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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文也觉好笑,不再纠结此事,将一盒墨锭交给杨萱,“正好四块,你们三人每人得其一,留下一块给阿桐,试试兰烟墨较之松烟墨有何不同?”

范诚忙道:“这是新墨,新墨火大,最好搁置数月去去火气,等年底时候再用,墨色更加醇和。”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不妥。

杨家乃诗礼之家,辛家更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她们自小与文墨为伍,怎可能连这个都不懂?

自己倒真是班门弄斧了。

说不定还给人留下爱卖弄才学的印象。

如此一想,脸上便呈现出窘迫的红色,好似要滴出血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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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萱看不过眼,笑道:“多谢范三哥指点,不过这墨该如何储存,若是干了怕裂开,若是受潮怕有墨霜。”

范诚低着头回答:“无需特别保存,盛放在木盒里即可。”

杨修文补充道:“若是不放心,隔上十天半个月拿出来瞧瞧,放在阴凉通风处散一散。”

范诚应声“对”,再不敢多待,开口告辞。

杨修文亲自将他送出二门。

杨萱进內间告诉辛氏,“范家三哥人如其名真是实诚,这会儿工夫,我瞧他身上的衫子都快湿透了。”

辛氏在里间将外面情形听得一清二楚,笑道:“这孩子可不傻,夏怀宁的聪明露在外头,范诚的智慧却在心里头。”

杨萱顿时明白。

范先生打发他的孙子过来,可不仅仅是送药,而是送上门来相看的。

杨萱很有几分心动。

范杨两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范先生性情品行都很好,这个范诚看着老实可靠。

最重要的是两家离得近,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知道音讯。

如果真的能成就好了……

第38章

辛氏这次病, 足足迁延了十余日, 等到完全康复, 已经进了七月。

杨桂果然长出两颗扁扁的小白牙。

五个月的他精神头儿极好,会攥着拨浪鼓无意识地摇动,会两腿朝天乱蹬一气,也会“咿咿呀呀”地自问自答。

杨萱先后给他做了好几个细棉布的肚兜,肚兜上或者绣着金鲤鱼,或者绣着小老鼠, 看上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辛氏颇为意外,连连夸赞杨萱在女红上有天分,短短一年工夫就能绣成这么复杂的图样。

杨萱绣花绣累了, 就到正房院照看杨桂,教他翻身逗他顽笑, 非常有耐心。

而杨芷则更多跟辛媛在一起, 弹琴画画、吟诗诵词或者讨论如何搭配衣裳首饰。

辛媛进京不但带了几十条裙子,还带了足足一妆匣首饰。

单是成套的赤金点翠头面就有两套。

点翠是将翠鸟翠碧色的颈羽镶嵌在赤金底座上,因为工艺精细,故而价格不菲。

而一整套的头面包括一支顶簪、一支挑心,外加一对掩鬓、一对分心和相配的耳坠子, 金光与翠羽的碧色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相较之下,杨芷的首饰要寒酸得多。

她跟杨萱一样, 五六岁之前大都戴绢花或者银簪, 过了七八岁才添置了金钗金簪以及珍珠花冠, 但是也都是极简单的样式。

最贵重的也就是今年生辰辛氏送她的赤金嵌宝蝴蝶簪。

完全没法跟辛媛比。

杨芷心头不免有些黯然,可辛媛仿似没察觉似的,仍是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支赤金嵌宝祥云簪在头上比划着,“阿芷姐,你说我梳成堕马髻戴这支簪好不好看,再配上那件绣凌霄花的袄子,等中元节庙会的时候穿。”

杨芷兴致缺缺地道:“堕马髻要十三四岁才能梳,再说你头发少,怕梳不成。”

辛媛反驳道:“堕马髻又不是专门的妇人发式,怎么不能梳?你们京都就是不开化,在扬州,八~九岁也可以梳,还能戴假髻……我就要这么打扮。”

