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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丰充耳不闻,手上敲敲打打不停,只是眼神明显暗了下去,嘴角抿起。手上力道加大,一刀就砍断一块实木块。

秦保山吸口烟道:“都是你妈这么教你的,我们秦家人在她眼里都不成,以为她多能耐,就教出你这么个样子?”秦丰将手里的东西一扔,微微曲下背起伏着,像是忍了极大的怒气。

傅眉在屋里就听见秦保山骂秦丰了,忙换好鞋子出来,“叔,我今儿在山上找到两根山药,炒了个菜。忙了一天都饿了,吃饭吧,我去端。”她走到秦丰身边,拉他往厨房走,“帮我端饭。”

秦丰乖乖叫她拉着走,傅眉松了口气,掀开锅盖顿时傻了。她盛了满满一盘子的菜现在不翼而飞,香喷喷的洋芋饭,锅里只剩了一堆洋芋。

傅眉大惊,“哥!我的菜饭不见了!就是我做的山药炒木耳。”她有些急,“我明明放在锅里的,菜不见了,饭也不见了。”

秦丰盯着锅里的狼藉,本就阴沉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拉住要出去找饭菜的傅眉。他沙哑着嗓子,心里涌起愧疚,浓烈的觉得对她不住,“别去找了。”

傅眉疑惑道:“为什么?”秦丰冷笑道:“家贼咋找。”他的视线落在门口,眼里颇具讽刺。

秦保山站在哪里,神色也有些不好看,到底没说其他的,只是道:“好歹是你婆,吃你点饭咋的了,拿去便拿去了,别找了。”

傅眉听明白了,感情她做的饭菜叫秦阿婆拿去了,这还真不能去找。只是说都不说一声,而且瞧这样子还不止一次,傅眉也没话说了。

好歹碗柜里的一小盘没叫人搜刮去,她拿出来热了热,就着锅里的洋芋又蒸了些红薯,解决了三个人的晚饭。

第二天她也跟着秦丰下地去了,半坡上的水田要翻新后才能种粮食。顶着大太阳,傅眉跟着身边人有样学样的挖地,她才接触这些事儿,做的慢。

其他人做完了到一旁去歇息了,她还顶着火辣辣的太阳锄地,田地里只稀稀拉拉几个人还在忙活。

一边村里的男人坐在田坝树下喝水,几个二十岁上下的后生围在一起,时不时瞧这边。

一人揶揄笑道:“辉娃子,这女子到你家来,也是你妹,细皮嫩肉的样子哦,怕是没干过活。”秦辉一张方脸,人瘦个子高,时常躬着腰,显得畏畏缩缩的,只是人的性子可不是那样。

他灌了口水,笑道:“又没啥干系,也不是我妹。”一人道:“咱们村里还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女子,以前秦丰他妹秦琴就够好看,这个比她还好看。”

小嘴巴大眼睛,细嫩细嫩的皮肤,越看越叫人稀罕。一身书卷气质,肯定上过学哦,他们村里就没多少人上过学。上了也就一、二级会写自个的名字就回家挣工分。

一个人悄悄道:“我听说秦琴是秦丰童养媳咧,这可稀奇。上次我看那家人来接秦琴,开的车,嚯,洋气的很。本来以为养了十几年的媳妇要飞了,多可惜,他家供秦琴读书,秦丰都辍学了,人这一走,那可是人财两空。”就是这时候说起来,也有些看好戏、幸灾乐祸的语气。

哪个知道来了个反转,竟然给送了个更好的来。唉,秦丰那娃子咋个就这们好运。

先前说话的秦福道:“我看辉哥你比丰娃子更好些,以前琴女子不是就爱跟你耍。这个,你要是好好表现,还不知道花落到那个家哩。”

秦辉吐掉嘴里的草,休息的人陆续回到田里抡锄头了。他起身,太阳晒的有些黑的脸定定看了傅眉一眼,“得了,干活,工分才实在。”娃子们陆续站起来往田里走。秦辉慢慢锄完自己的,渐渐挪到傅眉身边。

傅眉弯着腰,有些直不起来,草帽子扣在头上,一条白色的方巾从上头绕过,系在下巴上。太阳太毒,眼都抬不起来,傅眉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黑红。

真是没吃过苦头的身子骨,太累了,秦辉一把拉住她。傅眉受惊似的收回手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笑道:“多谢。”

