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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万懿贵妃
万贵妃得了封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六宫。几位高位嫔妃如殷淑妃和姜贤妃等,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倒也不惊讶;与万懿贵妃交好的如祝云妃、宁选侍等,自然觉得高兴;而剩下的人,以万太后为首的万嘉嫔、万才人、薛嫔、林采女等人,则是愤恨不已。
万太后烦躁得很,浓重的檀香味儿更使她想发脾气,遂吩咐小宫女道:“拿下去。”
小宫女们瑟瑟诺诺照做了。章嬷嬷瞧着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太后,要不然,奴去代太后看望一下万嘉嫔和万才人吧?自她们犯错以来,都还未曾听过您的教训呢。”
万太后撑着额头,闭目冷哼道:“教训?她们已经被家里头教训成了十足的蠢货,哀家可没那个闲心思给她们收拾烂摊子。”
章嬷嬷到底有些不忍:“可是太后,她们毕竟还年轻,以后若真无人照拂,这一辈子就算折在宫里了。从前在家里没人能教,但太后您肯定有这个本事呀!”
万太后伸手,章嬷嬷连忙为她点了那根金丝嵌宝玉烟枪递上来。这是太后幼弟万正泽,也就是万家姐妹的亲爹特意奉来的,太后用过一回便很喜欢,渐渐地连檀香都不大爱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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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拇指轻轻摩挲着这杆精致奢华的烟枪,吐了口烟圈不再说话。章嬷嬷不知她怎个意思,但看她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了。
万贵妃受封的吉日择在了九月初八,也正是万正泽离京出外勘察水利之日。但对昭帝后宫来说,后者自然不值一提,前者才是最要紧的。
这日卯时,各宫嫔妃便纷纷开始隆重装扮起来。一个是为怕在朝拜贺礼中出岔子;一个是为今日能见到昭帝——他是必定会来看万懿贵妃受封的,这对那些不得宠甚至至今尚未受宠的嫔妃来说,可是个大好机会。
辰时过三刻,慈宁宫正殿前已是一庭院的衣香鬓影。嫔妃们除了几位淡定老人儿外,无不娇笑着互相比艳——除了那些正在禁足受罚的嫔妃。
按规矩,若有嫔妃晋封,则必到六宫之主处听取高位□□、接受低位拜贺。这可是吉祥喜事,切不能让受了罚的宫嫔来传染晦气。
吉时终于到了,章嬷嬷带人缓缓拉开了慈宁宫正殿的大门。嫔妃们皆屏息列好,缓步而入。
万太后着了一身绀青宫装,难得地做了些打扮,若稍站远一些看,仍是当年那个眉眼骄傲的美人。但只有站在她身侧的章嬷嬷知道,她用了多少脂粉才掩住眼角的苍老与不甘。
嫔妃们低头跪下后,万贵妃方与昭帝一起出现,端然坐在主位上。万太后面色虽不动,但眼色明显不满——昭帝为避免贺礼迟到,特地急匆匆下朝便赶来,走得连额角都冒汗了。她看着金妆玉衣的万贵妃皱了皱眉,这样过宠一个常年无子的嫔妃,对万家来说能有什么用?
“臣妾拜见太后娘娘、陛下和万贵妃娘娘。”
宫嫔们声音柔婉,一起道来很是动人。
“起来吧,本宫谢过诸位妹妹的心思。”
万懿贵妃微一点头,从金累丝嵌宝珍珠凤冠上垂下的迤逦金珠便簌簌作响,听起可知华丽至极。
众妃起身,万太后说了一番众人耳熟能详的□□。万懿贵妃从四喜手中接过加封诏书并谢恩后,便算礼成了,从此后称为“万懿贵妃”——因并非正经晋位分,这样的礼数也就够了。只是此封更显昭帝宠爱,众人对她的心从此便就敬畏了几分。
接下来气氛便轻松许多。众妃皆入座,一一与万懿贵妃说着恭贺的话;也有憋足了心思想往昭帝跟前凑但又被太后给瞪回去的,一时热闹得很。
万太后便挑了个时候开了口:“皇帝,最近哀家身体一直不大好。照理来说,是该要嫔妃们来侍疾的。但哀家不喜外人在眼前晃悠,万懿贵妃又要照管六宫,单是郑贵姬一人在这儿也累得慌。哀家想着,就叫万嘉嫔和万才人来轮流侍疾吧。”
昭帝皱眉道:“她们不是还在禁足吗?”
