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1)
“谢谢,实在是太谢谢了!”
程冬至到过谢后,拿着图踏上了出县城的土道。
实在是太荒凉了。万阳县已经足够衰暗,可越往第三大队走,就感觉人气儿和生机似乎就散得越干净,一切精华的源头都聚集在那个小小的长途汽车站了。
眼下又是初冬,贫瘠的土壤里啥都没有,道路两旁也没什么树,偶尔起一阵风就灰土漫天的,看着颇有些末日电影里结尾画面的意思,程冬至走着走着就产生了几个终极疑问: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程冬至累了,看看四周没人,从系统里拿出一块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吃喝了一会儿后,看看天儿,决定弄辆自行车出来骑过去算了。
反正这个地方视野毫无阻挡,观察情况很容易,出现啥不对就把车收起来,来不及收就撒谎,总归有办法的。即便要冒着点儿风险,她也不愿意走过去了,按照这个路况和天气,阿则怎么样不清楚,她是一定会没了半条命的!
程冬至挑出一辆颜色大小都不太显眼的山地自行车,抬腿坐了上去,唰地一下子骑了起来。
荒凉也有荒凉的好处啊!
这样飞快地踩着车踏,享受冷风吹在面上的感觉,以及一望无际的荒野,是程冬至很久没有感受过的畅快了,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托了自行车的福,程冬至在天黑前就到了检票员所说的供销社。她老远瞅着出现了一个像房子似的东西就立即下来,收起了自行车,奋力地走了过去。然而直到走到房子前才发现,这个供销社是锁着的,没人。
程冬至迷茫了一会儿,正在思索该怎么办,一个穿着看不出本来颜色棉袄的年轻女孩不知道打哪儿冒了出来,好奇地问她:“你是新来的?”
程冬至想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忙摇头:“我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我找赵二狗。”
“你找他做啥子?”
“我弟是知青,在他家里哩,我来看我弟。”
“你弟?”女孩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程冬至一圈,半晌才说:“你怕是找错人了?他家里没有像你弟的知青。”
“那就是隔壁家,可能我弟给我寄信来没说清楚。”程冬至连忙解释。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看程冬至这白白净净的样子实在不像什么坏人,就说:“我带你去看看。”
“那敢情好,多谢啦!”
女孩带着程冬至七拐八弯的来到了赵二狗的家。路上的时候,程冬至得知,女孩是赵二狗的侄女,这个大队里赵是大姓,很多都是同宗的亲戚。程冬至为了感激女孩带路,掏出一颗糖给她,女孩收下了,话也更多了些。
“看你的穿戴,是城里人?”
程冬至想了想,老实回答:“本来是乡下的,这两年进城里了。”
“进城有什么好,还不是又下来了嘛。”女孩叹息一声,又有点羡慕:“不过怎么说也是进去过一遭!”
程冬至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笑。
赵二狗不在家里,下地干活去了。留在家里的只有一位头发花白走路直喘的老太太和两个顶小的娃娃,本来她们都站在门口用疑虑的眼神打量着程冬至,在收下她恭恭敬敬送上来的见面礼——一包甜糕后,便放下了戒心,不但引她进了屋子,还给她倒了一碗热水。
这个时候,肯给吃的的,都不是坏人!
在缺粮到极端的情形下,又是这样淳朴落后的村庄,一包甜糕比什么花言巧语或者工作证介绍信都更能证明程冬至“好人”的身份。
老太太虽然喘,可脑筋还很清楚,在听过了程冬至的描述后,直摇头:“你找错了,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后生,就一个比你大的,还是个女娃子。”
程冬至有点急:“那大队里其他人家家有吗?”
“那就不知道了唻。你等我儿子回来,再慢慢问嘛。”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赵二狗带着几个人回来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煤油灯,再加上程冬至个头小,缩在角落里不容易发现。赵二狗在桌旁坐下,闻道了一股和平常截然不同的香气后抽了抽鼻子:“娘,今黑弄了什么?香的狠。”
“家里来客了,这不,她带了一袋子好面儿来。人还没找着呢,就吃了人家带的粮……”
赵二狗和儿子儿媳,女儿,以及住在他家里的女知青范琴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角落里还蹲着个人。在被介绍后,程冬至连忙走出来,笑着说:“赵叔你好。”
赵二狗借着昏暗的灯光瞄了好半天,诧然无比:“你找谁?”