杨芷便道:“随便你吧,不过依我看,到庙会还是穿着平常点为好,人太多,要是挤丢了或者被人趁乱拔了去,就得不偿失了。”

辛媛顿时拉长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芷姐是怕我比你漂亮,抢了你的风头吧。”

杨芷本意是为辛媛好,但隐约也有这点小心思,被辛媛大喇喇地说出来,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说话也没过脑子,“你再打扮还能比得过萱萱?萱萱不戴这些俗物也比强你百倍,我既不怕萱萱,又怎会怕你?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辛媛恼羞成怒,小性子上来,伸手一拂,妆台上的梳篦、妆粉、胭脂等物噼里啪啦尽数落在地上。

丫鬟们忙不迭地去捡。

别的还好说,那一盒粉却是洒了大半。

杨芷因肤色暗淡,在家里虽不敷粉,可出门的时候是必然要擦的。

这盒粉是从萃香阁买的,花了约莫一两银子,而且是她最爱的桂花香味。

杨芷见妆粉只剩了个底儿,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连盒子带粉都不要了,“啪”扔进字纸篓里。

辛媛见状,冷笑道:“不就是一盒粉,我赔给你就是,大不了赔你两盒,发什么脾气?”将门帘一摔,笃笃回到杨萱住的西厢房,大声吆喝着秀橘去买妆粉。

杨芷听到她的吆喝声更觉气苦。

因辛媛是客人,年纪又比她小一岁,杨芷便待她如杨萱一般,很是忍让。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原也是辛媛不占理儿,可杨芷损失了妆粉不说,还被她这样抢白,忍不住呜呜咽咽落了泪。

事情传到正房院,辛氏抚额苦笑,将杨桂交给奶娘,匆匆跟杨萱一道来调解纠纷。

两人先到西厢房看辛媛。

辛媛发过脾气便没事了,正拿着本诗集随意地翻看。

抬头瞧见杨萱,顿时想起杨芷所说比她强百倍的话,“啪”地合上书扭过头。

辛氏已经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楚,知道杨芷虽有错,辛媛却是占了七分不是。可辛媛是个犟脾气,吃软不吃硬,也不责骂她,只笑吟吟地道:“听说三姑娘今天真是威风,一言不合就把表姐的妆粉扔了,那粉虽说不值多少银子,可也是经过好几道工序做出来的,又是别人的东西。说扔就扔了?”

辛媛昂着下巴,“我就是不小心碰洒了,是她自己扔的。”侧头瞥一眼杨萱又小声嘟哝,“谁让她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行,我哪里不如她了?”

前一个“她”说的是杨芷,后一个“她”却是指的杨萱。

辛氏自是想不到杨萱也被牵连其中,耐心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阿芷温柔宽和,这点比阿媛强,但是阿媛直爽开朗活泼大方,倒是比阿芷和阿萱都强。单论今天这事,庙会上人多手杂,尽量还是别太招摇为好,不过吃过晌饭,我倒是想去前街逛铺子,阿桐和阿萱都该添置秋装了。阿媛好生打扮起来,咱们漂漂亮亮地出门去。”

辛媛骄纵,却并非不明理之人,知道辛氏是给自己台阶下,点点头道:“顺便去香粉铺子瞧瞧,我应允给阿芷姐赔妆粉。”

辛氏笑应好,“赔东西是其次,阿媛得记着以后不可再任性了。妆粉好说,可如果摔坏别的物品,又哪里找一式一样的东西赔?而且,阿芷素日待阿媛如何,想必阿媛心里也有数,该怎么做,姑母就不多说了。”

安抚完辛媛,辛氏又到了东厢房。

杨芷已经让素纹伺候着净了面,正要梳头,见辛氏进来,不等辛氏开口,先自认错。

辛氏叹道:“阿芷什么性情我岂不知道,再往后不管是待阿媛还是阿萱,尽管拿出长姐的做派,她们做错事,该教的教,该罚的罚,不必时时委屈自己。”

