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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婳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丈自门后站起来,看着她们,道:“此地为书院,几位是做什么的?”

陈明雪张口正欲答话,施婳却拉了她一把,冲那小丫环眼神示意,小丫环名叫绿姝,是个十分机灵的小姑娘,见施婳看来,连忙抢着笑答道:“我们是来给我家少爷送东西的,还请老丈通融一二。”

那老丈听了,打量她们一番,而后摇摇头,道:“今日不成,你们明日再来罢。”

陈明雪急了,绿姝疑惑问道:“为何今日不可?我们只送点东西,绝不多打扰了。”

老丈道:“书院的山长和学生们在讲学,闲杂人等不可随意出入,你们家的少爷也出不来,明日讲学结束了,你们再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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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姝还待要说,施婳却拉了她一把,一行三人又退了出去,待看不见那老丈了,陈明雪才气愤跺脚道:“什么破书院?讲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说着,又转向施婳,道:“现在可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打道回府去。”

施婳却笑:“山人自有妙计,等会听我安排行事。”

第 50 章

三人如此这般讨论一番, 过了片刻, 绿姝便走向了书院大门,向那看门的老丈道:“这位大爷,既然不许进去, 我们便准备下山, 只是不知哪一条路近些, 能劳烦您给指点一下么?”

那老丈听了,自然是无有不可, 起身来替绿姝指路, 两人走远了些,却不知身后有两个青衣小厮打扮的人,一溜烟无声无息地窜进了书院大门里头,眨眼就没了影。

等进了书院,陈明雪一脸兴奋地对施婳道:“婳儿,还是你有办法!咱们竟然真的进来了。”

仿佛是被她的喜悦感染了, 施婳有点高兴, 这若是放在以前,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也会做这种不稳重的事情,把看门的人引开, 悄悄混进书院里头,无论怎么想, 都不是施婳会做的。

她带着陈明雪往前走, 一边低声叮嘱道:“若遇见了人,能不开口, 就尽量不要说话。”

闻言,陈明雪不由疑惑:“为什么?”

施婳道:“你我声音细软,不似男子,若被人听见了,肯定要察觉的。”

陈明雪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点头:“我听你的,婳儿,我们往哪儿走?”

施婳也没来过书院,她想了想,道:“我们先去前面看看,见机行事。”

陈明雪一口答应下来:“好。”

却说谢翎正与钱瑞三人一道在书院里走着,杨晔一边走,一边打着呵欠道:“要我说,赶紧讲完了事,今日到谁了?”

钱瑞答道:“还有谢师弟没有讲。”

杨晔听了,打量谢翎一回,嘀咕着:“就他这样的,恐怕压不住罢?书院里的那些个酸秀才,平日里别的本事没有,一肚子酸水往外冒,我都不耐烦听他们说话。”

晏商枝笑他:“既然不耐烦,你巴巴地来这一趟做什么?难不成图这书院里的菜饭合胃口?”

杨晔憋了一会,蹦出几个字来:“我是来听夫子讲学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勉强又道:“再有,他们的先生和山长讲学也十分不错的。”

晏商枝又笑:“得杨师弟这个好字可不容易。”

杨晔正欲反讽回去时,谢翎忽然停住脚步,钱瑞便道:“谢师弟,怎么了?”

谢翎往身后看了一眼,按捺住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觉,摇摇头,道:“没事。”

杨晔却道:“你可不要这关头出了什么岔子。”

谢翎没搭理他,只是心中暗暗笑自己,阿九此时应该在苏阳城的悬壶堂中,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几日不见阿九,颇有些想念。

谢翎跟着晏商枝几个走过青竹长廊,心道,这书院真是无趣,下次还是不要来了,浪费时间不说,还见不到阿九。

没意思。

兴致缺缺的谢翎跟着一行人走远了,青竹长廊之外,隔着一片茂盛的竹林,此时清风徐徐,竹影婆娑,陈明雪正在往外探头探脑,被施婳扯了进来,冲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噤声。”

陈明雪连忙闭嘴,不多时,便有隐约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一边走,一边说话,其中一人道:“今日的讲书先生是哪位?还是易先生么?”

“斋长招呼过了,今日不讲书,还得去洗心堂听讲学呢,你不知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不去不行?”那人不情不愿地道:“该讲的都讲完了,就那几个毛头小孩,还有一个才十一二岁,能讲出什么花来?”

“啧,我说也是,平白浪费了时间,那小孩不会是要讲三字经百家姓罢?”

几人哄笑起来,有人笑道:“你们到底去不去?”