“我找我弟,他叫邵清则,赵叔你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吗?”程冬至满怀希望地问。
赵二狗也摸不准,他本来就不太容易记名字,他问范琴:“你们来的这批娃娃,有叫这个的吗?”
“没有。”范琴也是很诧然。
程冬至心里一沉,不过转念一想,阿则这个孩子心思沉,说不定怕人找到他故意改名了呢?不过样子总改不了的。
“就是差不多长这么高,白白净净的,很秀气的一个男孩儿……”程冬至踮起脚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阿则的身高,范琴摇摇头:“这么出挑的个头我肯定能记着,真没这个人。”
程冬至愣了。
赵二狗问她:“你为啥子摸到我家来了?你弟和你说他在我家?”
程冬至摇摇头:“没有,我弟是背着家里人下乡的,死都不肯说自己在哪儿,就寄了一封信回来。这信是旧的,前一道写的地址就是你们家,我还以为他是从你们家拿的信封……”
范琴很同情程冬至,也能稍微明白她的感受:“那还真是凑巧了!二狗叔,你家里的信封借给别的大队的知青没有?”
赵二狗也摇头:“我家存着的信封就三个,都放柜子里了,这东西好些年没人用,咋会有这蹊跷事呢?”
范琴说:“要不二狗叔你去看看,说不定是哪个拿出去了,又转手借给别的大队了。”
赵二狗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立即去房里看了,没多久就拿着三个信封给程冬至瞧:“都还在,你那个信封不是我家的。”
程冬至仔细对比了一下,信封的材质是一样的,可数目和字迹都对不上。赵二狗仔细看过了程冬至拿出来的那个信封,表示自己并没有收过这样的信。
这个信封简直就像凭空生造出来的——一个明明白白写着收信人赵二狗地址和名姓,还有邮票邮戳印记的信封,但收信人赵二狗本人却不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
还真是见了鬼了!
失望的情绪和屋子里的黑暗一样,渐渐没过了程冬至的脚,又爬到了胸腔处,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二狗有些同情这个女娃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闺女,小小年纪就知道挂念家里的弟弟,千山万水地跑到这边来,却没见着人,这得多难过啊。
“先吃饭,边吃边说,饿着肚子干啥子,脑袋都想不清楚事情。”他劝慰道。
“好,谢谢赵叔……”
“谢我做啥子,这粮,还是你带来的嘛。”赵二狗有些局促:“要不,明天我带你去隔壁大队问问?”
程冬至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存稿,过一段时间会爆更哦!
ps:其实月月考虑过让女主直接复制钱票这件事,不过想到钱票都是有编号的,不但麻烦还很容易出问题,就放弃了…
第131章
赵二狗家平常吃的都是灰菜汤加混了糠面儿的窝窝头。今天程冬至来了, 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包甜糕,还有一小袋儿杂合面,窝窝头总算没加糠面儿了,不用伸着脖子往下咽, 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范琴是个贴意的人, 见程冬至不怎么吃, 就拿话问她,好叫她说个痛快不要憋在心里:“邵姑娘,你和你弟平时感情很要好的?”
程冬至一愣, 随即迅速点点头:“挺好的, 我弟可乖了。”
“我也有个弟, 不过我俩感情可没你们这么好。在家里的时候,俩人为了口吃的能打得飞起来, 现在我下乡了,他居然也知道写封信来问问, 你和你弟要好, 这一分开你心里肯定比我难受, 要不你也不会大老远地奔过来。”
程冬至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笑了笑。
夜里, 范琴和程冬至挤着一张床睡。难得见到新鲜的面孔, 又是个比自己小的妹妹,范琴说了很多话。她告诉程冬至下乡日子的苦,床上有臭虫, 田里有蚂蟥,到处都有蚊蝇,最关键的还是吃不饱。
“我们每人一天满工分值七毛钱,怎么都想不到折算下来一年只能换两百斤不到的粮食,这够什么吃的。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会来这里。粮食打得少了,折算就贵了,肚子就受苦咯。来的时候雄心壮志,誓叫大地换新颜,这大地还没换呢,我倒是枯得我娘都认不出了!”
程冬至表示了自己的同情:“那是真不够,难道饿着肚子干活儿吗?”
