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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领人赶至凝碧园,才觉气氛不大对劲。

从我这里看去,素白一片的雪地上飞溅了无数血渍,浑圆如珠,拖拉一路延伸树下,观之触目惊心。

应妃打得贯注,居然没有注意到我们,一边打一边说些狂言秽语。

我看清她手中扬起的火红鞭子,又是一阵惊心。

火蟒软鞭,是只在古书上才有记载的残忍兵器。鞭上每隔一寸环一圈倒刺,刺上又有倒勾,鞭打在肉上,非得连皮带筋地勾下一层血肉不可。

“应妃娘娘!”

一声之下,应妃停手看我,一愣后转笑:“冬冷寒天,娴妃怎么有雅致出来散步?”

我满面假笑:“不如姐姐有兴致,想是握椒殿太小,盛不下姐姐金枝玉体,反挪到我这小地方来教训手下人?”

“娴妃说笑,本宫是怕弄脏我的地方。”

言下之意,我的地方就不怕弄脏?

我眼底一片冷然,信步向应妃走去,她身边的奴才自动让出一条路,我冷冷一瞥,脚步登时僵住。

枯树下的人,并不是什么小丫鬟小太监。

我就说么,若应妃鞭笞的是宫中人,这些下人本该物伤其类,哪有围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的道理——枯树之下,是一个浑身赤裎,未曾净身的男孩子。

第8章 烫手山芋

淋漓的鞭痕密布周身,少年奄奄一息匐在雪里,如一只可怜的小猫。

他的眼睛却大大瞪着,仇恨的样子又像一只愤怒的小兽。

我血气上涌胸口,转看应妃,紧压声音道:“你竟如此对待一个孩子!”

“大胆娴妃,你眼中看到这秽物,该当何罪!”应妃倒打一耙。

我冷笑一声,少年不是宦人,我确实看了他通身,却不觉得有一丝羞耻。

比起堂堂一国皇妃让一个孩子□□,将他扔在雪地里鞭打羞辱,我的所闻所见又算什么?

我不睬她,拨开人群走过去,脱下披风裹住少年的身体。

没想到刚触及他,这孩子突然伸手挡了一下,目光冷森如刀。

我皱了皱眉,还是强把风氅给他系上。

大抵弄疼了他,少年猛地一锁眉头,却一声也不吭。

烟花在应妃身后讥笑:“娴妃娘娘是不是终日不见男人,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饥不择食了?即使心里想,也要等人都散了,就这么大庭广众的……”

“你胡说什么!”迢儿叫起来。

我霍然返身,一巴掌挥在烟花脸上,声音厉得想杀人:“就凭刚才的话,诛九族都是便宜了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宫虽没什么能耐,摘掉你的脑袋还绰绰有余!”

烟花惊愕地看着我,捂着脸颊不敢答言。

应妃也被震住了,不消时又神色如常,皮笑肉不笑地抚弄鞭柄,“本宫身边的人何时轮到外人教训?娴妃,你可不要多管闲事。”

我淡淡一笑:“至少在眷瑷殿,我还有遣客的权利。应妃娘娘好走,不然,我可着人赶了。”

应妃眼神凌厉,“放肆,你敢赶本宫走!”

“放肆?你我同居妃位,有什么敢不敢的。”

应妃瞪着我,手指少年:“人是本宫带来的,走也要把他带走!”

“人就留下了,慢走不送。”

左右已经撕破脸皮,我很知道怎样做,能让这个女人更生气。

“你就不问问他是谁?”

应妃怒极反笑,声音都尖了几分:“他原是云靖王爷身边的侍读,却因顽劣惹了王爷生气,说要摘掉他的脑袋。本宫可是一时好意,帮王爷出了这口气,你这样拦阻,可是与王爷作对!”

云靖王司徒仪,司徒鄞的胞弟……我意外地看向少年,心中犹疑陡起。

若牵扯到云靖王,这个闲事我可管不起。

少年好似感应一般,抬头静静看我。

鞭痕深入的脸上仍是执拗神情,眼里却多了一分恳求。

怎么和星星一样,眼神会撒娇的?

我收回视线,暗自叹了一声,“后果本宫一力承当。应妃若不想走,在凝碧园赏雪也请自便,只休扰了本宫午休。”

“钟了!”应妃忍无可忍,这声斥出,一道劲风掠过耳侧,长鞭激起五尺飞雪。

身边的小林子连忙护在身侧,迢儿大嚷:“娘娘这是做什么!”

我低头看着深邃的鞭坑,心已寒了,刚要开口,眼前突然一花,又一鞭子向我抽来!

众人始料未及,眼见鞭子便要抽到脸上,我紧闭眼睛,满脑子都是带血的利勾,这张脸确凿是毁了!

鞭子落下,却无痛感,反是身旁一声惊呼。

我睁开眼睛,听秋水惊呼:“鸿雁!”

鸿雁挡在我身前,脖颈一片血肉模糊,似乎伤了要紧筋脉,血柱急涌难止,秋水几次想要去按,却被哭声疼得不敢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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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得浑身发抖,怒视应妃,字字犀利:“若你实在想试试鞭子抽在我身上是什么滋味,尽管来!不过我警告你,我会带着伤去找太后娘娘,让她看看,应妃娘娘都有些什么癖好!到时即使皇上保你,我倒要看你能不能说得脱!”