连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一点不像村里女子大嗓门吆喝,秦辉道:“累的话去树底下喝口水,你没做过这些吧。”傅眉摇摇头,“不太累。”

她做的落后人家一大截,怎么好去歇息。便是村里的女人不如男人,一天也有七、八工分,她若是只有四、五就太丢人了。

秦辉回头看了一眼她翻的地,去接她手里的锄头,“我给你干一点,你去歇歇。”傅眉抓着把手不放。

她知道秦辉是秦丰大爹的儿子,昨儿秦丰对他大妈不假辞色,想来对大房的人也没啥好感,她不想劳烦秦辉。

两人正争着,一人手从斜里伸过来拉过锄头,低声道:“我来,不麻烦你。”秦辉见是秦丰,利落的松手,耸肩走到一边去锄地。

秦丰收回幽暗的视线,问傅眉,“哪些地方是你的?”傅眉伸手一指。秦丰点点头,伸手揩掉傅眉下巴上豆大的汗滴,脸色柔和道:“你去歇着,一会儿回家。”

秦丰将傅眉的地方锄完,回去的时候跟她说,“你做不了那么多,以后少领一点。”傅眉不乐意道:“其他人都领那么多,就我一个人少,忙活一天几点工分,多不好意思。”

秦丰下巴动了一下,好像在笑,“你就是不上工,我也养的活你。”傅眉道:“那是你做的,我可以自己挣工分,干嘛要你养。”

秦丰转头,俊秀的脸真是叫人瞧着就移不开眼,说的话一本正经,又叫人琢磨不透,“该我养的,还要养一辈子。”

傅眉一怔,偏头看他,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阳光下软帘一般的睫毛下垂,微紧的嘴角显出无比的认真。

第5章

下午吃过饭,傅眉就没法下地了,不歇着还好受些,吃饭的功夫坐了一会儿,手酸腰疼抬起来都费劲。

秦丰将她按到板凳上坐着,“今天别去了,突然下大力干活,换谁身子骨都吃不消。”他的手放在她肩膀上,热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手指微微用力,扣着不让她起来。

手掌宽大,指头又直又长锁住她。傅眉有些不自在,小幅度动了动,秦丰眉头一皱,“听话。”

她不动了,低低喔了一声,秦丰扛起锄头出门前还看了她一眼。家里没了人,傅眉拿出红花油在手臂腰上都抹了些,清清凉凉的感觉渗进皮肤,让人难受的灼热感稍减。

身上好受了些,她换了一件衣裳,将粮票掏出来数了数,拿了小面值的出门。出门之前想了想,把其他农村不易见到的票也揣到身上。

下了小土坡就往村口的供销社去,今儿她跟田里一道上工的婶子打听过了,知道供销社在哪里。

买了些大米白面,还有姜蒜等调料又有些瓜果蔬菜,准备回去了才发觉这么多东西,没有车子怎么搬回去。

傅眉拍了额头一下,懊恼的在门口叹气,供销社里的社员看她这样子就知咋回事。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们拿的那可是国家工资,底下这些贫农完全不能跟她们相提并论。

虽然傅眉买的这些东西她们许久都买不起来祭祭五脏庙,但是她们是给国家工作的人,“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政治荣誉高于一切,她们才是跟着党的步伐走的人,是值得被称赞的。傅眉不知道她“土豪”的行为,叫人唾弃了一遍她的富农成分,她还在愁如何回去的事儿。

孙晓丽骑着自行车从村口进来,老远就看见傅眉纠结的站在路边。再看脚底下的一堆东西,顿时明白了什么事儿。

她对这小姑娘感觉挺好的,聪明但是内敛,温温柔柔不争不抢。村里好些女子性子太张扬了,做医生风风火火的可以,毛手毛脚就不好了,傅眉就挺符合她的审美。

蹬着自行车到傅眉跟前停下,热情的招呼道:“姑娘,你这等人呢?”傅眉艳羡的看孙晓丽腿下“永久”牌自行车。

她有票有钱,是买的起的,只是刚来就大手大脚花钱,怕是要叫人扣上资本享乐主义的帽子拉出去批.斗。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买的东西太多,拿不回去。”

孙晓丽嗐了一声,“什么大事,会骑车吗?我事办完了,走回卫生所也可以,车子借给你使。”傅眉受宠若惊,“这怎么好?”

