学会了没?”

谢翎抬起眼,终于将目光从书上移开,望着他,含蓄而矜持地道:“会点皮毛罢了,不过,我觉得学古琴很好,夫子是对的。”

杨晔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谢翎又慢悠悠地道:“师兄不要妄自菲薄,弹琴是一件非常简单容易的事情,认真学习,以师兄这等聪明才智,就如背书一般,应该很快就能学会了。”

闻言,杨晔:……

又过了几日,悬壶堂里,施婳再次见到了殷朔,她有些惊奇,很快,殷朔便道明了来意,道:“施大夫,我得离开苏阳了。”

施婳愣了一下,便听他继续道:“这些日子,多谢施大夫的照顾,只是最后还有一件小事要麻烦您。”

他说着,衣襟口动了动,传来咪呜一声,一只浅灰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幽蓝色的双眼好奇地张望着,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是那只小猫,它几日前来换过最后一次药,爪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施婳很快便意识到了他的意思,果然,殷朔将那小猫拿出来,望着它时,原本总是会让人觉得太过锐利的目光,此时正浮现着难得的温柔,他道:“这小东西叫狸奴,我从苏阳回京师,天气寒冷,路途遥远,不便照顾它,若是放走了,恐怕难以存活,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厚颜想请施大夫收留下它。”

他小心地将那只小猫放在桌案上,小猫喵喵叫着,也不乱跑,就地坐下,开始舔起小爪子来,小模样憨态可掬,原本受伤的那一只前爪上被剪掉了绒毛,虽然已经长出了一点点,但是仍旧显得参差不齐,看上去有几分可怜巴巴的。

殷朔望过来的眼神中带着恳切的请求,施婳原本还在犹豫,忽觉手上一暖,那小猫儿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竟然将她的手指抱住了,然后开始蹭蹭,十分得通人性。

施婳讶异地看着它,小小的一团,暖烘烘的,绒毛细软的触感简直要爬到人的心底去。

她想了想,点点头,将那小猫儿抱起来,问殷朔道:“是叫狸奴吗?”

殷朔笑笑,道:“是,那一切就托付给施大夫了。”

这是施婳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温和的情绪蔓延到了眼底,无比真实。

他冲施婳拱了拱手,道:“多谢施大夫了,就此别过。”

施婳点点头,直视着对方,道:“殷公子慢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殷朔顿了顿,忽然望着施婳,道:“我表字秉初,日后施大夫若有空来了京师,还记得我,可以来长兴街寻。”

施婳颔首:“一定。”

殷朔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处,不见了踪影。

怀里的小猫似乎知道主人的离去,喵喵地叫了起来,仿佛在呼唤着什么,施婳低头轻轻摸了摸它,以作安抚。

晚上,谢翎来时,便看见了那只巴掌大的小猫,好奇问道:“这小猫儿哪里来的?”

施婳转头,只见那小猫儿正趴在一个小竹筐中,筐里垫了一些破旧的麻布,软绵绵的,它正在用爪子勾着那麻布丝线,玩得不亦乐乎,遂笑了笑,答道:“是殷公子送的。”

谢翎伸手的动作立刻停住,抬眼看来,表情凝重地道:“他送你猫做什么?”

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敌意,施婳抽了抽嘴角,不得已解释道:“殷公子回京师了,之前救下了这只小猫,不能带回去,只能请我帮忙收留。”

闻言,谢翎的脸色才好看了点,摸了摸那小猫的头,嘴里自言自语地道:“长得是有些丑。”

一边挑剔人家丑,一边还摸了又摸,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对施婳道:“那待会得把它带回去么?”

施婳想了想,道:“带回去吧,放在这里不太妥当,若打翻了药就麻烦了。”

谢翎点点头,伸手将那小猫抱起来,揉了揉细软的毛,转眼便见林寒水背着药箱从门外进来了,道:“寒水哥回来了,我们走吧。”

施婳两人与林寒水打过招呼,林寒水一眼便看见了谢翎手中抱着的小猫,惊奇道:“这猫哪儿来的?好漂亮。”

谢翎立即将那猫举了举,笑着问道:“寒水哥要养么?”

林寒水连连摆手,道:“我养不了,养不了,你嫂子最怕这种小东西了。”

听了这话,谢翎颇有些遗憾,算盘打空了,只得将猫又收了回来,道:“那就罢了,寒水哥,我和阿九先回去了。”

林寒水笑道:“去吧,记得带上灯笼,路上小心。”

“知道了。”

两人出了门,傍晚风大了许多,吹得人脸上僵冷,眼睛都睁不开,今天的天气阴沉了一整日,眼看就要下雪了。

第 82 章

走了几步, 谢翎便将那只小猫放到施婳手里, 道:“阿九拿着吧。”

施婳接过来,疑惑道:“怎么?”刚刚看起来不是很喜欢的模样么?