应妃咬了咬唇,强笑道:“不用吓唬本宫,这个贱种留在你这,本宫倒要看你说不说得脱!我们走!”

应妃前脚带人刚走,我的腿就软了,迢儿连忙搀住我,将自己的风氅为我披上。

鸿雁的伤口还在流血,一宫人心有余悸。

我知道越是这种关头,越不能让他们失了底气,于是推开迢儿,止了颤声道:

“叫个太医来,剩下的都跟我回宫。秋水,按住鸿雁的伤口,虽然疼,也只得忍忍了。小航子,你背那孩子。”

“不用。”少年甩开小航子的手,自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他只看我,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牙齿不住打颤,“我自己能走。”

我心头压着火,懒得费舌,一路顾着鸿雁回到眷瑷殿。

太医为鸿雁检查伤口,说并未伤到主要筋脉,只是包扎时疼得鸿雁抽气连连。

我心下难受,等包缠好了,盯着那一圈刺眼白布,“这几日你便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吃的,让秋水告诉膳房。”

鸿雁簌簌垂泪:“娘娘平日如何善待我们这起小的,奴才们心里都知道。涌泉之恩,今日不过图报滴水,怎敢劳娘娘挂怀。”

我眼圈也泛红,“你是为我受苦了。”

鸿雁惶恐得几欲跪倒,“娘娘折杀奴婢了。奴婢时常想,奴婢是个粗笨的,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望时刻保护娘娘无虞,便是奴婢的造化了。”

这话说得秋水和迢儿颇为动容,我依次看她们三个,忍住鼻酸道:“我知道你们个个是好的。都不许伤感了,你们尽心为我,我自然也尽力护住你们。”

迢儿吸吸鼻子,看样子是后怕了,“应妃绝对还有后招,我们不可不防。还有那个小子,若是云靖王身边的人,我们的确不好留下,不如等他养好伤就送走吧……应妃说话虽然阴损,但、留男人在身边,的确招惹闲话。”

“事到如今,光脚的还怕穿鞋的?”我直直看着鸿雁颈上的白布,紧咬牙关问:“人能送到哪儿去?回云靖王身边是掉脑袋的差事,送回应妃那里,更是打脸。他这么个小角色,怎么就惹得两位大人物对他……”

话说到这儿,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迢儿会意,点头道:“我这就去查。”

救下的少年满身是伤,我不好查问什么,只命他先在尾殿养伤,着人细心照看。

迢儿打探消息的速度一骑绝尘,没过两天,便摸出了少年的底细。

“少年名叫冠剑,父亲在先皇时任内阁学士,是实打实的二品大员。因收了一本民间诗册,其中大抵有言论失当之处,便被先皇以谋反罪论,本来是要满门抄斩冠家的,只因云靖王与同龄的冠剑有几面之识,单把他救下了,留在身边。”

我琢磨这番话,沉吟着:“想必冠剑并不领情。”

迢儿看看左右,小声说:“怎么说云靖王也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即使有一遭救命之恩,这血债怕也难以相抵。但是……谁又知道王爷是不是表面恶待冠剑给外人看呢。”

我哀叹一声,这还真是个烫手的山竽。

说快不快,此事不过三天,云靖王便登门拜访。

——说是登门,不若说“闯门”,待小航子来报时,人都快走到了正殿门口。

饶是我有心理准备,静候了这几日,事到临头仍有一分忐忑。

司徒仪虽只有十二岁,已是个远近皆知的小霸王,头一位,皇上就很疼这胞弟,更不消说上面两位娘娘,所以任他把皇宫翻折过来,也是无人敢言。

迢儿握着我的手,手心里满是冷汗。

我要杯茶一口气喝下,“走吧,会会这位混世魔王。”

出殿门,便见司徒仪从拱门进来,身后跟着若干小厮,阵仗可谓不小。

我一眼看到他手中牵着一个黑乎乎的活物,吓得一个怔营,刚要躲,身边的迢儿先躲到我身后,一只手还紧紧捻着我的腰带。

想起她自小怕狗,我苦笑,你躲到我身后,我可躲到哪去?

只好强作镇定,及近才见那是一只黑猴,灵动似人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惊异的同时不知该笑该气。

“娴娘娘好啊。”来人语调狷狂。

我向云靖王细看,本以为司徒仪和他哥哥一样,是个俊逸潇洒的相貌,却不想这位王爷小小年纪,轩眉剑目,一身英姿,通身气质竟叫我想起了哥哥。

他也毫不忌讳地瞧向我,四目相对,他的目光骤然静止。

这傲然的少年居然有些脸红。

第9章 好热闹啊

迢儿见那玩物不是狗,方恢复神态,轻咳一声。

司徒仪收回视线,不废话,只一句:“本王来要人。”

我敛衽垂目:“人不在我这。即使在,恐怕王爷也只能空手而归了。”

“你敢驳我!”司徒仪语气一厉,眉头一轩,更显威严。

皇家子弟果然个个难缠,我暗叹,依旧做出斡旋之态,“王爷不远而来,我本应殷殷款留,只是外家子弟不好在内苑相留,又值冬寒料峭,王爷如此贵体,还是请回吧。”

司徒仪冷笑,手臂一拉,绳下的猴儿低叫一声,他则昂头倨傲道:“本王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皇兄特批的!娘娘新来不知内情,本王不与你计较,你只需放人出来,咱们便再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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