万太后叹气道:“她们的过错,哀家也有责任。哀家既是太后,也是她们的族中长辈。哀家想亲自教教她们规矩。叫她们侍疾之余,便在这儿抄写佛经,好悟一悟心性。你看如何?”
这话以人伦为由说得合情合理,任谁也难以反驳。昭帝看一眼万懿贵妃,却见她只是装作没听见般,扭过头去与祝云妃说话。昭帝便知她是不想开口,只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罢了。昭帝悄悄鼓了鼓嘴角。
“朕知道了。往后这两人便交由太后管教吧。只是她们若再生事,太后也是要担责任的。”既不好拒绝,那么他便回了太后一嘴。万太后果然轻哼一声,转移话题。不一会儿便叫章嬷嬷散了这场会。
昭帝赶在众妃将他围堵之前,冲万懿贵妃使了个眼色便就溜出了慈宁宫。万懿贵妃无奈,只得提着繁琐裙角,一步一步往外头慢慢走。等走到了事先与昭帝约定的御花园一角时,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将一碟子花酥卷吃了个精光。
“陛下,”万懿贵妃由雪茶扶着走进兰亭,见一桌子的早膳他还没用呢,“陛下好歹用些粥再吃点心啊,小心噎着。”
昭帝正一只脚踏在亭子长凳上,用很是霸气的姿势昂头嗑着瓜子,看那边旭日映湖的美景。听她来,便将一把瓜子儿哗啦扔给四喜说:“朕等你一起吃呢。”
四喜手忙脚乱接住一把散碎的瓜子儿,苦脸道:“懿贵妃娘娘,您可来了。陛下正打算跟奴比赛嗑瓜子儿,奴输了就得饿一顿肚子。可奴哪敢赢啊?”
昭帝冲他小腿肚虚踹了一脚,四喜又嬉皮笑脸躲过了。万懿贵妃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多么大人了,在她面前却总像个小孩子,难怪她老被万太后横眉冷目地训斥不尊重不端庄。
万懿贵妃拿起银汤勺,为他盛了碗桂花糯米粥,又夹了些小菜。昭帝乖乖坐下吃起粥来,一边与她说道:“今日你叔叔便要出发勘察水利了。”
万懿贵妃道:“望他此去能尽心尽职,为陛下分忧。”
昭帝拿筷子将块儿糟鹅转着圈儿说:“但愿吧。今日太后说叫你妹妹们去陪她抄佛经,想来也是怕她们感到孤寂吧。”
万懿贵妃心中冷笑,只怕她们没了家里束缚,更加放肆呢。难得万太后又这么抬举她们,这才多久,就看不得她们被自己“打压”了。
正要回他,忽听下头有人说话,语声清脆如玉珠:“臣妾见过陛下、娘娘。”
昭帝和万懿贵妃都看下去,只见一个身着杏黄宫装的娇俏美人儿,正站在亭下石栏边笑盈盈道:“太后娘娘叫我来给懿贵妃娘娘送些刚沏好的枫丹玉露茶来,当是赐给娘娘的贺礼了。”
懿贵妃见她果然提着个朱漆描金木盒,便叫她上来。走近一看,竟有几分面熟。
懿贵妃问道:“你可是郑贵姬?”
