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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萱不由也欢喜起来,望着洁白的花瓣,深吸口气,“肯定是……今年花骨朵这么密,一茬开完再开一茬,屋里就不用熏香了。”

“也是,回头折个枝子插瓶,”杨芷赞成地说,思量片刻,迟疑着开口,“刚才萱萱好像很惊讶很生气,怎么了?是夏公子惹着你了?”

先前辛氏只顾着跟夏怀宁说话,没有在意杨萱的脸色,杨芷在旁边却看了个清楚明白,杨萱脸色白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手都忍不住在发抖,过了些时候才恢复平常。

杨萱气呼呼地回答:“要是换成姐,姐不生气吗?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破娃娃说跟我像,难道我是让人玩耍的物件?我觉得他是没安好心,成心想羞辱我。他怎么不让匠人按照他的模样刻一个让大家玩儿?”

杨芷不信。

一个木刻娃娃,就是有几分相像,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值当如此生气?

尤其杨萱性子软,加上阖家都护着她,平常难得生气,最多就是嘟嘴撒个娇,可今天气得手都发抖了。

这其中定然有大事,而且是杨萱与夏怀宁之间的事儿。

可是,杨萱出门时候不多,开春以来也就去过大舅母家一次,再就赏过花灯。

去大舅母家,她也跟着去了,并没有特别之处。

那就是上元节灯会有事儿发生?

杨芷抓耳挠腮地想知道,更想知道假如范诚得知杨萱与夏怀宁之间不清不楚会是什么感受。

他还会心仪杨萱吗?

杨芷抿嘴笑笑,“萱萱想太多了,不过夏公子对萱萱确实是好,头两年过生日都是费尽心思准备礼物送来,平常送的点心也都是萱萱爱吃的口味。一回两回说是碰巧,可不能回回都巧合……相较起来,范家三哥肯定还不知道萱萱喜欢什么样的点心吧?”

杨萱顿生警惕之心,静静打量杨芷几眼,笑道:“要不姐去告诉一下范三哥?就说我不太爱吃甜的,更喜欢稍带酸味的点心,咸味或者椒盐味的也喜欢,再把夏怀宁往常都送的东西说一遍,不过姐最好先誊录下来,免得忘记了。对了,姐肯定能记着,我可是一样都没留,全送到大哥那里了。”

杨芷面色红了红,干巴巴地笑,“我又不爱往外院去,偶尔去一次半次,也不能碰见范三哥。再说,我也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就是提醒你一声,别被人挑了错处去。今天幸好范三哥不在,倘若被他瞧见,你就是有嘴也说不清楚。”

“怎么说不清楚?”杨萱板起脸,正色问道,“家里一众人都在,有不清楚的地方尽管找人问,即便去问阿桂,阿桂也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更何况,八字未合,庚帖没换,范三哥若是不愿意,大可不结这门亲。”

杨芷笑笑,“好了,好了,我不该多嘴,倒惹出你这一番长篇大论来。你跟夏公子没事就好,外头风大,我回屋了。”

杨萱怔怔地站在原地,怒气压抑不住地弥散开来。

不是为杨芷,而是因为夏怀宁。

真没想到他竟也是重生再活,难怪小小年纪就能读《谷梁传》,难怪当初特意换到鹿鸣书院,也难怪他每次送的东西都能送到她心坎上。

在同一座宅院里生活了三年多,而且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想不知道她的喜好也难。

可是前世的恩怨,已经随着那碗要她命的鸡汤了结了。

这一世,她只想平平安安地过自己的日子,只要夏家人不来纠缠,她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两不相干。

夏怀宁阴魂不散地纠缠过来干什么?

难不成当她是傻子,前世死在夏家人手里,这一世还要没心没肺地凑上去?

倘或真是如此,她还不如清清白白地死掉!

不!