孙晓丽将车把手递给她,“拿着!有啥使不得,一个村的人。”傅眉接过车子,“那我把东西运回去,立马将车子给您送去。”孙晓丽道:“没事,晚上空了送过来就是了。”

傅眉瞧着孙晓丽的背影远去,感叹乡下人的朴实,孙晓丽还将粮食都帮她装好才走。

骑上自行车到家,傅眉将东西都搬下来,想到昨儿秦阿婆到傅家不问自取的事儿。她将粮食都放到自己屋里,到堂屋里找了一把旧锁锁上房门。出来骑上自行车往三队卫生所去,村子挺大,从她家过去骑车要半个钟头。

路上有一段上坡路,骑上去又废车子又费力,傅眉下车推上去。一旁打过的稻草堆了几大山,里头隐隐传出忍疼的闷哼声。

傅眉脚下一顿,没想多管闲事,走了几步。又听见那声音实在虚弱无力,她将车子停在路边,跨过堰沟,小心的往下张望。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靠在草墩后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已经碎了一半的眼镜。脸上脏兮兮的,深深的沟壑里满是沧桑无奈。

身上的中山装破烂了好几处,手上尽是泥污,抱着一条腿哼哼唧唧。傅眉吓了一跳,从田沟上蹦下去,“老人家!你怎么摔下来了?伤了哪里。”

徐途叫她喊的愣了一下,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他默不作声的没有理会。何必呢,他已经这样了,何必连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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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有个中农家庭见他实在可怜,给了他半块红薯,就叫人拉出去批评了。生在这样的时代他没法子,便是生活与畜类无异,他的心里却是快乐的,他们可以残害他的身躯,干涉不了他的精神。

生活已经这样了,便不要害别人了,他这样想着,可是心底善良的姑娘不该得到恶言相向的结果,所以他还是没开口。

傅眉到了徐途跟前才发现,他脸颊上酡红一片,像是给人打了的,手上也有伤口结了痂。膝盖上破了一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

伤的这么重,徐途不说话,她也不问了。四处转了转,从野草堆里揪出一把小米草,用烂石头砸碎了,敷到徐途的伤口上。

谆谆道:“老人家,我给你抹了点草药,止血防感染的,这伤怕是要到卫生所去瞧瞧。”徐途有些惊讶,柳树屯还有女子会药理,可是他还是没开口。

傅眉看了看他,老人家一脸祥和,一双浑浊的眼睛隐隐透出不凡,不像田地里的庄稼汉。而且看他浑身内敛的气质,倒像是跟爷爷一般的胸中有山水的知识分子。

傅眉站起来四下看了看,远远近近的田地山林,没有一个人,她道:“可巧我正要去卫生所,还骑了自行车,好推你过去呢。”

徐途微微下垂的嘴角动了动,缓缓道:“谢谢你了,姑娘,我没事等会儿自己去,你先走吧。我是住在牛棚里劳改的,跟你一道儿,莫要连累了你,走吧,走吧。”

那声音听不出的疲累,傅眉呆呆站着。看徐途一瘸一拐的从田里挪出去,傅眉叹了口气,也走了。

将自行车骑到卫生所,谁知孙晓丽不在,她将车子托给卫生所值班的人,道了谢出来回去。刚下了前头一道土坡,一个人影远远的便过来了。

瞧见她的人,喜出望外,蹦起来朝她挥手,“眉姐!是我,我找你呢。”原来是前儿到秦家去拿药的秦福,看见她如见了救星,拉上她就往外跑。

原来是孙晓丽又叫赵进财等人叫到养猪场去了,秦实听孙晓丽的先去秦家没见到人。又从秦家找到卫生所果然就看见她了。

一边跑一边催,“眉姐你快点,十几头猪在圈里打滚,那场面可刺激。”傅眉听他声音兴奋多于担忧,想也是孩子心性瞧着好玩。

两人一路大汗淋漓的跑到养猪场,果然前几天的人都在呢,见到她来忙都看向她。赵进财急的上火,这些猪要是有个意外,年底产量上不去输给其他生产队倒是其次。

上头怪罪下来,他们村便是扯了国家发展步伐的后腿了。急道:“闺女,你过来瞧瞧,可是叫你说中了。咱们的猪怕是肚子里有虫了,不是什么上火呦。”