谢翎却道:“给你暖暖手。”

施婳忍不住失笑,那小猫儿揣在手里, 倒确实十分暖和, 她将小猫捧着, 替它遮住了大半的寒风,小猫儿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仿佛在撒娇一般。

谢翎道:“阿九, 它有名儿么?”

施婳一愣,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谢翎道:“我昨日恰巧读了一句诗,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他道:“若是没有名字,就叫狸奴吧, 好记。”

施婳张了张口, 顿了一下,才道:“好,就叫狸奴。”

那小猫儿仿佛听到了在叫它, 半眯着眼睛,抖了抖小耳朵, 乖巧地应答了一声:“咪呜……”

叫声轻软, 只是很快便被寒风吹散开去。

天气越来越冷,过了两日, 果然下起雪来,铺天盖地的雪粒子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晚上都不见停,淅淅沥沥的,如同有人在空中撒盐一般。

谢翎撑着伞从城南过来接施婳,林家娘子忙让他进屋暖暖身子,他摇摇头,在廊下跺干净鞋子上的雪,笑着婉拒道:“不进去了,省得烤了火又觉得冷,到时候更不想走了,伯母,阿九呢?”

林家娘子劝道:“等会儿雪就停了,还是先进来吧,别冻坏了。”

谢翎摇摇头,道:“雪不会停的,只会越来越大,晚了就走不了了。”

门里便传来咪呜一声,很快,帘子被掀开,施婳从里面出来,一手拎着一个小竹筐,一手拿着灯笼。

林家娘子见劝不住,哎呀一声,忙叫道:“他爹,快来拦着,这两个拧性子,非要这时候走。”

林不泊应声从门里出来,跟着劝了两句,见两人坚持要走,便无奈道:“既然这样,婳儿明天暂且别来了,等雪化了再来医馆也是一样,这种天气,不会有病人来求诊的。”

闻言,施婳答应下来,她打着灯笼,谢翎一手撑着伞,一手小心地护在她身后,以免路上滑倒了,两人告辞之后,便离开了悬壶堂。

林家夫妇站在门口望着,直到那一点昏黄的灯笼光芒消失在大雪之中,林家娘子无奈地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轻易劝不动他们。”

林不泊叹了一口气,道:“谢翎也长大了,孩子们自己都有分寸,行了行了,进去吧。”

夫妇两人便相携着进了屋子,帘子落下来,将那一抹温暖的光芒尽数遮住了。

雪粒子簌簌地落着,打在油纸伞面上,简直是像往上面拼命地撒豆子似的,刷拉拉的声音,嘈杂而清脆。

施婳与谢翎两人借着灯笼的微光前行,她挽着装狸奴的小竹筐,冲僵冷的手指呵了一口热气,道:“今夜肯定有大雪。”

谢翎看了看天色,赞同道:“大概是后半夜的事了,这雪粒子不会停的。”

施婳担忧地问道:“这样大的雪,明日还要去学斋么?”

谢翎道:“不去了,在家里温书也是一样。”

施婳点点头,两人过了桥,雪粒子已经淹没到了鞋帮的地方,一脚踩上去,咯吱作响,街上洁白一片,看上去十分漂亮。

正在这时,施婳一脚踩深了,惊叫一声,冰冷的水立刻将厚厚的布鞋浸湿了,她连忙□□,整只鞋子已经湿透了,上面沾着雪水和冰渣子,冻得她一个哆嗦,没一会,脚已经麻木了,没了知觉。

“阿九。”谢翎低头看了看,道:“我背你走吧。”

施婳摇摇头,道:“你的鞋也湿了,忍忍就行,还是先回去吧。”

她说着,试探性地往前面走一步,因为挤压的缘故,布鞋里的水霎时间涌了出来,冰冷的感觉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在扎着皮肉一般,疼痛不已。

谢翎拉住她,道:“还有一段路程,雪越来越大了,等会更加不好走。”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紧跟着二话不说,将伞往施婳的手中一递,便弯下腰去,道:“阿九,来。”

少年虽然骨架还未完全长成,但是已经初具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肩阔腿长,看上去十分坚实有力。

施婳犹豫了片刻,才趴了上去,谢翎托着她,然后轻而易举地直起身来,稳稳地往前走去。

鼻尖满是萦绕着淡淡的新墨香气,还有下雪时特有的冷冽寒气,混在一处,扑入了呼吸之中,再也无法分辨。

施婳趴在谢翎的肩上,一手举着手,一手持着灯笼,胳膊上还挽着一个小竹筐,狸奴在里面喵喵直叫,声音绵软轻柔,简直能爬到人的心底深处去,混着那墨香和新雪的气息。

少年背着背上的人,顺着长街往前走去,大雪簌簌地下着,一刻也不曾停歇,将整个苏阳城都淹没在了这一片白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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