她为什么要死?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绝不会眼看着她再度无妄而死。

就算夏怀宁也是重生而来又如何,以前她不将他放在眼里,以后也不会。

她要好好活着,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杨萱紧抿着双唇站在树下,安静得仿似一尊雕像,心底的寒意丝丝缕缕自弱小的身体散发出来,良久才渐渐散去。

春桃轻声道:“姑娘,回屋吧。”

杨萱点点头,拾级而上,撩开门帘。

三月中,童生试的成绩出来,杨桐跟范诚不负众望,双双通过考试,且名列前茅。

两人对童生试本就志在必得,并未太过兴奋,仍是每日里读书写字探讨诗文。

这天杨芷便有事去了清梧院。

正值春暖花开桃红柳绿,杨芷仿着先前见过的夏怀茹的打扮,穿了件海棠红的袄子,上面绣着绿朝云,底下的裙子终究不敢用大绿色,而是用了稍微浅一些的湖水绿。

看上去不若夏怀茹那般惊心动魄,却也别有一番清新宜人的滋味。

杨桐很是意外,忙请她进屋,笑问:“妹妹真正是稀客,怎么想起过来了?”

杨芷扫一眼避到书架后面,只露出一角青衫的范诚,脆生生地回答:“刚读‘十样蛮笺出益州,寄来新自浣花头’的诗句,突然想起来以前夏师兄曾经送给萱萱十色谢公笺,想看看都是哪十色?”

杨桐微愣,自书柜旁的匣子里取出一摞纸笺。

杨芷细细翻着,不住嘴地叹息:“太难得了,尤其是明黄、铜绿还有浅云几种颜色极少见,夏师兄为了萱萱真是煞费苦心。对了,先前夏师兄还收集过薛涛笺,也是齐全了的,大哥觉得薛涛笺跟谢公笺孰优孰劣?”

杨桐略思量,答道:“这个不好比较,薛涛笺乃女子所制,更为柔美细致,谢公笺略显大气,都是极好的纸笺。”

杨芷随手又拿起几张磁青纸笑道:“这纸也是极贵重的,听说夏师兄专门配了金银泥给萱萱,还送过一匣子各式毛笔,这份周到把大哥都比下去了。”

杨桐终于听出不对劲,可碍于范诚在,不便动怒,警告般瞪杨芷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芷歪着头,笑得温和而亲切,“萱萱不是最喜欢纸笺吗,夏师兄都能投其所好送纸笔,我想仿着谢公笺画些纸笺送给她。”

“不必了,”杨桐沉声打断她,“萱萱待人随和,只要你有心,她没有不喜欢的。”

“那可不一定,”杨芷道:“你们应考那天,夏师兄送了萱萱一个木刻娃娃,萱萱气得浑身发抖,说夏师兄成心羞辱她。我真正奇怪,这两人之间怎么说起羞辱不羞辱了?”

第64章

杨桐终于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倘或没有别的事儿,妹妹先请回吧, 我还有篇时论要写。”

待杨芷离开, 范诚从书架后绕出来, 瞧见案面上摆着成摞的纸笺,随手翻了翻,问道:“二姑娘喜欢纸笺?”

杨桐面色赧然,“是我的疏忽, 当初给二妹妹准备生辰礼, 因课业紧张就拜托怀宁帮我寻找,以后这几年怀宁总按时备着礼。”

范诚笑道:“难怪夏公子对我一直薄有敌意,我就猜想其中定有蹊跷。如此看来,当真是我有福气, 能得府上青睐。”

言谈之间毫无芥蒂。

杨桐仍是不放心, 解释道:“本来二妹妹碍于情面收了, 但并没有留,将那些东西都送到我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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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诚坦率地说:“即使留下也无妨, 都是经过长辈之手, 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常事, 只要定亲后……”脸色一红,后半句咽了回去。

杨桐见他羞窘,压下想要打趣他的念头, 笑道:“二妹妹对于笔墨倒是寻常, 只特别喜欢纸笺, 不拘于价格昂贵或者低廉,凡稀奇少见的都视若珍宝,即便是普通纸笺,若是上面描了花样纹路,也爱不释手。”

范诚大喜,长长一揖,“多谢杨兄指点。”