另有人道:“去,怎么不去?叫斋长发现,到时候就麻烦了,再说,我倒真想听听那小孩儿要说点什么,董先生的学生,总是有过人之处的么。”

“刘兄说的是,我们不如前往洗心堂一听。”

其余几人都连说有理有理,便簇拥着往前去了。

听了这番话,施婳基本能够肯定,他们口中的小孩儿,必然是谢翎无疑了,只是对方语气中的轻视之态,令她不由轻轻皱眉,叫上陈明雪,两人也悄悄跟在那群书生后头,往洗心堂的方向去了。

等施婳两人循着那些书生找到洗心堂时,讲学已经开始了,书院的书生们以及山长、讲书、学长等人皆聚集于此,书院的人大多穿深色衣袍,而施婳与陈明雪她们二人也着了青衣布袍,混进去竟然不是十分显眼。

毕竟听讲学之人足有四五十人之多,将个洗心堂挤得满满当当,施婳带着陈明雪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一时间也没有人发现这鱼目混珠的两人。

堂上正中站着一个少年,身形清瘦,挺拔如青竹一般,声音朗朗道:“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那少年正是谢翎,他眼神清亮,说话时不疾不徐,态度谦逊,一旁的董夫子与书院山长等人听得俱是频频点头,似乎非常满意。

施婳坐在下面看着,谢翎从容不迫的姿态,一举一动,已隐约能窥见上辈子探花小谢郎的风姿,他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施婳此时的心情非常欣慰,同时又带着几分感慨,她不觉想到了初见谢翎的时候,那时的她只听过谢翎的名头,而此前他们唯一的交集,不过是施婳从太子口中听到的寥寥几句话。

却不想今生,他们已有了如此深厚的牵绊。

正在施婳颇觉奇妙之时,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这位同案,敢问你方才这一段讲的是什么?”

这声音一出,满堂俱静,施婳抬头看去,只见有一个青年书生站起来,仔细一看,似乎正是之前她和陈明雪在那竹林之外遇见的那一拨书生之一。

谢翎停顿了一下,冲那书生拱了拱手,从容答道:“在下讲的是汉纪之九。”

青年书生语带挑衅道:“何不讲六经?偏偏讲这些杂览?”

所谓六经则是读书人必读之书,分别是诗、书、礼、易、乐以及春秋,因为前两日董夫子和晏商枝几人都讲过了,是以今日谢翎才没有继续讲,而是讲了汉纪,没想到竟然有人起来质问了。

站在堂上的少年没有立即回答,仿佛是被问住了一般,堂下传来窃窃私语,都隐约骚动起来,似乎想看谢翎如何作答。

那提问的书生则是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讲汉纪是没问题,实际上,在洗心堂讲学,想讲什么都可以,没有限制,只要讲得好,讲得精彩,都会令众人心服。

但是读书人寒窗苦读十数载,不过是为了科举一途,而四书六经则是科举必考的科目,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讲这些,偏偏这一位,讲的是汉纪,并不在那四书六经之内,就令这些吹毛求疵的书生们有得说道了。

正经的经义不说,偏去讲那些杂览,可不是闲的么?

施婳看向堂上的谢翎,见他只略略停顿,在议论声响起之前,开口反问道:“以阁下之见,何谓六经?”

那青年书生没想到他不答反问,下意识道:“六经之要在于礼仪,其本质在于仁义。”

谢翎又问:“什么叫仁义?”

青年书生憋了一会,才答道:“心思中正而无邪,愿物和乐而无怨,兼爱众人而不偏,利万民而无私,此乃仁义。”

他一答完,才想到,不对,怎么反倒是他问起我来了?书生张口欲言,却听谢翎继续发问:“所以阁下之见,心正无邪,兼爱无私,都是仁义?”

青年书生想了想,这话是没什么问题,遂答道:“正是。”

谢翎拱了拱手,话锋一转,从容不迫地道:“汉纪乃是大家所著,流传百世至如今,必有其存在的道理,此中种种,俱是学问,值得吾辈学习揣摩,穷极一生,尚且不够,阁下方才批评某讲汉纪,实乃杂览之说,可是心思中正无邪,兼爱无私?还是阁下认为,天下藏书,不过尔尔,唯有四书六经可以入眼?”

这话的意思是,你刚刚还说心正无邪,兼爱无私是仁义,可是自己却看不起汉纪这些“杂览”,难道又是仁义之举吗?还是认为前人大家写下这么多书都是无用之作,全部比不得四书六经?

