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一处位于南薰坊南池子大街, 离皇史宬只有一街之隔,距六部也不远, 算得上寸土寸金之地。房契上写得清楚,两间屋,加起来一丈二见方,三千二百两银子,典卖当日一并付清,并无拖欠。
三千二百两,记得大舅母先前买的那座大四进的宅院是四千八百两,占地是这间铺子的百倍不止。
这也太坑人了。
杨萱咂舌, 又看另一处。
第二处位于干面胡同, 恰好就在黄华坊。
这处倒是开阔, 宽两丈, 长三丈,前后隔开两大间,共花费九百两。同样是银货两讫并无拖欠。
两处房子加起来,四千一百两银子,再加上两千的银票,共有六千一百两。
杨萱大为不解,“三舅舅给我这个干什么?”
三舅母长长叹一声,“先前我也不知道,你三舅舅去扬州前才告诉我。你外祖父临终前曾分过一次家,给了你三舅舅一万两现银,给你母亲五千两,家中的店铺土地留给你大舅跟二舅。上次,我们被驱逐出族,你大舅私下也贴给我们六千两……你外祖父说过,三个人不能栓在同一条绳上。”
所以,三舅舅聪明之极却偏偏做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所以,在外祖父辛归舟三周年祭奠之日,他满身酒气地被人从青楼拽出来;所以,大舅舅在站队之前,先把三舅舅摘出来,以便辛家能够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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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种种,之前在三舅舅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
辛家的根儿是留住了,可杨家呢?
早先辛归舟跟辛农将杨修文牵扯进来时,可曾替三代单传的杨家考虑过?可曾替他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辛瑶考虑过?
如果辛氏没有生下杨桂,如果没有范直从中周旋,恐怕杨家的根儿已经断了。
这五千两银子,应该算是杨修文替辛家卖命的钱吧?
杨萱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三舅母看出杨萱的异样,温声道:“萱萱,你别想岔了。说起来路都是自己选的,尤其辛家的男人,性子都傲得很,谁都不愿意空有一身才学却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长进……这两年,你三舅舅也没得着什么好名声,天天在外浪荡着,就置办了这两处铺面。南池子这间刚收拾好,是要打算开间笔墨铺子,干面胡同原先是家点心铺子,东家染病过世,现下还空着没收拾出来。”
杨萱默然。
辛家的男人傲气,杨修文不也是如此?
即便是生死攸关之际,他也不会低下头颅写一篇赞文,哪怕只是敷衍了事地拼凑一篇。
况且,白鹤书院被牵连的弟子不少,辛家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三舅舅却将这笔银子拿出来,可见三舅舅心里仍是惦念她的。
杨萱心情好转了许多,将房契放回匣子,仍是塞到册子底下,问道:“三舅舅没说几时回来?”
三舅母摇头,“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扬州那边,事情太多了,等一一安顿下来,怕是要到腊月了……今年过完年,我们带着平哥儿依旧回扬州。”
杨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却是能够理解三舅舅的做法。
毕竟扬州是辛家的根基,有辛家的族人。
三舅舅被除族,但平哥儿却有可能再入辛氏族谱,重新振兴辛氏门楣。
……
从三舅舅家里出来,几近午时。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路旁枝条没精打采地垂着,树叶都蔫巴巴地打了卷儿。
路上行人少得可怜,大都坐在树荫底下乘凉。
只有她们几个,顶着大太阳,沿着西江米巷往东走。走不多远,忽听杨桂嚷道:“姐,姐,那个人我见过。”
杨萱疑惑地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个人正从六部出来。
戴乌纱帽,穿青色官服。
果然是见过的,就是昨天才在清和楼遇到的程峪。
杨萱没打算上前厮见,毕竟萧砺平常极少与程峪碰面,她眼下又没有为难之事,只是偶然至此,没有必要去打扰他。
岂料程峪已经停下步子,站在路边,等杨萱走近,开口问道:“二姑娘,你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杨萱特意来这里寻他。
杨萱很有些奇怪。
不是说好的分不清人脸吗,怎么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
而且,她昨天穿的是碧色袄子,今天穿的是湖蓝色,并非同一件。
心里疑惑,面上却不露,低声解释,“没有什么特别之事,我是经过此地……”忽然想起匣子里的房契,又改了话头,“是想请教一下大人,这附近可有房产经纪,我有铺子想往外租赁。”
杨家乃书香门第,祖上几代都没有开铺子的,杨修文略懂农事,对于工商却是一窍不通。
而杨萱更是,只会逛铺子,不懂得如何打理。
铺子攥在手里不能空放着,最省心的就是赁出去吃租子。
程峪问道:“铺面在哪里,多大地方?”
杨萱忙将房契拿出来。
程峪认真看过,打量杨萱两眼,“租赁之事不用急,依我之见,还是先往顺天府去备了案再做打算。”
杨萱不解。
有房契在手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备案?