一句话说的杨芷又落了泪,拿帕子遮住面孔哀哀哭泣。

辛氏接过素纹手中的牛角梳,先将杨芷发髻打散,一缕缕梳顺了,绾成个好看的堕马髻垂在脑后,“阿芷这把头发真是好,又黑又顺,梳什么发髻都好看。我年轻时候头发不好,绾不起发髻,最怕别人往头上瞧,所以很少戴金银饰物。近些年添置的都过于老气,不适合你们姑娘家。正好下午逛铺子,给你们都挑几件式样时兴的首饰……满了十一岁,正经是个大姑娘了,该打扮起来。”

辛氏两边说合了,顶着大太阳带着三位姑娘逛了半下午铺子,终于皆大欢喜。

杨芷跟辛媛重归于好。

辛媛是粗剌剌的性子,事情完了也就完了,杨芷却是在心里存了芥蒂。

就连杨萱都不曾碰过她屋里的东西,辛媛一个表姑娘却说动手就动手,也太多刁蛮了些。

如果真成了自己的嫂子,以后相处少不了吵吵闹闹,还是算了吧。

念头一转,又将之前将她跟杨桐撮合到一起的想法打消了。

而杨萱思量好几天,越来越觉得范家不错。

范先生本就有意跟杨家结亲,而范诚十五六岁的年纪,跟现下杨家的三个女孩子都挺合适。

也不知范诚到底相中了谁。

杨萱决定去探个口风。

这日听说范诚来了杨家,杨萱借口到竹韵轩找书看,带着春桃到了外院。

果不其然,正瞧见范诚与杨桐坐在竹韵轩门口的竹林旁一边喝茶一边谈讨课业。

杨萱走近前,屈膝行礼,佯装疑惑地问:“大哥,范三哥,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怎么没去书院?”

杨桐解释道:“教我们的许先生家中有事,暂且停课一天。不过留了不少窗课,我和三哥正为此焦头烂额,你过来找父亲?”

杨萱笑着摇头,“大哥之前提到《图经本草》,我想看看父亲这里有没有,借回去看一看。”

杨桐道:“在我那里,萱萱你稍等,我这就去取。”

松枝另外沏了茶过来,又要去搬椅子,杨萱笑着止住他,“不用麻烦,等大哥取了书,我就回去。”

她既然站着,范诚也不好意思自己坐着,跟着站起来,开口道:“二姑娘先前问的事儿,我已经问过父亲了。”

杨萱一愣,“什么事情?”

范诚顿时闹个大红脸,支吾着说:“就是兰烟墨。”

杨萱恍然,“我差点忘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诚吸口气,“……还是以桐木或者松木为主,最后焚烧兰草以取其香气……林先生说,就墨质而言,与松烟墨并无太大差别,但是棉烟墨却是以棉杆为主,墨锭较松更容易出墨,但不如松烟墨黑亮。”

说话时,范诚始终垂着头,一手撑住桌面,另一手垂在体侧,下意识地摩挲着袍边玉佩,看上去十分紧张似的。

杨萱隐约有了点数,却作不得准,想一想寻了话题再问:“我近来学画画,先前练字用的是熟宣,可父亲有天提了句作画要用生宣,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想请教三哥,画画到底用什么纸好?”

“不知二姑娘学的是什么画?”范诚抬头看一眼杨萱,又飞快地低下头,不等杨萱回答,兀自道:“如果画工笔就用熟宣,画写意就用生宣,生宣湿染性好,更容易画出韵味……若是担心晕染太过,也可以用半熟宣,这样容易上手。”

杨萱作受教状,佩服地说:“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多谢三哥解惑。”

范诚连忙道:“不用客气,我也是才刚入门,略知一二。”

话音刚落,只听松枝清脆的声音道:“夏公子,夏公子过来了。”

杨萱回头一瞧,循着青石板路走来一人,身穿宝蓝色长袍,生着一对桃花眼,满脸的意气风发。

岂不正是夏怀宁?

待走近了瞧,发现那双眼眸里隐约藏着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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