郑贵姬一笑,两颊便浮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臣妾正是。”
昭帝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上次太后叫她献舞的那位吗?方才满宫嫔妃她坐在后头,竟没仔细瞧见。但她消息也忒灵通了,如何能直接找到这里来?昭帝有些不快。
郑贵姬俏声道:“太后娘娘说了,这茶风味极好,请陛下和娘娘膳后饮一些,很是清甜呢!”说罢便揭开盒子,将一壶茶倒了一盏,先照太后吩咐奉与万懿贵妃。她只得接了饮下,只见茶色呈绯,味道也果然不错,甘冽得很。
昭帝瞧着眼馋,吩咐道:“给朕也倒些来。”
四喜赶紧上前要拿茶壶,可郑贵姬挡在前头嗔他,兰茹见了就悄悄抿着嘴笑,四喜只得悻悻退后了。
万懿贵妃拈起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去看郑贵姬。只见她倒着茶却不专心,眼睛一个劲儿往昭帝身上瞟。可昭帝压根没看她,只一直瞅着茶盏内茶水,似是在想些什么。许是终于察觉道郑贵姬的炽热目光了,他一抬头,冲郑贵姬展露了一个极好看的笑容。
郑贵姬心跳立刻漏了一拍,也冲他娇笑起来。又见昭帝的手伸过来,更是高兴地直往前凑。
可是昭帝却猝不及防指着她手说道:“你这是……宁可把茶倒掉,也绝不给朕喝一口吗?”
“诶?”
雪茶实在没忍住,站在万懿贵妃背后轻轻笑了一声,被兰茹从背后拍了一巴掌方才住嘴。万懿贵妃捂着额头道:“郑贵姬,不会倒茶就叫别人来伺候吧。”
郑贵姬一看,原来她只顾着看昭帝呢,那上好的枫丹玉露茶竟一滴也没倒进茶盏,全部倒在桌子上啦!
第20章 埙(捉虫)
昭帝哈哈大笑。可惜那茶水泼了一片,顺着桌角滴滴答答往下流。小宫女拿了帕子来拭,郑贵姬真是羞得脸面绯红。
“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在皇上、娘娘面前出丑了……”她绞着衣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裙子也被沾湿了。
懿贵妃凉凉道:“快回去换件衣裳吧,天儿寒得很,可别再着凉了。”
郑贵姬羞愧道:“是,多谢娘娘关怀,臣妾告退。”
郑贵姬提着她的小木盒子走了。懿贵妃望见她行远后捂住了脸面,想是给羞哭了。遂吩咐道:“雪茶,将本宫新得的那件玉石盆景拿去给郑贵姬,体谅她跑了这一趟。”
雪茶不舍道:“娘娘,可是那件黄宝石嵌珍珠的桂树盆景?那个可好看得很呢!”她还特意将这个放在殿中显眼位置,可喜欢得不行。兰茹轻拧了她胳膊一把笑话道:“就你小气,不就一个盆景嘛!”
懿贵妃好笑道:“那依你,该赏件什么?”
雪茶想了想,指了件自己不甚喜欢的:“娘娘看那把素银点翠的发梳怎样?”因懿贵妃平日不喜插发梳,这些物件多半都封存着,全是雪茶在保管。
懿贵妃一时也想不起是哪件,便道:“随你吧。本宫见方才她也戴了把发梳,想必是喜欢的。”
雪茶欢天喜地去了。昭帝笑道:“你倒是惯着她们。”
兰茹不好意思地笑了,懿贵妃宠溺瞧她一眼道:“她们都是自幼便跟着臣妾的,臣妾自然待她们要亲厚些。况且臣妾平日忙得很,像这些琐碎物件的小事儿,臣妾哪里能记得全呢。”
昭帝点头称是:“你一向心慈,朕知道。天儿不早了,朕得回勤政殿处理政务了。爱妃,午后你来,朕给你看个好东西。”
懿贵妃惊喜道:“难道是新贡的菊花到了?”