程峪解释道:“铺子地角极好,价格也不便宜,可你一个姑娘家,若是房产经纪欺你年幼不经事,又或者是租户不讲理,另行做了假的房契强占你的铺子,届时可无从说理去。去官府备案就是个认证,不过要交三分的契税。”
三分的税就是一百两银子抽三两税,三千二百两银子要抽去九十六两的税钱。
难怪很多人不愿意去备案,这税钱也太高了。
将近一百两银子,他们三人节省点花,可以吃用七八年不成问题。
程峪见杨萱犹豫不决,便道:“二姑娘手头若不方便,我这里尚有些银两,一时半会儿用不上,暂且借与姑娘应急。”
“不用,不用,”杨萱怎可能随便借别人的银子,连忙推辞,“我有银钱,就是觉得不太值当。”
程峪很肯定地说:“值当!不瞒二姑娘,这附近的铺子能买到手都是赚,多少人惦记着想买买不到。”
杨萱见他说得如此笃定,便道:“那就依程大人所言去顺天府备上案。”
程峪看看天色,伸手指了不远处一家面馆,“顺天府距这里有些路程,你们先去吃碗面,我去叫辆马车。”
杨萱上次去过牢狱,知道路途不短,便点点头,带杨桂去面馆等着。
不等吃完面,杨桂喊着尿急,杨萱向伙计问清茅房方位,让春桃带着杨桂去小解。
这时程峪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四处打量着。
面馆里只七八桌客人,除了两桌全是大老爷们之外,有两桌是一家四口,其余三桌则是女眷。
程峪目光在这三桌女客之间逡巡,犹豫不定。
杨萱正要出声招呼,杨桂已洗过手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程峪眸光一亮,急步走过来,含笑道:“马车已经找好了,不知姑娘几时能动身?”
“这就可以走,”杨萱掏帕子给杨桂擦干手,目光不经意看到杨桂前襟缝着的麻布,顿时了然。
昨天他们是两个姑娘带一男童,今儿也是,而且男童身上缝着麻布。
两下一对照,能认出她来也不出奇。
马车正停在面馆门口,杨萱三人坐车,程峪却是骑一匹灰色小毛驴,不紧不慢地随在旁边。
约莫两刻钟,行至顺天府衙,程峪栓好毛驴,吩咐车夫在门外等着,径自引杨萱到户房去找经承。
经承跟程峪认识,非常客气,看了眼房契,二话不说,当即唤来一名胥吏另外按照官府的制式房契重新填写过。
因杨萱是女子,除非自立女户,否则不得拥有私产,买方签名处便由杨萱代笔,写下杨桂的名字。
经承还格外开恩省去了六两税银,只收了九十两。
也不知那六两的空缺最后会着落在哪个胥吏头上。
才只一刻钟,事情便已办完。
杨萱诚心实意向程峪道谢,程峪淡然一笑,“一家人,无需客气。对了,你这铺子是做什么的,打算收多少租子?”
杨萱如实相告,“是三舅舅赠予的铺面,今儿我才知道,还不曾去看过。”
程峪不假思索地说:“正好我要回衙门,顺路去看看再做打算。”
一行顺着原路走回南薰坊,寻到那处铺面,杨萱打开门。
里面果真是才刚收拾过。
墙上粉了白灰,干净明亮,屋子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大间在外面,已经架起许多木头架子,小间在里头,靠墙做了两只直通到顶的榆木柜子。
程峪里外仔细看过,对杨萱道:“收拾成这样租给别人可惜了,我看开间笔墨铺子正合适,这儿离六部近,旁边又有个皇史宬和翰林院,六部一年到头写不完的文书,笔墨耗费大。不如寻个可靠的掌柜替你掌眼,自己开铺子……这附近的铺面每个月租钱大约都是十两左右,核算下来每年百两银子,可要是自己做,每年净赚三四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杨萱苦笑,“实话告诉大人,我自己怕是不行,我除了家里兄弟姐妹几乎不曾结识外人,到哪里去寻可靠的掌柜?而且,也不知道去哪里进货……”手指无措地揉搓着帕子,脸颊已经红了一片。
程峪目光从她纤细的手指移到柔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脸庞上,微微叹口气,“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找个掌柜,本钱也是我出,每年你分我一成利……总归比你往外租要合算。”
杨萱毫不犹豫地应声好,又道:“本钱我有,不用麻烦大人。”
程峪扫她一眼,没吭声,背着手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停在杨萱面前,“暂且就这么定下,我尽快找好人,能早一天开业就早一天开,否则白放着也是放着。你想好了要给铺子取个什么名字?”
杨萱想一想,开口道:“我爹生前最爱闻墨锭的味道,常说墨香能醉人,叫醉墨斋可好?”
“醉墨斋,”程峪低喃两句,点头赞道:“醉字用得好……如此一来需得找个擅写狂草的大儒题道匾额,该找谁呢?”
杨萱不由黯然。
如果杨修文还在,别说一道匾额,就是请大儒名士画了字画挂在店里招徕人气也是极容易的。
只是,这世间哪里有“如果”两字
程峪思量片刻没想出合适人选,因见杨桂倚在春桃肩头已经昏昏欲睡,便道:“你们先回去歇着,过个六七日再来找我。”
杨萱忙道:“我明日去大兴田庄,本来打算过完七七再回京都。”
程峪挑下眉毛,“你先把锁匙给我,等你回京都后直接到铺子里来。”
杨萱应着,将铜锁与钥匙一并交在他手里,先行离开。
程峪锁了门,本想回衙门,心念一转,骑着毛驴去了清和楼。
这会儿不是饭点,又值午后,清和楼空荡荡的,几个跑堂的小伙计都各自寻了阴凉地歇息。小九肩头搭条长帕子,单脚支在椅子上,正吭哧吭哧地啃西瓜。
瞧见程峪进门,小九连忙放下西瓜,殷勤地招呼道:“客官里面请,需要点什么?”
程峪往正对门的桌前一坐,“来壶龙井,沏得酽一些,再买二两点心,不拘什么口味,只别要咸的。”
小九爽快地应声好,将旁边眯缝着眼歇晌的伙计拍起来,“快,到隔壁买二两点心。”又打发另一个,“沏壶酽酽的龙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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