杨萱根本不知道杨芷竟然当真跑去前院在范诚面前说出那番话,即便知道了,她也不太在意。

相较于嫁人,杨萱更喜欢独自生活。

只是不嫁人麻烦太多,还要面对众人的指手画脚,倒不如就嫁到范家去。

此时的杨萱正躲在屋里数银子。

她这一年多的月钱基本没动,就只零星买了少许润手的膏脂,以及在灯会上花了不到百文。

过年时辛氏跟杨修文每人给她六只银锞子,大舅母给了杨桐一只澄泥砚,给了杨芷四只笔锭如意的银锞子,却是直接塞给她一只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里面半袋子圆溜溜的黄豆粒大小的金豆子。

杨萱数出十二粒,其余的用戥子称了,并月钱银子以及过年的银锞子都包好,交给春桃,“这些约莫七十两还高高的,到钱庄换成银票,悄悄的,别让人瞧见,回来时买两扎银红线,两扎浅云线,再就各种绿色每样都来一缕。”

春桃应着出门,约莫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先把丝线交给杨萱,然后从怀里将叠成两折的银票取出来,“连金豆子带零碎银子共是七十二两三钱五分,七十二两写在银票上,余下的给了铜钱。”

杨萱接过银票展开看了看,确定无误,收进荷包中,其余铜钱仍散放在木匣子里。

春桃迟疑着欲言又止,“姑娘,我从银楼出来见到那个人了。”

杨萱奇怪地问:“没头没尾的,哪个人?”

“就是那位官爷,先前姑娘遇到好几次的。”

是萧砺?

杨萱目光一亮,“他说什么了?”

春桃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看了我两眼。我以为他要问我话,就说来兑换银票,然后他没吭声走了……姑娘,我是不是不该说?可是官爷一瞪我,我两腿发软,不敢不说。”

杨萱莫名地有些失落,可又觉得好笑,问道:“你没偷没抢,他还能抓了你去牢狱不成,怕什么?”

春桃拍拍胸口长出口气,“不做贼也心虚,要是真做了贼,可能不等用刑我就先自招供画押了。”

杨萱乐得哈哈笑,“行了,你下去歇口气儿压压惊,我不用你伺候。”打发走春桃之后,将腕间银镯子褪下来,打开镯头,把先前那张银票取出来,两张卷在一起,复又塞进去。

镯子本不大,塞进去两张纸已经是满满当当的。

杨萱抚额,暗悔自己失策。

早知道,刚才应该把两张银票兑换成一张才对,否则就这七八十两银子,真不值当费心藏。

一边感叹着,情不自禁地便想到萧砺。

其实他相貌很是周正,长眉入鬓,鼻梁挺直,一双眼眸却是狠,又总是拉长着脸,像是别人欠了他的银子没还似的。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得势的,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会拍马溜须的人啊。

可为什么那般奉承范直?

这一眨眼又是好几个月没看到他了,应该提醒他一下,千万别忘记她的救命之恩。

不过,即便没有救命之恩,假如她真的有求于他,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想起灯会时,他板着脸教导她的那些话,杨萱怅惘地叹了口气。

他分明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眼见着日影慢慢西移,杨萱没心思再胡思乱想,出门往厨房走去。

刚走过月亮门,瞧见厨房里烧火打杂的丁婆子拿着只褐色粗瓷碗,鬼鬼祟祟地往柴房那边去。

杨萱本想喊住她问个究竟,一时顽劣心起,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追过去。

柴房一面堆着劈好的木头树枝,另一面则是半人高的稻草并秸秆等物。

丁婆子绕过木头堆,“喵喵”唤两声,便听到大黑猫跟着“喵呜喵呜”叫。黑猫眼睛灵,瞧见后头的杨萱,立刻警惕地弓起身子做戒备状。

丁婆子回头,见是杨萱,吓得粗瓷碗差点滑到地上。

杨萱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喂个猫还怕人?”探头往碗里瞧,见里面是掰碎的馒头块,一小块猪肝,还有剁碎的鱼头,看着很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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