猪圈里又臭又吵,傅眉没有进去,在外头瞧了一眼,保守道:“我也不知对不对,赵叔叔若是信得过我,我就去采药,不然就赶紧将猪送到镇子上去瞧吧。”

赵进财犹犹豫豫的,傅眉这话说的不担一点责任,这若出事,可咋整,忙又看向一道来的金向前。两人对视一眼,破釜沉舟道:“罢了,是福不是祸,就按你说的办。”

傅眉直接请赵进财找些烟草来,一旁看了许久的田仁美道:“哎呦,瞧大家急的这样,眉女子你还神神叨叨的,快些想办法哩。”

傅眉理都没理,让秦福找个铡刀来。田仁美觉得受了怠慢,她家是下中农成分,政治地位可高哩。谁这样怠慢过她,尤其傅眉一个小女娃子。

眉头一倒就要说些什么,傅眉才幽幽道:“大妈,我想配方呢,你这一打岔,我忘了什么药没了作用怎么办?”

赵进财跺了跺手上当拐杖用的棍子,“看着就是,话咋这么多。”想起先前傅眉便说这猪乃是肚里生了虫,就田仁美叽叽歪歪,影响了他的判断。

田仁美一噎,脸色有些不好看,悻悻的闭了嘴。傅眉忙活了一通,将烟草铡成碎末,混在猪饲料里给猪吃。又跟赵进财要了些南瓜子,碾压成粉末掺进水里,先给灌下去。

村里几个领导看她忙活了半日,给猪吃的喝的都是些极常见的作物,秦保山先问道:“这就完了?”就这么简单?

傅眉擦擦额间的汗水,“没呢,拖得太久了,先吃着过两天再瞧瞧。”猪肚子里长寄生虫不是什么大毛病,也是农村猪最常见的病症。傅眉的说法比较保守,没把话说的太满。

如此再着急也就这样了,村里的干部大多是贫农成分。字都认不全,能指望他们去瞧病呢,不是天方夜谭吗?

赵进财瞧傅眉沉沉稳稳、不骄不躁的模样,这姑娘很是有大将风范呢。吸了一口烟,便问傅眉道:“那个你识字呢,前儿听你说家里还有医生。”

傅眉看养猪场的人给猪喝水,回道:“我爷爷是中医。”其实她的学历相当于高中毕业,因为是叫家里老人教出来的,就没说。

看完了猪,傅眉就跟秦保山一道回家了,才走进家门,就见一个老太婆坐在家里堂屋中间。傅眉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秦保山先开口,“妈,你咋过来了?”

第6章

秦阿婆翘着二郎腿,靠着桌子坐着,五十几岁的模样。人瘦的皮包骨头,脸颊两边的肉拉耸下来,眼里蒙上一层白,很浑浊。

秦保山将锄头放到门后,又问了一遍。秦阿婆不耐烦,“没事我就不能出门了?你还是我儿子不,你爸瘸着一条腿,谁管我们两个老不死的。”

秦保山默默叹了口气,跟傅眉道:“去地里把这几天发起来的黄瓜摘下来,给你婆。”

傅眉站在门边,微微倚在一边,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两人,乖巧的不像话。点点头,转身去屋旁的菜园子。秦阿婆轻哼一声,嘟囔道:“本来就穷,还养个赔钱货。秦琴走的时候,你就该要些钱。”

好歹他家养了秦琴十几年,秦丰都没读书供秦琴,问他家要几百块钱还是少的。秦保山倒了杯水,“都是丰娃子的主意,养个人也好,家里也没钱给他办事。”

秦阿婆不屑的轻哼,“辉娃子都二十二了,媳妇还没着落,他急啥?”走个秦琴又来个傅眉,她家辉娃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我听人说,她来的时候拿了好几包东西,给我瞧瞧。”还有她那天从老二家舀回去的饭菜,哎呦,都忘了多久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香的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她可哪里得来的山药呢。

那女子身上铁定有粮票呢,秦保山抽出旱烟袋,点上吸了一口。傅眉带来的东西他也没见过,一直都是秦丰帮忙拾掇的。

“我咋知道都是些啥?多少都是她带来的东西,人家家里给她的。”一个女娃子能有多少东西,他有那个脸去要呢,秦丰又护的紧。

秦阿婆吐口浓痰,急道:“进了你家的门,东西还分的清清楚楚呢。她来了这几日,吃的用的不是家里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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