昭帝“啧”一声道:“你给朕留点面子嘛!这么快就说穿干嘛。”
懿贵妃抱歉道:“抱歉,臣妾一时欢喜过头了。”
昭帝摆摆手:“那朕走了。”
懿贵妃送走他,方由兰茹扶着,慢慢儿回了万寿宫去处理宫务。
勤政殿中,昭帝收了方才嬉笑神色,正听四喜跟他说道着太医院之事。
“奴已经查明了,咱们宫里头有一条特殊的私相传递的路子。刘太医正是通过此路,从宫外一个卖药人手里把禁药运进来的。太医院有个负责药材记档的记档人,也是刘太医的同党。”
昭帝摸着下巴沉思:“不错,钟离也提到了外头那个卖药人。”他另一只手敲打着一封信件,四喜瞅见上头有个鹰纹盖章,便知是来自紫云阁钟离的。
四喜眼神一紧,但凡紫云阁回了书信而非口信,无一例外皆是大事。这回恐怕不妙了。
“陛下,奴要不要现在去把那个记档人给拿了审问一番?”
昭帝抬手做了个“不”的手势:“朕留着他还有用,不急。倒是钟离还另说了一事,叫朕有些不爽快。”
四喜问道:“奴斗胆问一句,是什么事呢?”
昭帝将信扔给他道:“你自己看,难道叫朕念给你听么?”
四喜又突然被怼,便知他心情真的不大好。他陪个笑脸认下罪,便将那信展开细细读了一番。越读到后头,眼珠子就越瞪得溜圆。昭帝甚至问了句:“四喜,你眼睛是出毛病了吗?”
四喜连连摇头,吓得差点站不稳了。若不是念着还在勤政殿里,他只怕是要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了:“刘太医的老父早在三年前就没了!他撒谎开溜奴还能理解,可是万……懿贵妃娘娘她、她居然叫人杀了刘太医??”
昭帝头疼得很:“你喊那么大声干嘛?滚出去!”
四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了出去。九月的秋天里,他拿袖子使劲擦着额上的汗,还感觉背上都湿透了。
昭帝扶着额头叹气了好一阵。嫔妃无诏杀人可是重罪,更何况她还是为了给自家姐妹打掩护才做出这种事来。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他喃喃自语着,眼睫盖住了慢慢变得深不可测的眼色:“借此机会给万家扣个罪名,能除掉宫里头好大一波人呢,也就可以大大打压太后一把……”
但是这么一来,懿贵妃的地位前程都算是彻底完了。昭帝刚刚膨胀起的野心和狠心像被针刺了一样,突然便软了下去。
“唉,真头疼啊……为什么偏偏是你生在万家,为什么偏偏是朕遇上这些破事呢……”
他仰倒在椅子上,手背搭上了眼睛,不知怎的便想起那回初在万家遇见她的时候。
那年他十二岁,还只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小皇子。他和胞弟司寇珉一起,去祝贺万府长女万梅环十三岁生辰。
堂堂皇子反去给臣女祝诞,听起来荒谬得很。可那时万家凌盛,他与弟弟不过是两个生母卑贱、父皇不喜的小孩,竟还比不过一个臣女尊贵。他心里对那个叫万梅环的小女孩是非常愤恨不满的。
“阿琮,等下进了万府,你尽量收敛些。我们就去给她送一送贺礼便走了,可别惹出乱子来啊。”
虽是弟弟,但司寇珉可比他这个愣头青要成熟许多,用一口软绵绵的奶音这样劝哥哥。
可司寇琮还是一进万府就跑没了踪影。火气一旦上头,就是弟弟也劝不住——他听见一个侍女向万夫人说小姐还在闺房里梳妆,他就拿出十二分的本事翻墙过院溜过人群,最后那间锦绣闺房还真叫他给歪打正着瞅见了。
彼时她正站在镜前扯着裙角,身影遥遥迢迢,用稚嫩的声音问身旁一个小侍女:“兰茹,你看我这样穿好不好?”
司寇琮只见她穿得花花绿绿的,便骑在墙头上哼了一声:“俗气又难看,丑死了。”
另一个小侍女耳朵尖得很,登时大怒,回头冲出来就骂:“谁在那里!敢偷窥我家小姐,你是谁家的小厮!”
万梅环转头,露出一张秀美又紧张的小脸:“你是哪个?我告诉父亲去!”
司寇琮惊呆了,这个少女长得真美,声音也好听!可是那个兰茹挺身挡在她前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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