“还能怎么办呢,天儿不冷的时候到处挖野菜树皮凑合,天儿冷了就少吃点,怎么也要把这两年熬过去。现在野菜都不好挖了,草根儿发苦,草籽儿有毒……”
说着说着,两人就都睡着了。
次日,赵二狗请了一天的假,带着程冬至去附近的几个大队打听。跑了一天下来,结果却令人失望——一个挨边儿的对象都没有,阿则不在这里。
更糟糕的是,俩人在去第四大队打听的时候,遇上了一件惨事。
一个和阿则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因为实在饿不过,竟然吃了用来药耗子的饵,被发现的时候口吐白沫在地上打滚,大家看这情景都摇头——这个样儿的已经救不回来了,灌陈年尿渣子水都没用。
程冬至刚好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虽然那个男孩儿长得和阿则毫无相似之处,可她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嗖嗖地冒着凉气,直到赵二狗喊她才回过神。
夜里,回到赵二狗家里后,程冬至满怀歉意和感激地对他说:“对不起,赵叔,这两天给你们一家子添了不少麻烦。”
赵二狗说:“这没啥子,大队干部们都说了,你们这样念书的娃娃来我们这乡下吃苦很不容易,大家对待娃娃们要像春天一样热情,大家都是革命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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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冬至更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来吃苦的……”
“你弟是吃苦的,也一样。大队干部们说,知青光荣,知青的家里人也光荣。”
程冬至点点头,心情五味杂陈。
清楚,赵二狗借了辆驴板车,把程冬至拖到了汽车站。其实程冬至不想这么麻烦他,现在人都没多少吃的,何况驴,由于挨饿驴走得和牛差不多慢,这驴车的速度还不如她骑自行车呢,可赵二狗不放心,依旧坚持把她送来了。
“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我这边要是有你弟的信儿,就给叫范姑娘写信去告诉你。”
“谢谢赵叔!”
目送着赵二狗赶着驴车走后,程冬至买了票上了车,用头巾把整个脸裹了个严严实实,靠着窗户打起了盹儿。实在是太累了,不仅是人累,心里头也够呛。
早上出门前,她趁着赵二狗不注意的时候给了老太太二十块钱,当做是赵二狗的误工费和这两天的住宿费,老太太不住地颠来倒去道谢。范琴那边她留了几包压缩饼干,范琴很高兴,说有了阿则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她。但实际上,程冬至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回到省城后,程冬至在宿舍睡了足足两天,才算是恢复了精神。
精神是恢复了,可心里的疙瘩还在,并且有越滚越大的趋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儿呢?阿则到底在哪里?
有时候,执念这个东西还是挺可怕的。
本来程冬至是出于良知和本能,再加上有钱有闲,才不远千里去林西省找人,况且,这是她少有的能切切实实报恩的机会,她欠这俩孩子的太多。
要是叫她找到了也就算了,偏偏没找到,这件事就压在了她心里,越滚越大,渐渐的和自家亲弟弟失踪了一样挂心。
去石头沟这件事,程冬至并没有对叶淮海说,怕他徒添担心。她决定继续研究那封信,尽人事听天命。
距离过年还有差不多两个半月,学校就提前放假了。
这不奇怪,罢课的趋势像传染病一样在省城蔓延开来,附属中学这边的几位校领导竭力阻止这种事情影响本校,可那不过是螳臂当车,还有不够红正的嫌疑,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先放假再做打算。
搬回到王卫国夫妇那边住后,程冬至的自由被限制了很多,她不能再晚上出门了,有时候回来晚一点都会被刘金玲训斥。
“你也快是个大姑娘了,别总往人多的地方挤,对你有啥好处?没事别往外头跑,外头乱着呢。”
程冬至表示虚心接受,然而趁着他们夫妇俩歇下了,照样偷偷溜出去。纺织厂的楼房就是很普通的水泥联排筒子楼,并没有什么门禁和围墙栏杆啥的,这一点给了程冬至很大的便利。
并不是她不怕危险,而是利润动人心。
现在好些工厂也开始搞活动去了,生产线近乎瘫痪,百货和供销门面里自然也没有商品可卖,她那些日用百货在黑市的价格又翻了一番。蔡鹏程他们那边卖货的速度极快,几大包的货几乎是一两天就能甩尽,还供不应求,据说好些老顾客还排着队给预定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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