那青年书生被他这一番话问得目瞪口呆,平心而论,谢翎之前讲的很不错,而他只是想小小地刁难一下对方而已,却没想到最后问题会上升到这种高度。

在场的几位先生,包括山长在内,或多或少都有著书刊印,他若是敢承认对方说的是对的,天下之书,除四书六经之外,都不值一提,他今日就可以收拾包袱滚回家去了。

“你、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青年书生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你这是诡辩,我说的是……是四书六经有那么多可说的,为何你偏偏要讲汉纪?”

情急之下说了这话,他忽然有预感要糟,果然,谢翎从容答道:“我第一次讲学,不懂规矩,请教阁下一句,难道是除了四书六经以外,其他的书都不能讲么?”

于是青年书生额上顿时急出了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令他背如针刺一般,刁难人不成,最后反倒自己被绕进去了,书生只觉得面如火烧,哑口无言,原本的矜傲之态顿时溃败如山倒。

过了片刻,山长沉稳的声音响起,道:“这位学生说的十分不错,才思敏捷更甚于常人,董先生,你这弟子收的好啊。”

一旁的董夫子也从微怔中回过神来,一息之间便切换至老怀大慰的表情,捻着胡须谦虚不已,一瞬间,满堂凝固的气氛消散了大半。

陈明雪悄悄靠近施婳,小声道:“你弟弟很厉害嘛。”

施婳心中也觉得如此,但是她只是抿唇一笑,抬眼朝堂上看去,却正与少年对视了个正着,于是,原本从容镇静的谢翎突然间,不淡定了。

第 51 章

看到施婳之后, 谢翎的表情只怔了短短一瞬, 很快便收起了惊讶,但是一旁坐着的晏商枝敏锐地有所察觉,他立即顺着谢翎之前看过的方向看去, 目光落在了施婳和陈明雪身上, 表情顿时就震惊了。

施婳忽然心道不好, 她正准备伸手去拉陈明雪,哪知还是晚了, 陈明雪一对上晏商枝的目光, 整个人就兴奋了,一个激动没坐住,蹦了起来,还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嗓子:“表哥!”

少女娇俏的声音在安静的洗心堂中传开,霎时间就引得众人纷纷回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无一例外, 皆是惊讶, 这里怎么有个女子的声音?

于是乎,施婳和陈明雪这个角落瞬间成为了焦点,陈明雪待看清晏商枝黑成锅底的脸色, 又见其他人的反应,立马一把捂住了嘴, 眼睛慌张地左看右看, 转个不停,心知自己闯了祸。

施婳心里想扶额,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陈明雪到底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见到了心上人,激动得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一嗓子便把她们给暴露得干干净净。

山长疑惑地道:“这两位……看起来不像是咱们书院的学生。”

陈明雪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张了张口,似乎要说话,就在所有人静待的时候,她蓦然伸手,一把拉起施婳,两人拔腿就往门口奔去。

她们原本距离门口就近,所以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明雪已经牵着施婳奔出老远了,逃之夭夭。

洗心堂内顿时一阵哗然,书生们小声议论起来,直到上头的山长叫了一声:“安静。”

于是众人都纷纷噤声,空气安静下来,山长轻咳一声,道:“讲学就到今日结束了,这几日下来,想来诸位也颇有所得……”

陈明雪拉着施婳往前跑,穿过青竹长廊,她一边跑,一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悦耳,如铃声洒落,施婳听着,也觉得她们今日这般实在是滑稽,不由也跟着笑,两人一边笑,一边脚步匆匆地跑出了书院。

看门的老丈正坐在那里打瞌睡,施婳两人如风一般跑了过去,他也没有发觉,兀自睡得沉沉。

等出了书院大门,两人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相视而笑,都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傻气到家了。

笑到脸都酸了,施婳揉了揉脸颊,陈明雪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惊叫一声:“啊呀,我忘记把东西送给表哥了!”

施婳揉着脸,笑着问道:“什么东西?”

陈明雪从腰间掏出一样物事来,施婳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一个佩囊,上面绣着并蒂缠枝莲,角落还有一个小小的雪字,算不得精致,但是看得出十分用心,这小小的佩囊承载着一份绵绵的少女心思。

陈明雪有些气馁,她略略鼓起腮帮子,遗憾道:“罢了,今日原是表兄生辰,特意想挑在今日送的,没想到最后被我搞砸了,看来只能再等几日了。”

不想施婳却握住她的手,笑道:“不忙,我既然帮你,自然是要帮到底的。”

闻言,陈明雪的双目顿时一亮,惊喜道:“婳儿,你有办法?”

施婳笑吟吟道:“当然了,你随我来。”

她带着陈明雪,转到了书院大门的侧边,停下了,陈明雪小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么?”

施婳点点头,陈明雪颇有些犹疑:“可是表兄他不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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